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中,帝女的亲侍朱红,领着金甲神将清洗了浊江仙君昔日的仙府。
仙府修缮得倒是繁华,云气蒸腾,中有许多侍从仙女穿梭其中,似乎还未感受到变天的威胁,仍旧在这一方小天地内逍遥快活,不问人间事。
直至一把大火,烧到了仙府门口。
浊江仙君先前的腌臜事迹被一一清算,算来算去这仙府内的侍从仙女或多或少都背着罪孽,要么是协从攻略者下界草菅人命,要么是给攻略者出谋划策中饱阴私。
竟无哪怕一位仙子,不是戴罪之身。
没什么好说的,朱红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借帝女令牌直接将整个仙府封禁于此,那些仙子仙娥哭啼啼想往仙府外逃窜,被金甲神将们一网打尽,无一例外。
有些仙子楚楚可怜,还想向朱红求求情,后者却只环顾四周,凝望着这仙雾缭绕飞檐斗拱的仙府。
半晌,朱红忿忿不平地冷笑一声:“我们家殿下都没有这么豪华的府邸。”
此番清洗闹得阵仗不小,众仙娥仙侍或被罚去边境,或被贬下人间。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此番行径正是帝女借侍女之手杀鸡儆猴,一时间神域更是人心惶惶,与浊江仙君有牵连的神族仙族们人人自危,哪里还顾得上谴责帝女的铁血手段。
不过半日,浊江仙府就被扒了个底朝天。
朱红踌躇满志回到梧桐宫时,姬衔羽正倚在栏杆旁,将一封信件系在专门豢养的鸾鸟爪踝上。
她知道,这只鸟会展翅飞跃神域每一寸,前赴神族眼中最荒凉最可怖的死地,大荒。
“辛苦了,”见朱红回来,她侧头温和地点头,“屋里给你留了点心。”
“这活计,本不该让你去做。”
昔日主掌神域审罚生杀大权,引万千诸神战战兢兢俯首的,是扶疏上神。
朱红正扒着窗户探头探脑地望屋内瞧,闻言回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殿下这是什么话!您救我于水火之中,我为您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姬衔羽低头笑了笑,眉眼却再一次望向了神域南方的位置。
“洗碧现在应当在整理东西,等此次风波平息些,我便带你们下界前赴锦州城,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二公子抓回来。”
朱红满眼亮晶晶地猛点头,旋即又迟疑了一下。
她小声道:“帝女,一定要这么急吗?您不再休息几天?”
“妖族二公子走失绝非小事,耽误的时间越久,危险就越大,”姬衔羽站起身来,望着那鸾雀扑扇翅膀,飞向神域之上的高天,“此事拖延不得,早点解决最好。”
说到这里,她似轻飘飘呼出半口气来:“况且,我也有些事情,想于此行探明。”
那夜被控制刺杀帝女的仙娥,到底还是被送到了诛仙台。
在她仙格破损之前,帝女曾亲赴天牢,告知她被控制的真相,还有那仙侍的真正身份。
死,也应当让她死个明白,这也算是姬衔羽对那可怜仙娥最后的怜悯。
可仙娥,似乎并不相信姬衔羽口中的话。
她几近癫狂地抓着天牢布满尖刺的铁栏杆,头发散乱眼瞳瞪大,绝望地把脸贴在冰冷金属之上,嚎叫道:“不可能!你骗我!仙君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的!!”
“他说过他喜欢我!他说他对我是真心的!你胡说!你们都是在胡说!”
姬衔羽平静地望着疯狂的仙娥,并未再跟她纠缠下去。
浊江仙府已灭,牵扯事端的仙族皆被送往服刑之地,再无回天之力。
帝女殿下来此告知也只是凭一丝怜悯之情,又何必要叫醒一位装睡的人呢?
行刑那日,姬衔羽没去,朱红和洗碧倒是去了。
回来后朱红津津乐道,说那家伙死到临头时也不相信,是她心心念念倾慕的仙君背叛了她。
行刑时她抱着一件白衣服喃喃自语,最后被雷劫劈得遍体焦黑,掉下诛仙台了。
比起朱红,洗碧则显得迷惑许多。她扬起头问帝女:“殿下,真相已然坦明,她为何始终不肯相信呢?那一夜,她又为何执意蚍蜉撼树,跪在阶下说要见您呢?”
姬衔羽淡淡放下书卷,伸手拍了拍洗碧的头:“无非是情情爱爱,仅此而已。”
“情爱......”
