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以前去体会这个网络梗时,她大多是报以轻松玩笑的心态。
然而这几种表情真的在一张脸上融合,再呈现于她面前,她只感觉到深深的溃败。
今非昔比,若干年后,他仍是最耀眼的存在,而她已经沦落到要靠相亲和结婚来解决目前困顿的现状。
只是苏瓷心中纵有再多波澜,也仍是一副安安静静不予辩解的模样。
尊严是很重要,但让身边的亲人得到宽慰和安心才是她目前最亟需解决的事。
“宋总,这是我的私事,现在也是我的私人时间。”苏瓷给自己筑起一道自欺欺人的防线。
她又轻轻向旁侧退开一步,给宋廷晏留出更宽的通道,用行动表示不想与宋廷晏产生除工作之外的交流。
苏瓷的回应惹来宋廷晏沉甸甸的一眼,就在苏瓷以为宋廷晏不屑再搭理她,会扬长而去时,要宋廷晏却继续停留在原地,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苏瓷的眼睫慢慢扇动了几下,猜侧,宋廷晏大概在等司机开车过来。
于是她又暗暗向后退半步,让自己与习瑞保持在同一水平线,并祈祷宋廷晏的司机会早于关阳到来。
苏瓷的一退再退,拉响了习瑞心中的警龄,他偷偷瞄一眼宋廷晏冰冷的侧脸,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气氛僵持间,一辆白色奥迪缓缓停在台阶下。
车门打开,关阳从驾驶舱中站出来,先冲宋廷晏点了下头,叫了声“宋总”,然后才含笑看向苏瓷。
苏瓷也弯起眼睛回以一笑,随后举步向车子走去。
冷不丁,裹挟着压势的视线斜射而来,有如实质的目光不禁令苏瓷脚下一沉,带来片刻踏空失重的感觉。
苏瓷还未及走近关阳为她打开的车门,便听身侧传来宋廷晏低沉冷冽的声音——
“习瑞,陈平专家会在下午三点提前抵达,在此之前,通知一下相关修复师到岗接受指导。”
“好的。”
苏瓷的脚步因宋廷晏这句话不由自主停下来。
她转头看向宋廷晏,一双漾着江南水色的双眸,在认真看向一个人时,会显现出一种令人想妥协的无辜和纯真。
“宋总,我可以问一下吗?您说的陈平,是那位曾经修复好宣德青花龙纹宝罐的陈平老师吗?”白皙莹润的脸上满是几近虔诚的期待。
宋廷晏像是才注意到苏瓷般,不甚在意地侧过头,淡淡地看她一眼,随后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苏瓷的双眼瞬间焕出不一样的神采,“宋总,我想申请参加此次的学习活动。”她郑重道。
陈平老师一直是她最为敬佩的古瓷修复专家之一,他主张修瓷先修气韵,而器物的气韵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只有在修复时将它准确地表达出来,才能真正达到“修旧如旧”的理想效果。
面对苏瓷的请求,宋廷晏不置可否。
“现在是你的私人时间,你不是还要解决自己的私事吗?”
宋廷晏轻飘飘地将苏瓷的原句奉还,并将目光移向一直在车门旁静候的关阳身上。
苏瓷的脸不免尴尬地泛起潮意,原本她是打算坐关阳的车回家,顺便增进一下两人对彼此的熟悉度。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次的机会实在难得,如果错过就太遗憾了。
她满怀歉意走到关阳身边,小声解释自己的失礼之处。
“这次真的很抱歉,我需要临时参加一项学习,辜负了你的好意,下次我请你吃饭吧?”
关阳看一眼不远处的宋廷晏,复又嘴角噙着笑看向近前的苏瓷,“没关系,那下次你请我吃湘菜吧,我更喜欢激烈一点的味道。”
苏瓷一愣,随即莞尔,“当然好,那就便这样说定了。”
两人复又相视笑了笑,像有某种默契般,然后挥手道别。
奥迪很快启动,苏瓷目送车子走出一段距离才回到宋廷晏身边。
“宋总,这回我可以参加了吗?”
