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个战奴, 十人一队, 分成五队,每队住一间房。甲十七是百奴长, 单住一间房,共有六间房。另外还有两间很大的值班室, 里面放着猎物、狩猎工具一些杂物等。后面还有一个家属来探亲临时住的小院。
虽然是茅草土屋,但收拾得整齐,浴室茅厕按照庄子里的式样造的,比沿路上的客栈强很多。他们换上床单被褥就能住。
家属区有人,是甲十七的家眷。他的妻子休假, 带着三个女儿来看他,现在就住在家属区。甲十七的妻子是府里的教习管事,原本是裴曦身边的丫环。
裴三郎刚到京城的时候, 身边各种缺人, 丫环小厮都抓来当抓丁, 学读书认字针线活计。针线活学得好的,如工巧, 现在都已经是服装设计总监了。这个是读书算数比较灵光的,一直在府里负责教奴隶识字算数。府里的管事,几乎都是她手底下读出来的学生。她是从奴隶棚里出生的奴隶,不知道爹妈是谁,裴三郎给她赐了个名字, 叫文育才。
成为十奴长以上、或者是掌柜、小管事级别以上的奴隶, 每年有十五天的休假。如果两夫妻离地远, 或者是之前一直打仗或赶工没时间休假的,可以把多年假期攒到一起休。
文育才只在生孩子的时候休过产假,至于年假,之前一直没休过。她把十年的假攒到一起,攒了五个月,过来休假来了。
裴三郎都不知道该感慨她奇葩还是该惊叹是个勤恳的人才。十年不休假,这是怎样的毅力。
怀里的羽九玄啊啊叫唤着,伸手想去抓什么。
裴三郎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发现是盯上小朋友的玩具小风车了。
两岁多大点的孩子,还不太懂事,跪在地上,悄悄地玩上了玩具风车,吹得风车呼呼地转,让羽九玄看到了。
文育才见状赶紧去拿女儿手里的风车献给羽九玄。
她女儿扁扁嘴,眼里包着泪,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把风车拿走,不敢说话,但很委屈。
裴三郎没有拿别人东西的习惯,哪怕是自家奴隶的。他示意文育才还回给孩子。
文育才知道自家主公的脾气,叩了个头,把风车还给孩子,又让孩子过来叩头谢恩。
羽九玄快到手边的风车又被拿了回去,嘴巴一扁,哇地哭出声来。
裴三郎对刑战说:“家属房和值班房都不动,宿舍借住一晚,安置女眷。”他说完,抱着孩子往鸾驾上去。
羽九玄哭了几声,发现没人搭理她,干巴巴地闭上嘴不哭了。她的眼眶包着眼泪,委屈地嘟着嘴,环顾四周,找娘。
裴三郎让随侍去给他找了根小木棍,回到马车上,找了张白纸,做成小风车,递到羽九玄面前,往玩具风车上大力吹气,吹得风车呼呼地转。
羽九玄的眼睛都亮了,笑得合不拢嘴。她拿着小风车,也学着她爹的样子呼呼地吹。
裴三郎心说:“跟你娘小时候一个狗样子。”都喜欢要别人的玩具。
这种玩具风车,还是从他这里传出去的,他小的时候没有纸,都是用绢布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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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间宿舍,裴三郎和羽青鸾住了一间,镇国夫人和老镇武侯住了一间,另外四间留给裴昶一家子分着住。
除了羽青鸾,大家都适应良好。
虽然这条路又偏又远,但对于从小翻越卧牛山的朝城人民来说,走这样的路完全习以为常。
裴昶的家小们不断地拿沿路的封地跟朝城作对比,最后得出的结论都是野兽没有朝城多。
裴三郎好奇,朝城到底有多少野兽。
裴昶告诉他,朝城在除开卧牛山那一面,其它三面都是茫茫无尽头的大草原,最大的野狼群有一千多头,还有动辄数万的野牛群,还有很多野马群。不过没法抓,一人多高的草,又深又密,林子里还有大蟒蛇。
裴三郎问:“多大的蟒蛇?”
裴昶拍拍他自己的腰,说:“这么大吧。”
裴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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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青鸾在出京前爬过最难爬的山是神凤山,走过最难走的路裴曦庄子里修整好的田间小路,住过条件最差的房间是祖庙的临时住房。
她的就封之路,可以说是把她这辈子没经历的没见识过的没吃过的苦,都赶上了。
羽青鸾自己都没想到,她竟然有住战奴房的一天,并且,竟然觉得挺不错。
她跟裴曦住的是百奴长甲十七的屋子。
屋子很简洁。甲十七把他的被褥、晾在屋里的衣服收进柜子里,把旁边的独立洗漱间里晾的毛巾、用到一半的肥皂收起来,便把屋子腾出来了。
羽青鸾的鸾驾后面跟着的那辆马车,拉载的便是她使用的铜盆、沐浴乳、香皂、毛巾、被褥、换洗衣服等常用物什。女官带着宫女们进来,摆置上,羽青鸾就能住进来了。
赶路这么久,羽青鸾觉得自己头上都要长虱子了。
她现在终于洗上澡了。
没有浴桶,她只能坐在凳子上让宫女给她洗头洗澡。这已经是可遇不可求的待遇。
她哪怕是在京随军大营里踢蹴鞠在泥地里打滚,都没现在这么脏过。
她洗澡,香皂抹在身上变成了黑色,宫女搓出满手的黑色泥条,头发粘成结,差点梳不开。
她问出这辈子最耻辱的话,“有虱子吗?”
