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裴曦教了她很多东西,如产能、效率、产业链等。他讲的她能听懂, 但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并不太懂, 只能去到各个作坊、各个部门看他们怎么做的,再配合他讲的,慢慢琢磨。

做生意买卖会经常出现私吞产业的,朝廷各封地经常有造反的。裴曦的作坊却是丢了一根铜针,都能找出来。

养鸡卖鸭这等很是寻常的买卖, 居然还有人派探子、细作,就只是为了学他的门道、抢他的买卖。

有士族豪商趁着裴曦不在,把重金收买、美色引诱等手段用在作坊管事身上。

裴曦离京并不代表管事就能为所欲为,他的各项买卖、各作坊、各部门仍在照常运转。

监察组把双方的接洽、互相给过些什么、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给的,随行的有哪些人都查得清清楚楚, 写成详细的报告,呈报审查组。

审查组核实后,以文书通知缉拿处派出战奴配合监察组将管事抓来,再拿出人证、物证与管事当堂对证。

管事最开始抵死不从,最后自己都圆不过去, 瘫软在地, 认下了。

审查组再根据裴曦定下的条例, 定下管事的罪责,呈报到她这里。

一起呈报来的, 还有这个管事的履历档案, 及审查组审问管事过程的文书。即使, 审理时,她就坐在旁边听审,事后他们仍旧写了份详详细细的文书给她,并且这些东西是要归档留存的。

管事的履历档案记载了管事的生平,包括他有什么亲眷,是怎么提拔起来的,获得过哪些奖励,为作坊做出哪些贡献,有些什么亲眷。

最终处置,由她定夺。

太庶府办案,都没有这么细致。

各个作坊之上,有一个总部。

裴曦在长公主府后院单独划出一座很大的院子作为总部的办事场所。设有监察、财务、人事、信息、项目、设计等多个部门,比六卿衙门划分得还要细致。

他们会像朝廷开大小朝会那般,定期举行例会,如每周、每月、每季、每年的例会都是固定的,还有不定期的,由某个部门发函通知,被通知到的部门一定要派人参加,哪怕再不关紧要的会议,也要来个人旁听转达。

羽青鸾每次去参加例会,总有种在朝堂上与众臣议事的错觉。

这就像一个没有疆域的小朝廷,而这个朝廷正在往大凤朝的各个封地渗透,包括前线作战的消息,他们都特意派了人去打听收集,然后跟着商队传回来,就在信息部里。

她一直怀疑有人在故意拖延战事,却无法从战报中获得有用消息。在信息部中关于粮草、战奴买卖的信息中,她找到虔公府的粮草记录。

虔公府运了多少粮到前线,之后,粮告罄,由瑞临长公主征调粮草过来。它打的那几场仗每次的俘获多少,转卖给商人又获利多少,获利的铜钱以及留下多少粮又运回多少虔公府封地,之后又向朝廷要来多少兵甲粮草多少……有些是准备数字,有些写个约摸,准确的,能准确到多少文、多少车,写约的则是如“约一千石”等这样的大数目。虔公府报上来的战损,比信息部记载的战损更多些,报给朝廷的俘获数量只是信息部记载的零头。

虔公府俘获的人丁、财物,俘虏哪些从战场上抓的,哪些是破城后抓的,哪些贵族、士族、豪商被抄家,这些被抄人家做的什么买卖,有些什么物什,被抄后怎么分配,又运到了哪里,人卖给了谁都有记载。

