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仙观正在忙着善后。
他们手中的经书被降血楼的魔修给抢走了，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笑话。但仔细说起来，又不能全部都怪在曲曜身上。
降血楼的魔修和他们挨得如此之近，结果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不对？而且，在曲曜和魔修对战的时候，也没有一个门内修士前来帮忙，最后出手的居然是两个佛修？
这些事情说出去，每一点都可以成为一个笑话。因此，不管四方仙观对经书失窃的消息有多么不忿，目前也只能先忍下来，先着重处理好那些为了经书而来的门派才行。
曲曜因为受伤的缘故，也没有继续在人前露面，而是负责招待阿萝和沈照。
“少观主。”阿萝装出一副和善的模样来，“哪里需要劳驾您来招待我们兄妹呢？”
“师太叫我名字就好。”曲曜虽然气息还是有些不稳，但比起之前好已经好了许多。大概被刺激过头了，反而心境上有了些突破，“您是我的恩人，这是我应该做的。”
阿萝也只好跟着笑了笑。
“再说，这一次经书被夺走之后，我这个少观主的位置，大概也要退位让贤了。”曲曜若无其事的回答道，“之前宗门就已经想要让我联姻，可惜没有遇见合适的。如今经书又在我手里失踪，我已经没有脸面继续当这个少观主了。”
这么重要的一本经书，放在境界不稳的曲曜手中，而且还拿她做诱饵，恐怕也是宗门的一些人有意为之了。
曲曜能够保护好经书是应该的，一旦出现问题，就必定是她负全责。
此外，经书被魔修抢走，对四方仙观来说也没有那么丢脸。毕竟在降血楼手下丢脸的宗门比比皆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就算抢走经书的人不是降血楼的魔修，恐怕四方仙观也会将这口锅给扣到降血楼的名头上。
如今，四方仙观再将曲曜这个少观主给处罚了，剥夺她的少观主之位。不管是对内对外，都有了一个交代，自然是皆大欢喜。
这些事情，只要深入想想，便不难猜测。
“没想到四方仙观已经内斗至此。”阿萝忍不住感叹道。
“即使是向来与世无争的佛修宗门，当年鼎盛之时不也因为对佛道看法有所不同而分裂成好几个门派，最后走向衰落不是么？”曲曜如今知道自己要卸下重担，反而看的很开，“宗门存续的时间一旦长了，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这都是无法避免的。我听闻，曾经在几千年前称霸一方的朝华仙宗，也同样斗争不断呢。”
曲曜只是顺嘴一说，然而听在阿萝的耳中，却是另一番的滋味。
阿萝握着茶杯的手瞬间紧了不少，语气还是如之前一般的平淡，“朝华仙宗？这倒是一个久远的名字。”
“让师太见笑了。我这个少观主当得有名无实，本来就不是很稳当。平时闲来无事，我会去看看一些古老的记载。”曲曜笑道，“不过我对朝华仙宗也不是很熟悉，不过当年名震一时的司马神君就是出自于朝华仙宗，想来也是一个相当厉害的宗门吧。如今修真界的乱子，几乎都由司马神君的传承而起。不过在我看来，与其说大家抢的是司马神君的传承，倒不如说抢的是朝华仙宗的传承呢！”
朝华仙宗的名字在不少宗门里都还有记载，而关于它曾经的风光，后人也只能根据记载想象一二了。
“的确，谁能想到那么厉害的一个宗门，会一夜间就衰落呢？”阿萝在边上附和道。
她在这个时代重生之后，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如意宗上。而如意宗是破道宗的分支，又怎么会在宗门记载关于朝华仙宗的不是？
说起来，她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从其他门派修士的口中听说起以前的事情。
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或许，在其他宗门眼中，朝华仙宗的败落则是另一种缘由吧。
“可惜，我生的太晚了，不然也能见一见朝华仙宗昔日的风光。”曲曜不无遗憾的说道，“不过听闻当初朝华仙宗的长老一脉和掌门一脉斗得激烈。司马神君便是长老一脉看重的弟子，最后虽然胜了，可宗门也被魔门趁虚而入导致灭门。而司马神君本人，则是死在了掌门一脉的弟子手中。实在叫人唏嘘不已。”
