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捧着剑领裴三郎近来的宫侍将百锻陨铁剑捧过去, 再被天子身边的宫侍接过去,宫侍检查过确定没有危险, 这才呈到天子面前。

天子拿起剑, 便觉入手甚轻。它比寻常的剑要长上一尺, 剑身更窄,即使加上剑鞘也比他的佩剑窄了将近三分之一。木头制成的剑鞘, 外镶铜饰,整体沉稳厚重端方, 仅从外观便能看出此剑的不凡。

天子的右手握住剑柄,缓缓拔剑,剑慢慢地被拔出剑鞘, 眼前一片亮色。

此刻, 正有阳光照来, 折射在剑上,形成耀眼的光华, 晃得天子不由得略微侧首避开反射到眼睛上的阳光。

他的呼吸都凝固住了,握住剑的手都在轻微颤抖, 一股作气,将剑拔出, 便见剑又细又长, 剑身挺直、通体雪亮, 锋芒毕露。

他将剑竖立, 高举于身前, 迎着阳光望去, 仿佛散发着神光,甚至还能在剑上看见自己的倒影。剑刃上布满纹路,似岩石纹路又似蟒纹又仿似天上的祥云。他盯着剑端详许久,问裴三郎可曾试过剑的锋芒。

裴三郎说:“回陛下,此剑削……铜如泥。”

神兵宝剑都会被吹嘘个削铁如泥之类的,但其实剑是易断易卷刃的,包括以锋利闻名于世的日本武、士、刀。

这把百锻陨铁剑,有一个优势,陨铁是天然的镍铁合金。

他以前到龙泉找客户签合同,听到他们谈起当地的龙泉剑就说到过陨铁剑,说陨铁剑的好,好在它含镍。

化学课上有讲过,镍属于亲铁元素,近似银色,硬,并且有延展性和铁磁性,能够高度磨光和抗腐蚀。

这把剑,其实算是把镍合金剑,因此比钢还要亮上很多。

这是裴三郎真正敢造稀世神兵的底气。不然,就这落后的生产力和他稀薄的钢铁知识,他真不敢嚷嚷。

宫侍相当有眼力,见状便去取了把铜铸长剑过来。

天子紧张又期待。紧张的是怕把剑斩断了,毕竟用来砍东西的是刀,刀劈剑撩,剑是以刺、挑、撩为主的。期待的是,此剑如此不凡,如果真能斩断铜剑,它的寓意不仅仅是神剑,更是二十年前的那场天罚之祸将另行书刻。

当年,他才继位不久,那些母家显赫的庶皇兄以及他们的母族都不甘心,京中震荡,自己的帝位岌岌可危。忽然有天,天空有燃烧的火焰成群结队直奔京城而来,气势汹汹带着毁天灭地之势,好在他应对得当,将天罚推咎于造反的庶兄们,将京城避开天祸归功于“天子叩头便拜,得到天神庇护”,方才逃过此劫。

可当年从天而来的天罚石被那些图谋帝位的人四处宣扬,声称这是天神为惩戒天子继位降下来的。

虽然这么多年那些人已经不在了,没有人敢公开再这样议论,但私底下总还是有人认为他一个没有母族的庶皇子不该得此帝位。

天子屏息,凝气,握紧剑,暴喝一声,用力地挥剑一斩而下。

金鸣撞击之声响起,被宫侍紧握在手里的铜剑应声而断。

他手里的那把剑仍被他握在手里,剑身嗡鸣不已,仿佛在发出胜利的王者之音。

天子盯着完好无损的剑,先是激动,随即难以自抑地笑出声,叫道:“好,好,好!”他高举手里的剑,对周围随侍在侧的亲随军将领们高呼,“朕,蒙天之赐!”