宫女在她的头发里仔细查看过,没有发现虱子卵,告诉她,“回长公主,没有。”安慰她,“洗洗就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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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抹上清香的发油,这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些,但心情依然不太好。
这么远的就封之路,她走过一回,这辈子不想再走第二回,也不想将来自己的子子孙孙每年都在这样的路上奔波进贡。
起兵造反和裂土分疆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疯狂生长。
朝廷如果没有十万亲随军,没谁愿意纳贡。
亲随军是天子坐稳天下的依仗,而羽飞凤在亲随军中无可用之人,更没有心腹之臣。
羽飞凤年满七岁便被立为太子,之后就跟她一样,每天清早去亲随军大营上武课。
学武艺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能够有机会跟亲随军长久接触,能去了解他们是些什么人,了解他们的本事、脾气、秉性,慢慢地建立起自己的威信。
亲随军中,只有少部分人是靠祖辈萌荫混日子,大部分是靠战功和真本事立足,很多人身后都有显赫的家世,想要让他们为人所用,并不是一块虎符、一道天子诏书就能行的。
可羽飞凤,在石大锤像逗她小时候那般逗他时,自恃太子身份,让人当众责打了他十杖。
她当时正在跟人赛马,听到禀报,赶去制止。她告诉羽飞凤,比武较量摔跟斗是常有的事,石大锤是亲随军千夫长里有名的猛将,若能打赢他,那才叫本事。
羽飞凤不依不饶,大喊:“本宫是太子,他岂敢跟本宫动手。”
石大锤不愿他们姐弟相争,跪地请罪,自己去领受十棍杖打,但自此之后,凭军功晋升凭才干立足的可战之将,全都远离了太子。聚到他身边的人变成了萧广义那些本事稀松走关系攀门路比家世的人。
亲随军中拼的是拳头和本事,很多交情都是打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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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三郎知道羽青鸾难受,从小到大没这么遭过罪,趁着有条件,亲自下厨给羽青鸾做晚饭。
夏天,山里有野菜,他又派人去猎了野鸡,用鸡油炒菜,给她做了好几道菜,还煲了一锅野山菌鸡肉粥。
羽青鸾在春天养出来的那点肉,全瘦了回去。一米七几的个头,瘦到九十多斤,腰细到他一条胳膊都能环住。他轻轻松松就能把她抱起来。
饭菜可口,羽青鸾多喝了半碗粥,见到裴曦满头的汗,脏得满身汗臭味都顾不上洗澡,一边照顾她,还要一边给孩子喂饭,心里难受且过意不去。
她不习惯路上的日子,压着满肚子火气没处发,什么事都没干。一路上全是裴曦在里外张罗,就连带孩子的活计都包揽了,她什么都不操心,不时的闹些情绪,他也一直让着她哄着她,尽最大努力地照顾好她。
路上拖延行程,走了这么久,也是因为她母后过世,裴曦见她难过,带她散心。
裴三郎喂孩子吃完饭,又让随侍端来热水,混着井水兑成温水,把孩子洗得干干净净的,抱到铺着竹席的单人床上,放在羽青鸾身边。
虽然说条件不太好,老婆最近的脾气也有点大,但把她俩洗干净了摆在一块儿,还是蛮有成就感的。她俩长得很像,一大一小,坐在一起,特别可爱。如果有相机,肯定给她俩拍下来。
羽九玄洗干净了,身上香香的,便不喜欢往臭臭的亲爹身边凑了,爬到娘亲身边搂着她撒娇。
一米二的单人床,又是大热天,两个大人挤上去得热死。
床上睡着母女俩,裴三郎在洗完澡后,在地上铺开草席,打地铺。
点了驱蚊香,蚊子很少,也就还好。
羽青鸾睡不着,等羽九玄睡着后,下床,躺在裴曦身边,气不过,又轻轻地捶了他一拳,不解气,再捶一拳。
真的好气!
她竟然沦落到睡奴隶房。
她以前想过哪天出了什么纰漏下狱受审,又或者是失势自尽,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会住进奴隶房。
羽青鸾连捶裴曦好几拳都不解气。
裴三郎知道她委屈,伸手揽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
羽青鸾嫌弃,说:“热”。冬天是暖炉,夏天是火炉,离我远点!她转过身,背对裴曦,看到的是床底和自己摆在床边的鞋子。
她活了二十二年,今天是头一回睡地上,睡在奴隶房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