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昌、甲义等一干案犯暂时由羽翎军收押看管, 掌刑司将查抄灭门案的卷宗、证据等整理包装,再上奏折呈报鸾城, 等待朝廷示下。
裴曦在案子审完,便带着两个孩子回了驿站。
他们回到驿站时, 天已经黑尽, 裴曦带着两个孩子吃过晚饭。
饭后喝茶消食时, 裴曦屏退随从, 只留羽九玄和羽焦明姐弟二人在跟前, 他对羽九玄说道:“今天审这桩查抄灭门案, 审裴昌、甲义等人只在其一, 更要看掌刑司在这桩案子里做了些什么,又有哪些人参与其间,他们的态度、他们的作为。裴昌、甲义为元凶,固然可恨,这两个多月时间里, 掌刑司便没有过错吗?”
羽九玄点头,说:“儿臣也是如此认为。”
裴曦放低声音, 温声说道:“元儿,你是世女, 哪怕是为了自身安危,也要更加谨言慎行,遇事当多思多想, 切忌轻举妄动。”他顿了下, 问:“如果你没有出言喝止, 他们审成我指使裴昌谋反,这意味着什么?裴昌、甲义、全城士族豪商地主及其满门性命,最后审成了王君谋反,那就真的是有人要谋反了。你说主审官敢不敢审成这样?”
羽九玄低下头,轻声说道:“儿臣知错。”
裴曦想到宝贝女儿对自己的维护,心里美滋滋的,脸上也露出笑容,说:“往后再稳重些便好。”
羽九玄满脸嫌弃地看着脸上笑出花的亲爹,噘着嘴应了声:“是。”有点没眼看自己的傻爹。好吧,傻爹其实只是看起来傻。
裴曦看向满脸若有所思,似乎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的羽焦明,说:“不明白的地方,再多看看就明白了。”
羽焦明应道:“哦。”他是不明白,他们不敢审成他爹爹谋反,但又为什么要把裴昌往那上面引。他更不明白,掌刑司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孩子的成长需要他们自己去思考摸索,裴曦略微提了一两句,便由得姐弟俩自己嘀咕去。他写了封加急奏报,派快马连夜送往鸾城。
无论那些人的用心是什么,大野县这么多人为此丧命,总得让他们付出代价,总得让贵族们知道,南疆已经不是以前的大凤朝,良民的性命不再是他们能够随便作践的。他们再践踏人命,那便是践踏南疆的律法,也必然会遭到南疆王铁蹄的践踏。
裴曦把奏折送去后,都没等到第二天,当天夜里便撸掉了大野县探报负责人的所有职务,送去挖铁矿了。
大野县的探子看裴昌是他的庶出二哥、甲义是他的随从出身,觉得是自己人,便没上报。探报的工作收集情报,又不是搞公关的,裴昌和甲义跟他是什么关系,跟他们探子有关系吗?本职工作没干好,扯那些没用的,最后酿出这么大的惨祸,挖矿去吧。
……
羽青鸾正在上早朝,同时收到裴曦和羽九玄从大野县送来的快马加急奏报。
父女俩的奏报,无论快慢,向来都是送到王府的第一时间交到羽青鸾这里。他俩虽然常在一处,但向来是各自奏事,很少凑到一起送来,这种走加急奏报同时送抵的还是第一次,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羽青鸾的心里咯噔一声,当即拆开封漆,展开奏报,先看裴曦的,看完再看羽九玄的,父女俩奏的是同一件事,各自絮叨半天。
她看完两封奏报,抬起头扫了眼殿上朝臣,唤了声:“严冽。”
在殿外值勤的门郎将严冽进殿,行礼,“臣在。”
羽青鸾执笔写了份诏令,交给身侧随侍的女官转送到严冽手里,说道:“即刻去办。”
严冽展开南疆王的亲笔诏令,见是让他点一千羽翎军,到南疆大营调五千玄甲军驻进大野县,将大野县武部就地解除武装,什长级别以上所有人员全部押解到鸾城。大野县情报处所有人、大野县掌刑司所有人、大野县掌刑司所关押之全部案犯,押解到鸾城,关入监察院大牢。将大野县掌刑司所有文书、卷宗、案件证人、证据,一并捎上。
严冽的眉头都没动一下,内心却是惊滔骇浪,心说,“大野县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他当即领命,道:“遵命。”收好南疆王诏令,立即去羽翎军大营调人,奔赴大野县。
羽青鸾目送严冽出了殿门,才又将视线落在殿中众臣身上,问:“大野县县令裴昌、武部司掌甲义所行之事,诸位可知?”