裴三郎的心里“咯噔”一声,心想:“你特么的可别取个名叫天赐剑。”那样他就要日了狗了。他上辈子的窝囊弟弟的名字就叫赵天赐。

旁边的亲随军将领们回过神来,纷纷跪地而拜,高声道贺,又喊陛下是天命所归天眷之子。

亲随军将领们的喊声传出去,他们身后的亲随军应声附和,其他离得远的亲随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正面面相觑呢,就听到前面又传出欢呼声,恭喜陛下获得削金断铜的天赐神兵,纷纷抬头望去,便见他们的天子如同天神般站在高台上,手里举着把雪亮的剑,那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呼啦啦的,校场里的披甲人全跪下了,对着高台上的天子齐声呼拜。

裴三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都看傻眼了。

老镇武侯赶紧按住裴三郎的头拉着他跪下。

裴三郎跪在地上,用拿眼角余光瞄向周围,发现那些亲随军头头们乃至稍远处的亲随军此刻对天子比粉丝见到偶像还要激动。

万众归心于天子,身负众望,衬得站在天子威势极重。

老实说,这场面挺让他震撼的。

他想起清晨在天、、、安、、、门前看升国旗的情形。

国旗,代表一个国家、作为一面旗帜竖起来的时候,它将无数人的目光汇聚到一处,将人心凝聚到一处,从而将一团散沙般的亿万人汇聚成一股力量,步子往一处迈,劲往一处使,形成强大的无可阻挡之势。

此刻,天子手里的那把由陨铁锻打而成的剑,便被天子赋予了这样的使命和力量。

它是无形的,精神层面的,却能让人从内心产生一股强大的力量,仿佛多了一股精神气,又仿佛有了更多的期盼以及万众一体的安全感。

天子,臣民。国家,个体。

两个世界,生产力发展的进度不一样,文明、制度不一样,可有些地方还是能共通的。

这放在企业里讲,就是团队凝聚力。

好半天过后,天子才在众亲随军的高呼跪拜、在亲随军将领们的簇拥下离开校场。

老镇武侯和裴三郎也被天子的近侍引上马车,去往天凤宫。

老镇武侯看向沉思状的儿子,喊了声:“三郎?”