宋廷晏面色无波,口中仿佛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苏瓷分辨不出宋廷晏到底是答应还是没答应,正欲再次相询,只听他淡淡地抛下两个字,“跟上。”
募地,苏瓷心下一松,赶紧跟上已经转身迈步的宋廷晏,快步向名鼎办公区走去。
这一路她都为陈平老师即将到来而激动,根本忘记去思考,为何宋廷晏明明不坐车走,却要步履匆匆赶到餐厅门口;到达门口后似乎也没做什么事、没等什么人,好像站在那里就是为了目睹她与关阳告别一般。
节假日期间,所有电梯都被安保人员锁定,只有刷卡才能乘坐。
习瑞最后一个走进电梯,他刷完卡后按亮九层,正要再按下关闭按钮,忽然间感觉头皮发麻。
电光火石间福至心灵,他猛地向后跨出一步,整个人已经重新站在电梯外,“宋总,我有东西落在了餐厅,您先上去,我很快会回来。”
宋廷晏别有深意地盯了盯习瑞,然后伸出淡白修长的手指,按下关闭。
电梯门缓缓合拢,独立狭小的空间内,苏瓷和宋廷晏隔着不远的距离并肩而立。
电梯间四壁光亮如镜,清晰映出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不知是不是空间密闭的原因,苏瓷感觉自己周身都是宋廷晏的气息,存在感十足。
她略不自在地用右手摩挲了一下左腕上的瓷片,视线不由落向电梯镜上身影,不想镜子里的人也正看向她,晦暗幽深的眼神令她怔愣了几秒,然后慌乱低下头。
“刚才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宋廷晏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内响起,他问得没头没尾,苏瓷却知道他在说什么。
父亲苏程再婚不久,苏瓷就被外公宁恒接到了江南去生活。但苏瓷的户口一直在南市,高考也需回到户籍所在地才能参加,苏瓷便在十六岁那年转学回了南市。
八、九年光景过去,苏瓷已和苏家格格不入。
最明显的便是口味上的差别,苏家的口味已从十年前的清淡变成如今的无辣不欢。
苏瓷吃不惯,每一次都艰难下咽、咳嗽连连。
苏程见不得她这副“娇气”的样子,总摆出脸色。
几次之后,初来乍到的苏瓷便只吃米饭。
第一次月考出成绩那天,苏程打来电话,让她停掉晚自习,回家参加家宴。
苏瓷从学校回到苏家时,一楼客厅里多了好几个少年少女。
他们好奇地打量她,互相间低声说笑。
一直背对众人,站在窗边看书的少年,大约是受扰于周围的嘈杂私语,略冷着眉眼转过来。
少年高瘦冷峻,气质淡漠,在看见玄关前的苏瓷时,眼眸定定凝住。
这时,她的妹妹苏笑涵走过来,亲昵地称他为“廷晏哥哥”。
苏瓷了然,原来他就是后桌女孩口中的年级第一。
所谓家宴,其实就是苏笑涵的生日宴。苏瓷事前不知情,自然没有提前准备礼物。
苏笑涵语笑嫣然地递给她一块蛋糕,“姐姐,没礼物也没关系,你分享我的快乐就好。”
于是,苏瓷接过那块美丽的红丝绒蛋糕,叉了一小块放进口中。
只这一口,她便被呛得说不出话,满脸通红,眼中抵挡不住的热意几乎要喷涌而出。
苏瓷艰难地保留住最后的体面,捂着口中快要止不住的咳声转身跑了出去。
天已经半黑下来,庭院里影影绰绰。
她跑到一株花树下,确定客厅里的人再也看不见、听不见,才敢大声咳出来。
眼里积攒的热意早在她转身时就止不住流下来,如今还在源源不断渗出,也不知是那块辣味蛋糕引发的后续作用,还是她忍不住委屈湿了眼睛。
毫无预兆地,一瓶水出现在面前,苏瓷转头,看见了之前客厅里那个淡漠的少年。
他拧开瓶盖,示意她喝下去。
苏瓷接过来,背对着他,几乎将一瓶水全喝掉才缓解了感官上的痛苦。
“谢谢。”她低声说。
他却盯着她的脸,“你皮肤好像过敏了。”
那是苏瓷和宋廷晏第一次见面,他目睹了她少女时期最狼狈、软弱的一幕。
从回忆里抽身,苏瓷轻声回道:“习惯就好,人总是要习惯的。 ”
宋廷晏忽然回头看她,眉宇间流过一些情绪,似是难以理解。
“关阳就那么好?值得你做到如此地步?你国外的男朋友知道你这么做吗?“
男朋友?
苏瓷微微睁大眼,回想起他们在医院碰面那晚,他送她回家,临分别时隔着车窗忽然问出的那句话——
既然有男朋友,为什么还要去相亲?
反应过来的苏瓷顿觉脸上火辣辣,像十七岁花树下突如其来的过敏反应,也像在那之后被宋廷晏一再误解的暗暗灼痛。
年少时因为自尊,因为相信清者自清,她从来没有和谁解释过。
这些年浮浮沉沉,她早已变得不那么执拗、纯粹,她学会了去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最优解。
宋廷晏也早已不是高中时那个可以与她一较高下的竞争对手,如今他成了她的老板、她的衣食父母,她不能在宋廷晏那里继续留下人品不过关的印象。
于是,在电梯到达的“叮”声中,在宋廷晏即将一步踏出电梯时,苏瓷认真严肃地在他身后说了句,“宋总,我没有男朋友,也没有想要脚踏两条船。”
话音未落,宋廷晏已经霍然转身。
惊愕间,苏瓷看到了宋廷晏那张神色难辨的脸,似有晦涩的风雨,也似有迸发的火焰。
“说清楚!”宋廷晏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