殿上众臣闻言,不少人下意识地朝武部部长裴昶望去。
裴昶连着丧子丧父,头发都白了,神情很是憔悴,听到羽青鸾的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见到周围不少同僚朝他看来,还不由得有些奇怪,再回想了下羽青鸾的话,发现大野县令竟然跟他庶出二弟同名,下意识地想去问商务部尚书瑞临长公主是不是裴昌,一扭头发现她没来上朝,才想起瑞临长公主病了有大半个月了,羽青雀都赶回来侍疾,听说这两日已经汤水不进,王府派去的医官日夜守着。
他抬头便见南疆王的视线正从他的身上扫过,心头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羽青鸾看裴昶的反应,就知道他还不知情。裴曦都是去到大野县才知道,裴昶最近这阵子忙着为裴略处理后事,裴略入葬山陵后,他便病倒了,这两日才好转上朝。只是这事出在武部,裴昶作为武部尚书,不知情也是错过。
监察院的一把手不叫尚书,而是设为左右监察。左监察和右监察平级,分别管理监察院的左院和右院,监察院在各府、县设的衙门叫监察司,官员为监察御史。
羽青鸾的目光落到监察院的左右二位监察身上时,两人皆是心头一紧,平时略有不和的二人,此刻目光交汇,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无奈和忐忑。实在是监察院刚成立不到一年,选拔考核极严,导致招人困难,人手严重不足,新收的十六城中只有四通城设有监察司,他俩对于大野县的情况是茫然无知。
羽青鸾说道:“大野县令裴昌伙同武部司掌甲义以清剿之名,将大野县境内的所有士族、豪商、地主全部抄家灭门,未留一户。案发至今两月有余,本王在此之前竟然未曾听闻甚至奏报。刑部、吏部、武部、情报处,集体失声。”她的视线从刑部尚书、吏部尚书、武部尚书身上一一扫过。
武部尚书裴昶惊得眼睛都瞪圆了,扭头看向身后的左右侍郎,却见二人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不关他们的事似的。他不在武部的这段日子,武部的事务都是由他们两人打理,这么大的事,要说他俩不知情,他是不信的。他们竟然连提都没提一句。
刑部尚书、吏部尚书被羽青鸾看得头皮发麻,赶紧离开坐席,去到大殿正中跪地请罪。
武部尚书裴昶收回视线,起身,也过去跪地请罪。
羽青鸾说道:“太师、太傅、太保、监察院左右监察共同审理此案。刑部尚书、吏部尚书、武部尚书、武部左右侍郎失察,就地罢免,永不录用。刑部左侍郎、吏部左侍郎暂代尚书之职,鸾城武部司司掌南锐升任武部尚书,花丘武部司司掌裴直升任武部左侍郎。”
南锐,裴曦的武课师傅南戈的长子。裴曦还在京城的时候,南锐就跟着南戈为裴曦训练战奴。后来南疆开荒驻扎的战奴大军转编为武部时,南锐也跟着谋了官职,担任鸾城武部司司掌,掌管鸾城五千武部驻军。
花丘武部司司掌裴直是武部尚书裴昶的嫡次子、裴曦的亲侄子。
武部的前身是裴曦的战奴,羽青鸾把裴曦的大哥裴昶罢免了,换上来的依然是裴曦的人。谁想在她这里动裴曦,借用裴曦的话说,那叫没门儿,窗也没有。
羽青鸾很清楚,南疆各城往来频繁通畅,大野县那么大的事必然早就传到鸾城,只是知情者瞒而不报,有因为事涉裴曦不敢说话的,亦有别人居心者。
大野县的事出在裴昌、甲义身上,必然牵连到裴曦。裴曦是王君,南疆是由他开垦奠基的,他的权势地位高至与南疆王齐平。裴曦的权势要是被削了,旁人分得的自然就多了。她以律法治朝,如果她不处置裴昌、甲义,便是自坏朝纲,一旦朝廷律法崩坏,南疆的朝臣贵族们便效仿裴昌甲义可为所欲为,若是有野心的甚至能以此为切入口瓜分南疆以争天下。裴昌是裴曦的庶出二哥,裴略尸骨未寒,她便杀了裴昌,裴曦为此对她寒心,亦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他们夫妻离心,她开后宫,又或者是裴曦纳妾,便给了别人伸手染指南疆王权的机会。
天下纷乱,投效南疆者众多,但未必都是真心投奔,便是真心投奔,所求也是各不相同。
羽青鸾深知,人,到哪都一样,这些避免不了。
她只需要让他们知道不遵南疆律令、尸位裹餐的下场。
以前的大凤,统治天下靠的是礼法、贵族。
如今的南疆,统治天下靠的是律法、铁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