洗碧抬着半梦半醒的眼睛,似乎难以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歪着头思忖半晌,才下定义般地说:“情爱就是这般要人命的东西吗?真奇怪。”
风波平息几日后,姬衔羽带着那朵亡灵花去了趟冥府,把它亲自栽回了忘川彼岸。
忘川彼岸无数乳白色亡灵浑浑噩噩地飘荡游走,风带不起忘川河半点波纹涟漪。大片大片彼岸花鲜艳欲滴,红得几乎让人惶惑,缭绕着足以迷惑三界一切生灵的气息。
就算是神族,如若不能在初次来此之际勘破幻境,亦会沉沦于此,成为彼岸花丛的一部分。
姬衔羽刚把亡灵花栽下去,身后就传来了幽幽一声长叹:“小殿下,你又来了啊。”
她回头,只见长发及脚踝的冥君,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了她背后。
这家伙一如既往戴着好似摘不下来的笑脸面具,手中摇摇晃晃着折扇,走路时好似亡魂般翩然无声。
唯有腕间形似镣铐的装饰,彰显着他的身份。
——冥君掌此处生离死别的权柄,却亦受其所困,千万年不得离冥界一步。
一旦离开此地,便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写作冥君,读作囚徒。
“还以为你又来讨要你父君母后的魂魄,我连觉都没睡完,便急急过来了,”他挥着折扇打了个哈欠,面具严严实实遮蔽住面孔,“早就告诉过你,古神陨落半点魂魄都无,我哪里有那等本事,能逆天地秩序。”
姬衔羽立在花海中,静静地望着他,不说话。
当今世上,没人知道冥君到底是谁,在成为冥君之前又姓甚名谁,更没人知道冥君为何会守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姬衔羽只知道,冥君似乎是与冥府一起出现的。
她还有数百年及笄之时,父君曾亲自带她来过此地,同她介绍了这位掌管冥府的神君。
那便是她与这位冥君初次的见面。
他似乎从诞生起,就注定成为这座美丽孤寂之死地的囚徒,掌管着无数亡魂,却无法掺杂他人因果。
不入三界外,不入五行中。
想到这里,帝女望着冥君的眼神略显复杂,半晌才淡淡一句:“前辈近来可好?”
“不好,”冥君倒是干脆,“近千年来人间妖界死的生灵是越来越多,我这小小的冥府都快撑不下了。还有些整天就知道哭哭啼啼,吵得我压根睡不好觉,烦人得紧。”
“最后还是我硬生生灌了几桶忘川水下去,那些冤魂才安分些。”
“辛苦前辈了。”
冥君上上下下打量姬衔羽一番,半晌才道:“几年未见,你如何瘦了这么多,可是白玉京饭食不好?”
“如前辈所言,近些年三界六道不太平,我便多分心了些,”姬衔羽保持着对前辈的礼节,平静一拱手,“多谢前辈挂念。”
“你人年纪尚浅,倒是比幼时更知书达理许多,可见那冰冷帝座,到底也是能锻炼人的。”
“想想当年,帝君陛下还整日担心你会跟无定尊一般,成了个孔武有力的糙汉。”
透过面具,冥君的目光似有似无地在她脸上勾转一圈,语气不知是在感叹,还是在讥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家伙几千年内说话向来是这个调调,多听几遍也就习惯了。
姬衔羽眼波半点未动,似乎全然没听出冥君对她的打趣,只面无表情道:“多谢前辈夸赞。”
冥君:“......啧。”
一拳好似打在了棉花上,没能如愿以偿看见姬衔羽跳脚反驳,冥君撇撇嘴流露出些许遗憾神情,顿时失了继续逗弄她的兴趣。
小时候那般好玩,怎么长大就成了这副死鱼眼的模样。
“那亡灵花中亡魂尚未凋亡,等个十年半载就自去轮回了,你不必担心,”冥君揣着袖子,语气好似一下就敷衍下来,情绪波动相当明显,“小殿下若是还想来看我,下次带几壶酒来罢。”
“这冥府实在是太孤寂了些,在这里待着,挺没意思的。”
还没等姬衔羽回应,他复又懒懒地嗤笑了一声,不知是在嘲笑别人,还是在嘲笑自己。
“罢了,谁让我这么选了呢。”
与此同时,神域梧桐宫内。
朱红和洗碧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着凡间何种吃食最好,红衣与绿衣的倒影交叠在亭台水榭之中。
因此,自然也不会有人发现,自神域南方似拂来一阵虚无缥缈的微风,轻柔缭绕过梧桐宫栽种的那些金色梧桐,掀起内殿层层叠叠薄雾般的雪白鲛纱,来到了帝女常阅读古籍的书案前。
书案上,颇有年头的古籍笔记被风吹得带起几页,正正好好翻到了笔记内某一页图画之上。
那图画笔触略显稚嫩,模模糊糊还辨得清画中是位长身而立的男子,雪发如瀑,背影挺拔。
窗外梧桐叶簌簌作响,无人知晓处,图画墨迹竟诡异地晕染开来,好似有一双隐形的手将那旧画涂抹篡改。漆黑墨色顺画中男子长发流淌,将那一头雪发,尽数染成乌黑颜色。
作者有话要说:我草五十瓶营养液……
老板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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