信息部的记载比朝廷的探报还要详细,数据与朝廷战报、眼线探报的出入都极大。

同一个战场,她从三个不同的渠道获取到了三个不同的消息结果。

她踩在梯子上,把记载有虔公府的文夹件放回到那与整面墙齐平的文件柜里,找到太商府的文件柜。

太商府的文件柜占据了一整个大柜子,分成二十排,每一排都摆满了文件夹,根据城池-种类-经营项目所区分。

她先翻看太商府-京城-稻谷项。最上页是年度总表,之后是月度总表,月度总表后面附的是详细信息,一页页的,由不同的人陆陆续续填上去的,上面有填写人的签字和时间。

她手里拿的文件夹是轴用铜铸的活动轴,纸是竹制的纸,打有孔,如果要增加新的纸张,打开活动轴放进去就行了。

太商府的记载与瑞临长公主呈报朝廷的相差不大,可以忽略不计。

一名仆人模样的人拿着一张纸条进来,递给管事,管事看过,转身来到柜子前,一抬头见到自己要找的文件夹空了,再一看,那文件夹正在坐在梯子上的青鸾长公主手里捧着。他恭恭敬敬地唤了声,“长公主。”

羽青鸾低头。

管事指指她手里的文件夹。

羽青鸾看看管事,看看文件夹,递给他。

管事流着冷汗,陪着笑脸,飞快地把那一张纸条抄录上去,小心翼翼地吹干笔墨,又双手送还给她。

羽青鸾接过文件夹,挥挥手,让他忙自己的事情去,她翻到新写明的项,就见到一条,太商府粮仓今日辰时出粮五百石运往陈武城的消息。

羽青鸾在信息部的档案室待了一下午,才踩着木梯子出了地窖。这地窖在建造图纸和霍司掌的汇报中是建冰窖用的,霍司掌还跟她说,曦公还特意建条近半人高的排水渠,以备化冰时用。

那排水渠已经让裴曦改成了暗道,有暗门通往排水渠,排水口还装有栅栏上了铜锁,钥匙就藏在离栅栏不远处的一块雕花的砖后。

她出了地窖便是一间和其他部门看起来没差别的屋子,包括院落也是一样。

买卖做成裴曦这样的,她是真没见过。

通常遇到管事卖主这种事,都是主人派一个随侍仆人带着家奴出去调查、搜屋子,搜到东西拉出来当众打死完事。她带着典刑司审后宫都不这样,拿到证据,直接用刑,开审,打死或打残,在自己的权力范围内的就这么处置了,在权力范围外的,向她父皇禀报。

裴曦这里,整个过程详细记载,连时间地点都查得清清楚楚,其耗费也颇巨,远超查出管事的那点……

在很多商人眼里,为了这么点事大费周折不值当。可这管事是趁着裴曦离开、不知情才干的这事,这便等于裴曦不在、她还没摸透这些买卖里的门道时,仍旧有很多人在替裴曦看护着他的买卖。

朝廷的这场仗,即使把谋反的五个公府全部荡平,也依然是输。输在被掏空了家底,肥了参与清剿的那些公侯府,新的顶级累世公府已经起来了。

这场仗,朝廷却是不得不打。他们戕害天子嫡子谋取帝位在先,造反在后,朝廷没有不打的余地。

宫门落锁前,羽青鸾回到宫里。

羽飞凤等在宫门口,语气不满地说:“皇姐又出宫了,姐夫不在京里。”

羽青鸾问:“战报看完了吗?”

羽飞凤仰起头看着她,说:“皇姐顾左右而言其它。”

羽青鸾看向羽飞凤,问:“我回我的府邸,有何过错?身为太子,你不盯着朝廷,你盯我,何意?”

羽飞凤说:“皇姐回府邸是替姐夫打理他的买卖,你在意姐夫,不在意我。”

羽青鸾与弟弟对视,迎着他那双写着不满的目光,说:“你随我来。”她转身走上城楼。

她走了几步,觉察到羽飞凤没有跟来,回头望去,见到他站在原地满脸倔强地看着她。她缓缓回到弟弟身边,俯视着他,用只有姐弟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父皇病了,母后病了,你身为人子,身为人臣,当为他们分忧排难,让他们能安心养身子。裴曦是你的姐夫、你的臣子,他奉诏出京,你当关怀他的家眷,护住他在京中的产业,好让他安心为朝廷效力。作为太子,你的眼睛不该盯着我,而该看着这天下。”她说完,转身就走。

羽飞凤大声说道:“他才不是为了朝廷出征,他是去看封地,你们要就封,你们要离京!”

