王徽妍温婉一笑,“太后新丧,陛下以仁孝治理天下,自然明白臣妾口中“同房”的含义。”她不等慕容策张口,再次下拜:“陛下,昨日初一又遇臣妾不适,陛下前来探望尚有情可原。若今日陛下留宿,彤史必然记录在册,臣妾着实不愿陛下声誉受损。臣妾忠言逆耳,望陛下斟酌。”
慕容策握紧手中的朱笔,一口气憋在心里,半晌后嗤笑一声,“皇后,去睡罢,莫要再言。”
王徽妍心中失落无比。拿孝道和声誉说事儿,这是最狠的一招啊?!他都不为所动……
如果不是清楚两人之间同床异梦,她都以为狗男人爱上她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会变成了这样?
“臣妾告退。”她福了福,忍着气再次去了净房。
睡就睡,继续武装起来。
吴六一恨不得脚下裂开个洞,跳下去摔疼都在所不惜。方才帝后二人的对话看似平和,其中那剑拔弩张的气势,就像学武之人比试时发散的剑气那般,互相碰撞,他就是那遭殃的池鱼,天天被烤着玩儿。
瞧着陛下对着奏折不知在想什么,笔尖划在奏折上都视而不见,这又是何苦……发妻不行,小老婆多得是,何必在一个女人身上吊死。
笃笃——
慕容策敲了敲桌面,看了眼吴六一,“斟茶。”
“诺诺。”这声命令使得太监身躯一震,赶忙上前将茶笼子内的茶壶拿出,将玉盏内添上茶汤。
男人端起茶盏,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直接两口饮尽,“再来。”
吴六一又斟了两杯,晃了晃手中的汝窑天青釉茶壶,哭丧着脸请示:“陛下,奴婢这就去煮茶。只是,您过会子就寝,此时大量饮茶会……”
慕容策烦躁地打断了太监的絮叨,“别废话,去!”
“诺。”吴六一抱着壶打算亲自煮茶,顺便歇歇自己这颗揪着的心肝。这差事若都像这两日这般难过,保不齐哪日他就一命呜呼,还不如让徒弟顶上,只是他还没熬上内廷大总管,心里不甘呐!
同时嘀咕的人还有素宁。
她趁着素芸为娘娘敷面,附耳以极低的声音汇报:“陛下又要茶了。”见自家娘娘皱眉起身,给她二人一个盯住了的眼神,爬上床榻躺了下去,继续将她自己裹成了蚕蛹。
王徽妍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怎么也想不明白慕容策为何如此反常。
难道是朝政方面,需要王家出面带头士族做些什么,并且很急?所以他频繁前来是为了示好琅琊王氏。
好像只有这个理由能说服自己了。
长久侧躺,手臂都麻了。没办法,她只好闭着眼睛翻了个身,平躺休息一会儿,困倦了在转向床内。
这厢,慕容策看了眼铜漏,见已接近子时,那女人还在翻身,想必还未睡着。他着实不愿此时过去,只好干坐在书案前,在多宝阁的遮挡下,支着头瞪视远处床榻间的鲛纱帘幕,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符咒。
这一幕落在吴六一眼里,就像个不受待见的男人,幽怨地遥望媳妇那般可怜。太监想到了在家务农的父亲,曾经也是这般看着娘亲……做男人真的好辛苦,所以他毅然决然地改变了自己。
又等了半个时辰,见床上的女人不动许久,慕容策这才去净房盥洗,轻手轻脚上榻盘腿坐在外侧。
他确认吴六一离开后,又放下另一半鲛纱帘,这才从怀中拿出黄色的符咒,轻轻放在睡着了的女人额头上。
“哎。”符咒没有粘性,很快滑落了下来。
男人像个做坏事的孩子般,快速拿起符咒放入袖中,冷着脸看了看眼前丝毫没有反应的女人,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下意识将符咒送至唇边,想要用舌头舔舔符咒,但是看着黄纸上鬼画符般的红字,厌恶地打消了念头。只得懊恼地撩开纱帐,去茶盏内沾了茶水,复又上床轻轻贴在那女人的额头上。
这符咒是他照着玄学书籍悄悄画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效用。
这女人真是……
看着符咒下的那张惨白的脸,瓜子形的黛画短眉竖立在脸上,就像个倒着写的八。猴屁股一般两颊,朱红色的唇,搭配保守的灰色寝衣……
他知道像谁了。小时候好奇,从冷宫的门缝里见过疯癫的获罪嫔妃,就是这般模样。
冷宫,慕容策冷嗤,要不是你家族暂时不可撼动,朕迟早废了你!
