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青鸾和裴曦离开京城就封了。
他们把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
长公主府里的家具还留着, 太笨重,好几千里路, 带走的运输费用比在封地打造全新的还贵。
裴三郎托了霍司掌, 帮他挑了些工匠,跟着一起就封, 其中有霍司掌的儿孙们,手艺都是霍司掌教的,能让霍司掌派去的, 手艺都不差。
皇后住的院子还维持着原样, 只关严实了门窗, 留给他们的父皇。
这一年多时间里, 裴三郎把能卖的产业都卖了,要迁的作坊、奴隶管事也陆续都迁了过去, 府里能打包的东西, 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府里的、天凰宫里的、天子给的, 拉了二百多车贵重财物, 后面还有驮队拉着粮草帐篷等行军物资。
冬天赶路,保暖工作要做足。
有亲随军同行,从亲随军大营中调了帐篷,夜里不怕冻着。
粮草吃食, 天子调了一批, 裴三郎自己掏钱从朝廷的食品加工厂买了很多, 备得足。
裴三郎把鸾驾里面铺得特别暖和,出行在外不比在京城。那些路被车队碾压得坑坑洼洼的,极为颠簸,如果在马车里放炭炉,一旦打翻,后果不堪设想,只能靠衣物毯子保暖。
羽九玄被裹成了毛绒绒的小团子,羽青鸾也是一身厚实的裘服。
小朋友觉察到母亲的情绪不佳,乖乖地坐在母亲身边,不时把自己埋进羽青鸾的怀里蹭,或者是挥着小手轻轻拍她,似在问,你怎么了?
羽青鸾把装玩具的箱子打开,拿出儿童铃铛给羽九玄让她自己玩。
铃铛是三个小铜铃串在编织的粗绳环上,羽九玄握住绳环,把铃铛舞得叮当作响。
镇国夫人和老镇武侯裴略都已经五十多岁,在这个年代算是高寿,身体还算硬郎,能走能动,但体格早不如年轻时候。他们这一去便是打算跟着裴三郎在南疆养老了。
裴昶把镇武侯爵位传给儿子裴贞,带着老婆小妾、除长子以外的儿女们跟自家父母、三弟一起去南疆。
朝城那地方,小,偏僻,只有一条通鲁城的路,在到鲁城前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如果留在朝城,最多守成,挣不出第二个爵位来,与其一家孩子窝在那巴掌大点的地方争个头破血流,不如学当年老三出去闯荡自己挣下一副家业。
天子皇后对他家有恩义,三郎挣出前途了不忘拉扯自家兄弟,裴昶心里都记着。
三郎和青鸾长公主就封南疆,正是需要帮衬的时候,他今年三十八,还能打拼些年,他的儿女们也逐渐成人,能顶些事了。况且,他的儿女们去到南疆跟着三郎,仅从前途上来讲,都比留在朝城强。
裴昶给自家弟弟去了封信,与他们在卧牛山下会合,一起去南疆。
裴三郎就封的队伍很长,亲随军、战奴、运物资的苦奴加起来近万人,还有些与裴三郎有过买卖交道的豪商。
豪商们见京城日子难过,索性携家带口跟着裴曦一起走,至少在曦公的地盘做买卖不会受欺压,只要勤快些,总能过得下去。耗在这京城,不知道哪天家里就被抢了。去年,有不少豪商血本无归,连货带奴隶一起被抢,回程的路费都没了,直接就在客栈里上了吊。
人多,裴三郎就得一批批安置,哪些队伍在前,哪些队伍在后,都得安排好,不然容易出现混乱。丢货、少人是长途跋涉途中常有的事,他多上点心,尽量避免吧。
那些豪商愿意跟他去南疆搞开发建设,他自然是乐意的,千里迢迢的,总不能任由他们拖家带口地跟在后面自生自灭。
裴三郎分出部分战奴巡逻压阵,让他们能有个保护,不然,掉个队或者是夜里遇到点野兽偷袭,稍不注意就可能是家破人亡。
这个世界,行走在外,那都是把命悬在腰带上。
一家老小都在,裴三郎不能像之前出去打通盐道那样出点主意管好自己就成,哪都得照顾周到,每天得骑马巡视好几趟,有什么不好的苗头和蛛丝马迹,趁早掐灭。
他们出京没走几天,羽青鸾病了。
先是皇后病逝,她在灵前守了一周。安葬了皇后,没等歇息,又和她父皇在皇后宫里整理遗物,父女俩都睡不着觉,亲自整理,盯着宫侍宫女们装箱,一忙好几天。之后,她又马不停蹄地安排就封的各项事情,那么大一座府邸要搬家都是小事了,那些为她效力过的人、听她差遣的人,她得给他们安排好退路,不能她走了,留得他们自生自灭。
羽青鸾从小养在皇宫,从来没离开过京城,去到离京最远的地方就是祖庙。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路上颠簸,伤心加上连日劳累又得不到休息,再在行路途中灌点冷风着了凉,直接倒下了,烧得昏昏沉沉的,做梦的时候一直喊着父皇母后。
她病在半路,离得最近的封地有二百多里,又遇到大雪天,要赶上好几天的路才能到,只能睡在半路的客栈中。
他们有医匠,有带药材,但医疗技术过于落后,指望药材救命不如指望自身抵抗力。
裴三郎把客栈房间架起火盆,屋子尽量烧暖,用冷毛巾给羽青鸾敷额头,用酒精涂擦腋下,依靠物理降温。
他上辈子也累到病倒过,发烧三十九度多,到社区诊所挂吊瓶,补充了些葡萄糖再加点消炎退药之类的药,睡两天就好了。
在这里,他能喂给羽青鸾的只有糖水,怕她吃太油腻加重身体负担,只能熬点清淡的小粥。
她每次只能喝小半碗粥。
没有退烧药,喝到肚子里的糖水排不成汗,要经常上厕所。她挣扎着起身,路都走不稳。
这个世界,一场风寒感冒,都能要了人命。裴三郎真的被吓到了。
好在羽青鸾的身体素质好,扛过来了,高烧两天后,烧退下来了。
裴三郎等羽青鸾退烧,精神好起来,直接炸毛了。他说道:“我跟你说,羽青鸾,你以后要是不好好休息,不注意自己身体,不舒服了还强撑,把自己累病,我跟你翻脸。”他上辈子那么发达的医疗水平,为了事业各种糟蹋身体健康,只活到二十七岁便没了。
羽青鸾轻轻握住裴曦的手,应了声,“好。”她问:“元儿呢?”