原来当初自己和司马决的生死之战，在外人看来是长老一脉和掌门一脉的内斗么？
过去的记忆，在阿萝脑海中是经过美化的。
她只记得那些对她好的师叔师伯，却下意识的忽略了那些对她带着各种敌意的师兄师姐。
大师兄也好，爹爹也好，师叔师伯也好，他们都将阿萝小心翼翼的保护了起来。让她真的以为，朝华仙宗上下一心，团结无比。
但若是真的团结一心，又怎么会败落的那么快？
司马决一个人，真的可以将朝华仙宗给瓦解么？
那个时候，她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明明是掌门之女，却站在了司马决的一边……
“看来曲姑娘是不想卷入这些是非当中了。”沈照知道阿萝现在肯定思维很乱，便主动接过曲曜的话。
“不错。我若是能免去这少观主之名，说不定还是因祸得福。”曲曜赞同的点了点头，“我之前对宗门还有期待，可当我被那个魔修羞辱，而无人前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是弃子。”
她最大的用处，就是顶着少观主的名头，可以为宗门背锅罢了。
“两位专门为了经书而来，可惜我却不能有所回报。”曲曜说到这里，脸上满是歉疚之色，“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是两位道友有什么需要，在下必定竭尽全力。”
阿萝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们师兄妹二人是为了锻炼心智才从宗门出来。一路走来，发现仙道功法和我佛道功法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错。大道殊途同归，两者之间虽有差别，但也有不少共同之处。”曲曜在一旁肯定道，“我宗门祖师爷所创功法，便是汲取两家之长。”
“恕贫尼失礼。”阿萝略微不好意思的看着曲曜，“不知道可否借贵宗佛道双修的功法一观？”
“这……”曲曜有些迟疑。
“若是不方便，也……”
“也不是不方便。”曲曜叹了口气，“若是师太早些年来，这功法肯定是不可能借给你们看的。但现在这个时候，反而可以了。不瞒两位，我已经是千年以来，修行我宗门这佛道双修功法进步最快的一个，可也到合体期为止了。我下一步，也要重新散去自己合体期的修为变为化神期，重新选择另一门功法修行了。”
原本在他们宗门被评价为天阶顶级的功法，因为久久无人能够修行有成，也要打落品级，变成天阶初级功法了。
一门功法被推演了这么多年，始终无人能够修行得成，那么就意味着这门功法本身的缺陷和限制都相当之大。有这么大的缺陷，自然不能成为宗门的顶级功法。
“也罢，两位道友随我来。”曲曜当即站了起来，“我如今还勉强留有少观主的名头，还能让你们借阅功法一观。等我少观主的名头消失，怕是不能带着两位前去藏功阁了。”
时间不等人，这便去吧。
曲曜也想要早点还完这个因果。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藏功阁的长老原本还想要为难一二，但是被曲曜给呵斥了。
就算曲曜之后要被废除少观主之名，但此刻她仍旧是少观主。只是带着两个友人借阅天阶初级功法，还是不妨碍的。
何况这门功法，压根就无人能够修行成功，自然不需要那么防备。
“两位道友大概只能看三天。”曲曜取下一枚功法玉简，捧到阿萝和沈照面前，“超过这个时间，就不能我能左右的了。”
时间再长，恐怕就有偷偷刻录功法的嫌疑了。
“曲姑娘放心。”阿萝很识时务，“我等只是想要印证一下佛道与仙道功法的差异，不会与姑娘为难的。”
“我是无妨，只是我宗门那些人，恐怕会说话有些难听。”曲曜苦笑，“我便在外面守着，让两位道友能够安心印证功法吧。”
“多谢道友。”阿萝十分友善的将曲曜给送走，只留下自己和沈照两个人。
沈照没有急着去看功法，阿萝也不急着给他。
“大师兄，当年宗门的内斗，真的很激烈么？”阿萝的声音带着十足的苦涩。她能够忍到现在才问，已经是心性见涨了。
“原本我是想要带着你到宗门旧地里祭祀的时候才和你说的。”沈照微微负手，尽量平淡的将当初的事情给说出来，“其实，那个时候掌门一脉和长老一脉的斗争，已经白热化了。师妹，你可还记得七师叔？”
