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瓷拖着倦怠的身体推开家门时,听见客厅里传来一大一小背诵古诗的声音。
她怔了怔,后怕地想起,因为今天的事,她居然忘记去接陆炎放学。
幸好,她在老师那里还留了苏韵一的电话号码。
苏韵一听见门口的动静,一脸担忧地疾步走过来,“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给你打电话,始终都打不通。”
苏瓷脱掉鞋子,疲惫地点点头,却不欲多说,“又麻烦你去接小炎。今天是苏家找我过去,我没什么事,只是手机没电了。”
现在,她连父亲两个字都不愿再说出口,想到白天差点就被得逞,她眼底闪过少有的冷色。
陆炎也走过来,拉住苏瓷的手,“小瓷阿姨,你看起来好累,今天晚上是我和一一姐一起做的晚餐,还热着呢,快过来吃。”
苏瓷笑着点点头,“小炎真乖。”
自从师兄陆珩离世后,陆炎便好似一夜间长大。
他忽然明白要用功学习,也会学着帮她减轻负担。
平日看起来,他好像还是以往那个文静中带着一丝调皮的小男孩,但却比以往多了一份令人心疼的小心翼翼。
看见陆炎,苏瓷总能想起儿时的自己。
那时,母亲抑郁而终没多久,苏程就将许琳茵娶进门。
她也是那时才知道,苏程还有一个仅比自己小两岁的女儿,苏笑涵。
许琳茵是苏程还未同母亲结婚前,苏家为他择定的未婚妻。
那时,苏程已与母亲成为恋人,又正值年轻气盛,并不愿听从家里的安排,最后抗住所有压力和母亲结了婚。
然而婚后生活并不如意,苏程被家族剥夺了一切权益,只能和母亲过普通人的生活。
母亲的心一半在古陶瓷上,另一半在赚钱养家上,难免顾及不到苏程的心理需求。
在母亲辛苦忙碌时,苏程居然和家里破产也沦为普通人的许琳茵偷偷走到一起。
母亲发现后,痛苦之下积郁成疾,没多久便过世了。
而已经落魄的许琳茵不知通过什么手段搭上了宋家,令宋廷晏的母亲视苏笑涵为亲女。
因为苏笑涵,苏家同意让苏程和许琳茵恢复婚约,也让苏程重新回归了家族。
苏瓷猛然间从普通人家住的居民楼搬至豪华别墅,又要面对陌生的继母和非同胞的妹妹,尤其当继母和妹妹很受别人欢迎,而她却总被无视或忽视时,她便隐约明白了一些现实道理。
她想念母亲,也怀念以往有烟火气息的生活,有一次步行了三小时偷偷跑回曾经住过的老旧小区,在楼下望着那个曾经飘出温馨笑语的窗口,一坐便是一整天。
回到苏家时,没有人问她,也没有人关心她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失踪了一整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从此以后,她就彻底明白,她不会再有依靠,以后所有的路都要自己一个人走。
世人都以为,人是慢慢长大的,其实不是,很多时候,人都是在某个时间点上一瞬间明悟、成长。
这种成长带着血泪,带着痛。
苏瓷看着陆炎帮她忙前忙后地摆碗筷、盛饭,一张稚嫩的脸上满是小大人般的稳重,心里只觉得发酸。
今日是她想得太偏,走入了死胡同。
她只考虑到外公的病,却忽略了外公一直放心不下的两件事——她和小炎的归宿。
如果今天的事真的发展到最糟糕的一环,她就算嫁进了蒋家,能保证小炎被蒋家那样的人家接受么?就算勉强接受,在那样的环境下,小炎还能不受其扰地长大吗?现在他尚且都要小心翼翼,进了蒋家之后可能每天都会如履薄冰。
而外公也不会愿意看到她被苏家所利用。如果他知道自己治病的钱是靠她为苏家联姻所得,外公不会安心,更糟糕的是,有可能会放弃治疗。
这些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而且,早在她八岁时就看清的事,今天居然会鬼迷心窍信了苏程的话。
靠人不如靠己,况且苏程早就不是她的依靠,今天她就是想依靠苏程拿出钱来给外公治病,才会陷入那样的境地。
晚上,苏瓷准备洗澡前,刚充好电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苏程的来电。
苏瓷静静看了好一会儿手机上不停跳动的号码,才选择接起来。
电话一接通,苏程就劈头盖脸地质问起苏瓷。
“你的电话怎么才开机!今天是怎么是回事?为什么蒋语迟会在门外遭到殴打?你让我怎么和他爸爸交代?”
苏瓷待苏程一连串地质问完,才慢慢开口道:“你给我下那种药的时候,想过怎么跟你的良心交代了吗?而且蒋语迟是在门外被打,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瓷的语调几乎没有起伏,但听起来就令人心里莫名发紧。
“下药?什么下药,你在说什么?”苏程不解地问。
苏瓷眸中凝了一瞬,“不然,你去问问你的夫人,她做了什么。”
听见苏程否认,苏瓷已经明白,今天的事要么是许琳茵私自给她下了药,要么是许琳茵联合了蒋语迟一起做下的。
至于许琳茵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出于私心,还是为了促成和蒋家的联姻,就很值得深思了。
苏程那边好像被苏瓷的话给问住,一时没了动静,只能听见话筒对面有翕翕合合的呼吸声。
苏瓷不在意一笑。
苏程一贯这样,每当他想逃避问题,或者不想承认自己有错时,便会这样沉默。
这种沉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感,会无形中将压力转移给对方,让对方认为是不是自己才是出错的那一方。
小时候,她不懂,每每被父亲的沉默吓到,一出什么事就先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久而久之,她变得内向、自卑、怯懦。
后来,她被外公接到身边,外公看出她性格上的缺陷,开始努力转变她。可是幼年形成的思维模式已经根深蒂固,即便她因为学业和专业的出众,慢慢变得自信,但在涉及到人际交往问题时,还是内向而被动。
现在,经过苏瓷的提示,苏程应该是想到了许琳茵有这方面的动机,但他又不想扯破那层遮羞布,便故技重施,想用沉默给苏瓷施加压力,让她的态度软化。
苏瓷暗暗冷笑一声,没有再说任何多余的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被挂断电话的苏程,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机,这个一贯怯懦的大女儿竟然敢挂他的电话!