裴三郎说:“爹娘那。”他气得朝羽青鸾挥起手,轻轻地一巴掌打在她的额头上,说,“再生病,真跟你翻脸。”他又气又怕,又因她的身体好转长松口气,还不能真把羽青鸾怎么样,于是去把羽九玄抱来。
羽九玄见到羽青鸾就伸手要抱,到了床边,便扑到了羽青鸾的怀里,粘着她娘。
镇国夫人见到羽青鸾好转,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他们出发时已是深冬,羽青鸾这一病又耽搁了几天行程,直接进入腊月。
公侯们进京的队伍与羽青鸾就封的队伍遇到,青鸾长公主病倒在路上的消息也传回京里。
如果不是女儿回京活不了,天子真想一道诏书把她召回来。
好在消息传回来没两天,便有裴曦的书信到了。羽青鸾连日劳累又受些风寒,有些着凉,他怕加重病情所以在客栈歇了几天,现在已经养好了。天气冷,他们不赶时间,因此会时常在路上走走停停,让他不要担心。
一起送到的还有羽青鸾的信,写的是她在路上偶感风寒,歇息几日已然无恙。裴曦把她照顾得很好,元儿也很好,元儿比她更能适应行路。
她在信里写了些见闻。京城地界外的雪景,路遇的公侯进京的队伍,这些都是她以前都不曾见过的。
腊月天赶路,冰雪路面本就难走,再加上不时地要跟公侯们错路,裴曦又考虑到大家的身体健康状况,经常停下来休息,因此队伍走得极慢。
公侯们进京,遇到青鸾长公主就封的队伍,先被那万人护送的大场面震撼,再为他们在腊月时节就封感到震惊,同时觉察到京城的局势怕是已经很不好了,竟然让天子最珍视的女儿无法留到开春再走。
就封不是行军打仗,裴三郎走得慢慢悠悠的半点不着急,反正只要出了京就好。
他遇到雪景好的地方便扎营多休息一两天,遇到有城的地方就买粮买肉买炭炖煮肉食给大家补充些体力。
千里跋涉,孙大才养出了一身肥膘。从亲随军到战奴,再到后面跟着的豪商都胖了一圈。
裴三郎半点不愁沿途补给。他在京城的产业撤了,各地的产业都在。从出京后往南疆去的那条路,各封地都设有米粮铺,也有合作的大豪商,边走边采买物资都行的。
队伍越往南,天气越暖和。
不仅是因为南边比北边暖和,更是因为他们从腊月走到了春天。
三月份时,枝头抽嫩绿,山里的野花都开了,果树也都开了花,满山的姹紫嫣红,格外漂亮。
羽青鸾在京城的时候,只在每年腊月底去祖庙时离开城,见到的都是冰雪覆盖的世界,从来没有见过城外的春天是什么样的。她坐在鸾架里,看着山涧飞瀑,看着繁花遍野,看着蜜蜂成群,看着蝴蝶飞舞,移不开眼。
远处的山崖上,还有鹰巢,雄鹰在空中盘旋。
林间,有成群的野猴跳跃飞蹿而过。
树枝间,随处可见蛇虫或各种鸟兽的踪迹。
有时扎营早,不到傍晚时便扎营了,孙大才还带着她和裴曦去到附近的林子里打猎。
天子隔三岔五地收到他们的信,从最初的心如刀割到后来的:“……”
他们就封路上,已经走了五个月,才走出两千多里,还差一千多里才到边林。他们在午后刚过就扎营,跑去打猎,还摘到了蜂窝,羽青鸾的额头上被蜜蜂蜇了个大包。
有女婿在,他为什么要担心青鸾在封地过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