“当然。”阿萝回答的毫不犹豫，“七师娘可是当年的修真界第一美人呢。”
“七师娘是顶级的炉鼎体质。当年觊觎她的人，不仅仅是外部宗门的人，其实当初宗门里不少修为难以突破的长老，也有打过她的主意。”沈照在阿萝面前，直接将那层温情的面纱给撕破，“七师叔为此，遭遇过不少暗杀。后来七师叔在和魔修的斗争当中战死，也和宗门里的一些长老们的推手分不开。而七师娘知道师叔一死，她便要为人鱼肉，内心悲愤之下，便带着主谋一同自爆了。”
阿萝整个人都呆住了。
当年的宗门，原来有这么一段血腥过往，可笑她居然一无所知？
“我们掌门一脉，讲究的是不依靠外部力量修行，甚至也有化神先化凡的传统，要求每一个弟子在达到一定境界之后，都要去人间历练百年。可长老一脉的弟子，却认为天材地宝本就是上天赐予修士的，完全可以利用这些东西让自己快速提升实力。而当时，司马决不修身不修心，却在短短时间内修为快速提升，吸引了一大批弟子。”
如沈照阿萝这样天赋异于常人的弟子，自然可以慢慢的修心，提高修为，最后成功飞升。但是对于修真界绝大多数的修士来说，这样的方式太考验天资，也太考验机缘了。
明明有更好更快的方法，为何不能使用？若是可以借助法宝、丹药、灵草灵花来快速提高修为，从而消除资质上的差距，又为什么要拒绝呢？
掌门一脉的败北，可以说是理所当然，也可以说是顺应时代。
因为修真界在逐渐发展壮大的同时，风气也在逐渐崩坏。这世界本来就不需要那么多的修士，得道成仙也本来只应该是寥寥数人才能完成的事情。
修士的数量一旦增多，势必就会出现想要走捷径的人。谁会愿意承认自己的资质不如人？谁又会愿意用一生去苦苦寻求一个微小的可能？
法宝、丹药都是实打实看得见的，带来的修为提升也是人人都可以拥有的。而那种古老的修行方式，却是看不见摸不着，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带来修为提升的？
两者比较之下，人们会选择哪种还用说么？
“所以……这才是我们朝华仙宗败落的真正根源所在么？”阿萝觉得有些好笑，但是又一点都笑不出来。
“大道之争，本来就是不死不休。”沈照看着阿萝的神情十分平静，“就算是飞升成仙的仙人，也未必真的可以与天地同寿。修真界的修行方式，也没有人规定只能有一种。仙道能成仙、妖道能成仙，魔道亦能成仙。师妹，我想要带你重回故地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心中应该已经有数了。”
沈照想要带阿萝回去，一方面是为了让阿萝彻底放下过去的一切，同时也是为了让她明白修真界这最残酷不过也最为简单的道理。
没有什么可以永垂不朽。
就算是再厉害的宗门也是一样。
破道宗现在还在起步，但它总有一天会发展壮大，也会由盛转衰，最后消失无踪。
阿萝修的是有情道，这本来就是一条艰难无比的道路。
沈照想要做的，无非就是让阿萝在有情道修行这条路上能够走得更顺利一些罢了。
那些七情六欲若是能够成为阿萝修行的动力是最好，却不能成为她的压力。
“我明白了。”阿萝也不知道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但起码她已经可以去正视这个问题了，“师兄，你先看看这四方仙观的功法吧。看完之后，我们就去朝华仙宗的旧地走一走吧，我不逃了。”
“善。”
——————————————
伏行带着第五本《四十二章经》的碎片回到了降血楼。
降血楼上下的魔修都十分惊讶，毕竟伏行才带着金苗出去，还没有半年呢就直接回来了，实在是太快了些。
他们原本以为少主起码要出去晃悠个十几年呢。
“师父何在？”伏行随手抓来一个修士问道。
“楼……楼主正在厨房。”
伏行将那修士放开，转头朝着降血楼的厨房走去。
降血楼内，有一个地方是众人不能进入的，那便是降血楼的厨房。
那里既是厨房，也是楼主自己所选择的修行洞府。
反正能够进去到降血楼的修士，也早已经辟谷，根本不需要吃饭。这厨房也就是一个名头罢了。大家倒是想要将它称呼为楼主的洞府，但是楼主下了命令，只能让大家称为“厨房”。
楼主的命令大过天，手下的人哪怕觉得不可思议也只能照做。
伏行走到厨房的时候，闻见的就是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洪小刀穿着一身朴素的法衣，正在厨房慢慢的揉面。