那大嗓门回荡在殿前广场,显得傍晚时分的广场格外空寂。

羽青鸾的脑子嗡地一声炸了,她扭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羽飞凤。

羽飞凤气哼哼地看着她,神情有委屈有愤然,然后发现他姐姐的眼神不太对,那眼神和父皇的眼神一样犀利,就仿佛要把他看穿看透,让他不由得心虚畏惧。他喊了声:“皇姐。”

羽青鸾转身去了天凰宫。

她迈进宫室就听到她母后的咳嗽声传来,进去后就见到她父皇在给母后喂药。她上前,行了一礼,便坐在床边,接过她父皇手里的药碗,喂她母后喝药,一边同时招来女官询问宫中情况。

不多时,宫侍匆匆来报,在天子耳边低语两句,把姐弟俩在皇宫前殿吵架的事告诉天子。

天子挥手让宫侍退下,待皇后喝完药,漱完口,歇下后,才与羽青鸾去了外殿。

他们刚到外殿,羽飞凤来了。

天子让随侍去把他亲手写的让裴曦出征打通盐道的诏书备档拿来。他对羽飞凤说道:“太子,你把在殿前广场喊的那句话再喊一遍。”

羽飞凤俯首叩地,“儿臣失言,请父皇恕罪。”

不多时,宫侍把诏书取来,天子把诏书展开,扔在他面前,说:“念。”

羽飞凤捡起诏书,一字一句地念,他念完,合上诏书,双手呈还给天子。他还回去时,双手都在抖。

天子接过诏书,递给宫侍送返回去。他对羽飞凤说:“朕亲笔书写的出征诏书,你光天化日之下,在殿前广场当着众多宫中侍卫、宫女、宫侍大喊大嚷,不认朕的诏。朕还活着呢,你还不是天子呢。”

羽飞凤连连叩头请罪。

天子说:“来人,拉下去,杖十棍。”

羽飞凤吓得打个哆嗦,爬起来就往羽青鸾的身后躲,抱住她的胳膊,大喊:“皇姐,救我。”

羽青鸾原想补一句重重地打,听到宫室内传来的压抑的低低咳嗽声,心中一阵难受,抬手制止亲随军上前,问羽飞凤按照大凤律典该怎么处置他。

羽飞凤的脸色一白,吐出一个字:“诛。”

羽青鸾说:“你现在做错事,有人替你担着,有人能护你救你,等你当了天子,天塌了,你都只能自己担。今天父皇打你十杖,这事就过去了。你不挨这十杖,明日小朝会,太礼府第一个不放过你。这是礼法,是朝廷的规矩,便是父皇都不可违。”她感觉到羽飞凤的双松动,说了句,“十杖,卧床几日养养就好了。”

亲随军会意,拉着太子下去了。

十杖可以打死人,也可以连皮肉都不伤。

羽青鸾看了眼一直有低声咳嗽声传来的内室,压住鼻间的酸意,对天子说,“父皇早些休息,儿臣告辞。”起身,去厨房看给她母后备的汤药和膳食。

如果羽飞凤不是母后没了半条命生下来的,她能亲手捶死他。

羽飞凤的屁股挨了十杖,当天便卧床了。

夜里,气温骤将,天子受寒,第二天早起时发起了热,女官急急来报。

羽青鸾匆忙收拾好仪容赶到天凰宫,见天子不太起得了身,经天子同意,又以皇后病情加重、天子担忧为名,免了今天的小朝会,同时又以给皇后看症的名义宣来医匠。

来的医匠吃睡都在天凰宫,在天子病愈前不能出宫,也不能往外递消息。

飞凤宫的宫女来报,说太子屁股疼,吃不下饭。

羽青鸾扔下一句,“饿着!”把宫女遣退,又派医匠去查看过太子的伤,确定无碍。他没发烧没发热,精神好着呢,人还在床上打滚,估计两天就能下床。

她寻思,亲随军昨天打轻了,下次行刑还得自己亲自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