他的呼吸声加重了几分,随后沉下脸走出书房。
苏家二楼主卧里,许琳茵正跟远在国外的女儿苏笑涵视频通讯,看见丈夫苏程阴着脸走进来,便把手中的平板扣在梳妆台上,转过身问:“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今天在会所里做了什么事情,你自己不知道吗!”苏程阴鸷的眼睛盯向许琳茵。
许琳茵一听便知,自己做的事情暴露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担心,她做这件事时就没想着能瞒过苏程,这本就是阳谋,不必遮遮掩掩。
她做出一副贤惠又小意的样子,走到苏程身边,递给他一杯茶,边瞄着苏程的神色边说:“我也是为了能和蒋家顺利联姻才出此下策。”
苏程并不买账,直接将那杯茶摞在一边,质问道:“你的下策就是给我苏家的女儿下那种药,让她在婚前就在蒋家人面前矮一头,那婚后我还怎么有脸和蒋家谈合作?”
许琳茵并不怵苏程恶劣的态度,依旧细声细语地说:“苏瓷这些年不在你身边,你怎么知道她还是不是以前那个胆小、懦弱、没有主见的女儿?”
“更何况今天你还对她说,也不必非蒋家不可。但其实你我都知道,蒋家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怕她因为你这句话,故意在相亲时做手脚,让蒋语迟打消和苏家联姻的念头,才不得不想出这招生米煮成熟饭的对策。”
“至于你的担心,也不是问题。我做这件事时是和蒋语迟打过招呼的,蒋语迟对苏瓷情根深种,乐意配合,他也承诺以后不会用这件事来拿捏苏家。”
“只是太不凑巧,蒋语迟在外面出了事,这次的机会算是浪费了。”
许琳茵从头到尾给苏程理顺逻辑,苏程的脸色慢慢不再那么难看。
他似乎想到了方才被挂断的电话,心里也觉得这个女儿好像和以前大不一样了,许琳茵这样做其实也无可厚非。
只是,他还是肃着一张脸,用略有压迫的语气说:“下次别自作主张,至于和蒋家的事,再从长计议吧。”
“这是自然,今天是我一时情急,冒进了些,我该跟你提前商量才是。”
苏程被许琳茵捋顺了毛,轻“嗯”了一声便要离开,许琳茵却叫住他,迟疑地问:“你知道蒋语迟是被什么人打的吗?苏瓷又是怎么离开的?”
苏程拧起眉,“会所为了私密性,只在一些公共区域设置了监控,所以至今没人知道蒋语迟是怎么受伤的。我事前也并不知道你对苏瓷做的事,她是怎么离开的,你自己打电话问吧,总之,人应该没事。”
许琳茵听见这话,差点憋出内伤。
苏瓷这会儿应该已经猜出来始作俑者是她了,苏程竟然让她自己去问苏瓷,有毛病吧!
苏程走后,许琳茵将平板翻过来,调整好屏幕继续和女儿苏笑涵说话。
“妈妈,刚才你和爸爸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你觉得会不会是廷晏哥打的人、带走的苏瓷?我看了朋友圈,那天蒋语迟的聚会,廷晏哥也去参加了,而现在苏瓷不是在廷晏哥的拍卖公司上班么。”视频里,长相甜美的苏笑涵显得忧心忡忡。
许琳茵安慰道:“你别急,哪里会那么凑巧。不过苏瓷肯定是喝了那杯加了料的茶,至于出没出事,和谁出的事,我亲自去查一查。”
苏笑涵并不因为许琳茵的话而感到放心,“妈妈,这么多年来,宋伯母是对我很好,却始终没松口认我做干女儿,而我现在又离廷晏哥那么远,我担心……”
许琳茵打断她的话,“不用担心。其实不认干女儿也好,一旦你和廷晏真成了,也没人诟病这哥哥妹妹的问题。你就安心在国外一边学习一边陪你宋伯母。她能一直对你这么好,就说明她依然把对亲生女儿的爱寄托在你身上,这就是你最大的底牌。”
“我明白的。对了,妈妈,廷晏哥这些年始终没放弃寻找亲生妹妹,不知道最近有没有眉目。”
“找一个失踪的孩子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那孩子丢失时又那么小,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说着,母女俩相对叹息。
苏瓷挂断苏程的电话后,便径直去了浴室。
她一件件褪去身上这些并不属于她的衣服,对镜时,看见在靠近肩膀的锁骨处有一处发红的痕迹。
仔细看去,才猛然想起,这是宋廷晏留下的指痕。
刚才苏程在电话里质问她蒋语迟受伤的事,她才知道,原来宋廷晏在救她之前,还打了蒋语迟。
她忽然想到高二那年,蒋语迟在尾随她之后,也受了伤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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