他没有用任何的真元和法力，也没有用什么特殊的食材，仅仅只是用凡人最为常见的一些东西来做一道名为“桂花糕”的小点心罢了。
金如凤作为洪小刀的灵宠，此刻正蹲在一个木盆前，按照主人的吩咐将一朵朵细小的桂花摘下来，慢慢清洗。
伏行刚走进厨房，“师父”两个字还没有出口，就被一股力量推得后退。
“换了衣服再进来。”厨房里出来洪小刀的声音，不带一点温度。
伏行只好换了一身衣服，怎么朴素怎么来，又将自己的手和脸洗的干干净净，这才被允许进入到厨房。
“去将糖翻炒一下。”洪小刀头也不抬吩咐道。徒弟这种东西，就是在自己有事的时候打下手用的。
伏行想要说的话被堵在了半道，但又着实没有这个勇气去打扰师父的兴致，只好认命的去炒糖。
虽然很少人知道，但伏行对厨艺也颇为精深。让他一个人置办出一桌子饭菜来是相当简单的事情。
做桂花糕并不难。
只花了一个时辰不到，被切得四四方方的桂花糕就已经出锅了。
洪小刀的手指很漂亮，此刻他用手指捏起一块桂花糕，手指比香甜可口的桂花糕更加吸引人。
“这些都是你的了。”洪小刀擦了擦手，慢悠悠的说道。
伏行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看着这些桂花糕，仿佛在看着上面妖魔鬼怪一样。
无情道修士做出来的食物，味道好不好倒是其次。只是吃完之后，大概他又要变得无情无欲一段时间，整个人宛如一台只会修行的傀儡。
这种滋味，不能说难受，但却绝对称不上好受。
他每次吃完师父做的东西之后，感觉自己分分钟就能出家当佛修。被迫清心寡欲的滋味实在不好过。
“师父。”伏行赶紧将自己得到的《四十二章经》拿出来，“这是徒儿从四方仙观那里得到的。在那里，我见到了破道宗的阿萝，她带着您的红尘剑，还有，她的身份还跟着一个看不穿深浅的修士，恐怕就是师父您提起过的那个修士。”
洪小刀接过这经书，随手就放在了砧板上，半点也没有将这本足以让无数人争夺的经书放在眼里。
“我不是说过，别去招惹破道宗修士么？”洪小刀慢慢说道。
“是他们主动来招惹的我。”伏行颇有些委屈，委屈当中又带着十足的不解，“师父，那破道宗修士绝对是心腹大患，您为何不早点处理掉他们？”
“降血楼也同样是仙修的心腹大患，他们为何没有来处理掉我们？”洪小刀反问。
“这……当然是因为那些修士没有这个本事。”伏行不无骄傲的回答道。
“破道宗也是一样的。”洪小刀微笑道，“破道宗的那个修士，应当同我一般随时随地可以飞升，只是故意压抑修为没有离开此界罢了。”
“什么？”伏行似乎有些不相信，“怎……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洪小刀反问道，“有一就有二，我既然可以选择不飞升，那么别人自然也可以。”
只是洪小刀当初为了避开飞升，选择的是散去修为，入道成为一个食修重新开始。那破道宗的那一个，应该是选择用秘法沉睡，然后炼制出身外化身在外行动分担天道注意力吧。
伏行不说话了。
如果破道宗也有一个和师父一样厉害的修士在，那么他们想要消灭破道宗的确不是轻易能够成功的事情。
“难不成，我们要和破道宗友好相处？”伏行追问道。
“道统不同，如何共处？只是现在还不到我们对立的时候罢了。”洪小刀的心情似乎不错，“我们与破道宗的渊源，在多年以前就已经结下来了，只是没有想到，直到如今才有机会做个了断而已。”
伏行一头雾水，似乎不是很理解师父说的话。
“早在朝华仙宗还存在之时，矛盾的种子便已经存在。可惜，我原本以为能够毁灭朝华仙宗的人是我，中间却被一个古怪的气运之子给夺了运道。”洪小刀伸出手，将一块桂花糕捏了个粉碎，“徒儿，你会有机会和那个阿萝对战的，不用着急。”
“是。”伏行自然是唯师父马首是瞻。
“至于这《四十二章经》？呵，我可不觉得那个早死的气运之子能够留下什么好东西。朝华仙宗的因果，可不是那么好沾的。”洪小刀将另外几块经书的碎片也直接一口气扔到了伏行面前，“你看着办吧，让楼里那些不服管教的修士去和仙门争夺吧。若是有不错的魔修苗子，你也可以将他们带回。”
洪小刀忍不住笑了起来，“想必在这个经书争夺的斗争当中，会有不少修行的好苗子被宗门舍弃。既然仙道不留人，为何不入我降血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