大半夜守着一个贴着符咒女人,越看越像女鬼。这女人丝毫没有反应,但是这场面太过于惊悚,他又忍了半个时辰,咬牙将符咒揭了,拈着符咒的一角扔进了风炉内,毁尸灭迹。
待再回到床前,看着王徽妍额头上残留的红色痕迹,慕容策:“……”
床榻间昏暗,慕容策拿着绢帕,担心擦不干净明日留有痕迹,只得单腿迈过女人,单臂支撑着身体,慢慢靠近她。
这姿势……他抿了抿唇,拿起绢帕轻轻为她擦拭。来自女人身上的甜香环绕在他鼻间,使得他渐渐燥热起来。
不过,令他更燥热的事发生了。
女人额头上的红字是清除了,也将她“八”字眉的一捺擦掉了……
慕容策皱着眉头,看着女人脸上只剩一个丿的眉,气急败坏地拿起绢帕,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力道,将她的“鬼脸”全部擦拭干净。
女人眼角的滴泪痣赫然出现在慕容策眼前,和她娇美的五官天然融合,男人深褐色的眸中渐渐涌上一层寒意。
“慕容清致人在水月庵,还怕他跑了不成。找了他那么多年,没想到竟然在渭水下游的山村里当了私塾先生。”
“慕容策想坐稳皇位,那要看他有没有这个命……”
慕容策不敢置信地瞪着昏睡的女人,脸色逐渐难看起来。他迅速转身跳下床榻,大步流星地向殿门处走去。
*
清晨,王徽妍在固定的时辰内醒来。
睁开眼,视线逐渐清明,狗男人的睡颜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赶忙闭上眼睛,懊恼自己一向标准的睡姿,怎得这次失误了。
耳旁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她又悄悄半阖眼眸,在长睫的遮挡下瞟了眼狗男人。
出身于鲜卑贵族的慕容氏,拥有着深褐色的瞳仁,高挺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脸庞。眼前这狗男人,除了继承了慕容氏的特点,也完美遗传了太后娘娘的白皙。在她大婚时见过的慕容氏男人之中,容貌最佳。
王徽妍撇撇嘴,可惜了这一张脸。
既然醒来,她不愿和慕容策在床榻间共处。掀开裹在身上的锦衾,站起身迈过男人掀开鲛纱帘下了床,一气呵成。
少女看了一眼铜漏,见到了时辰,拍手提示宫人入内侍候。自己则坐在妆凳上,拿起玉梳低头通发,思索着事情。往日侍寝,她总是夜半醒来几次,睡得很不踏实,这两次怎得一觉到天明,而且再也没有惊悚的梦境出现了。
不经意抬头看向铜镜,吓得她愣在那里……
我的妆呢???
“娘娘,您的脸?”素宁走至她面前惊呼一声,突然想到陛下尚未起身,赶忙双手捂住嘴。
慕容策听到那声惊呼醒了过来,就听到声音极低的质疑,“婢子明明昨晚为您上妆了……”
他故意忽略那女人探究的目光,趿拉着丝履走向净房。
王徽妍转回视线,摸着自己毫无修饰的脸,又低头看了看寝衣的衣领,“难不成蹭在锦衾上……”
素芸会意,去床榻间检查之后,摇了摇头。
少女握紧手中的玉梳,暗中惊慌失措地想,不会是……她故作淡然地从镜中看向整理服饰的男人,见他面上平静如常,并无特别之处,稍稍放下了些许担心。
待一切收拾妥当,慕容策站在镜前整理衣领,将两条织金盘龙纹对正。
“摆驾紫宸殿。”男人快步走出了清宁宫,迎面遇见赶来复命的吴六一,示意他登上御辇回话。
“说罢。”慕容策不由得微微探身,目光中带着一丝期许。
吴六一想起这件事依旧难掩震惊,他颤声说道:“奴婢按照陛下指示,带着三批暗卫去了水月庵,果然见到了太……二皇子。那帮人武功路数不明,拼劲全力搏斗后咬舌自尽……”
“他人如何了?”男人沉声问道。
吴六一摇摇头,“人虽然醒来了,但是像是不记得很多事情。国师诊脉后说身体之前遭遇过重创,如今已然恢复九成,看来挟持他的人并未想要加害于他。还说失忆这病症需要看天意,药物治疗效果并不明显。”
慕容策想到这两日皇后接二连三的说梦话,并且全部应验了,到底是为何?他虽然不信鬼神之说,如今却也感到惶然。
今日必须要去大相佛寺面见二哥,那女人指不定还要说梦话,也必须将她带在身边。不如趁机让国师派人在清宁宫做法,试试有无效用。
“朝参后随朕即刻前往大相佛寺。”男人捻着手串沉吟片刻:“命皇后申时后出发,与朕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