“啊!”裴三郎惊了跳,回过神,看向自家老爹。

老镇武侯问他想什么。

裴三郎总不能说自己被震撼到,发散了下思维。他说:“方才天子像天神临世。”旁边跟着宫侍,还是拍马屁安全些。

老镇武侯虽然觉得儿子就是天神,但这话透出半句都是找死,于是哪怕天子不在这里也啪啪地猛拍天子的彩虹屁。

裴三郎被自家老爹雷得没了言语,沉默着到了天凤宫。

百锻天陨剑就摆在天子面前的桌子上。

太师、太傅、太保、义公、望公等天子近臣都在殿中,那恭喜赞美之词一句接一句地往外送,甩老镇武侯刚才彩虹屁八百条街。

天子的心情极好,眼中都是笑意,给叩首行礼的父子二人叫起后,先夸赞裴略养了个好儿子,又赞裴三郎聪颖不凡,再问他是怎么铸成的剑。

裴三郎把百锻钢的铸炼法安利给天子,告诉他哪些是天罚石自带的纹路,哪些是锻造过程中生成的钢纹。

天子问裴三郎可曾给神剑取名。

裴三郎心里卧槽一声,心说:“送命题。”当即叩首表示这种神兵是上天赐下来的神石,再借他的手铸成神兵献给天子的,天子是天命所归,神剑的名字唯有天子能起。

天子的喜色溢于言表,连一点犹豫思考都没有,当场给百锻陨铁剑起了名字叫“神剑凤鸣”,说这剑有凤鸣之音。他为了表示自己说的是真的,还用力地弹了下剑身。

镍合金的嘛,韧性好,弹得重,剑身颤动,可不得有嗡鸣声。

裴三郎不敢吐槽,恭敬得不能再恭敬。

萝莉长公主来了。

裴三郎不敢抬头看,在狗萝莉从他身边走过去时,还有刚沐浴完的水气和天然的花香味道飘来,很显然,她刚才踢完球就回宫洗澡换衣服去了。

长公主到了天子近前,先伏地叩首,恭喜自己父亲获得天赐神剑,然后就被天子扶起来。

她双手接过剑,仔细打量半天,试过剑芒,甚至小心地掰了掰剑,试韧度。她将剑收回剑鞘中,双手呈还给天子,说:“父皇,儿臣有个疑惑,天罚石从天而来,能锻成如此神兵宝剑,显然是天神赐予父皇的礼物,又为何会变成人人口中所说的天罚石?天罚二字从何而来?”

天子暗中赞许自家长公主果然是贴心小袄,神情却骤然凝重,叹道:“不过是乱臣贼子污蔑之词。”

望公何等眼力,立即说:“天罚之名不妥,理当将天罚谷更为名天神谷或天剑谷,以正天神赐予天子神剑之名。天神之威,天子之明,岂容那等居心叵测之人肆意扭曲辱没。”

殿中的众臣们纷纷附和。

天子询问过在场众人的意见,给天罚谷更名为天神谷,天罚石更名为神石。

天神谷距离皇家祖庙所在的神凤山不远,只相隔一座庄园,于是皇家祖庙的占地范围进一步扩大到天神谷。

裴三郎的眼睛一下子直了,内心竖起一个超级大的凸字。

他的庄园,他现在住的地方,正是隔在皇家祖庙和天神谷之间的那座。他动用了那么多奴隶刚开好的荒、修好的渠、架好的水车,天子上下嘴皮一碰,收归皇家祖庙了。

他的青砖院墙还没砌好呢,这就被强征了吗?

他敢跟皇家抢地么?不敢!

尼玛,亏得裤子都掉没了。

长公主又提议,神剑凤鸣为天子之剑,既为天子之剑,也必有追寻拱卫者,当再铸神兵拱卫天子。

裴三郎真心觉得这个还不到十二岁的狗萝莉是真的可怕,揣摩天子的心思,权术那一套玩得溜溜的。

天子颔首,当即令裴三郎再造十二把拱卫天子的天子门郎剑,以及一把天鸾剑。

从名字就知道这十三把剑是为谁造的。

十二把天子门郎剑是给天子亲随军的十二个大头头门郎将造的,用来守护天子。

天鸾剑对应的是天鸾宫,现在住在里面的正是萝莉长公主羽青鸾。

皇后宫里的那位嫡子都没份的东西,天子给他的嫡长女造了把。在场的人对于长公主的受宠程度的认知,又刷新了一个高度。

裴三郎为天子锻剑有功,天子问他要什么赏。

虽然裴三郎锻陨铁剑是为了引出铁、推广铁,但绝对不能说,于是便说他能为天子锻剑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他家已经满门荣耀,做人要知足惜福,不能贪得无厌巴拉巴拉。

天子说:“你既有功,朕自当赏你。”当场给他封侯,称曦世侯。又以裴三郎年幼为名让他暂时留京,免他岁贡,待他长大成亲之后,再作其他安排。

殿中众臣又陪着天子说笑一阵子,便各自散了。

老镇武侯留到最后,等大家都走光了,很隐晦地提了句:“听内子讲,昨日瑞临公主来府上与内子叙旧,恰逢三郎回府,公主见神剑不凡,临场挥洒,剑术很是精妙。”他一个大老爷们自然不能去看公主舞剑,这事只能是听夫人说。

瑞临公主特意来府上,还见了裴三郎,当然是为议亲。他家三郎现在还被天子的二百个亲随军连保护带监视,三郎的亲事必须得经过天子点头同意。而瑞临公主与天子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她的女儿喊天子舅舅,身份尊贵,他家的家世与瑞临公主家又相差太远。老镇武侯怕天子不愿意,内心非常忐忑,小心翼翼地看向天子。

他追随天子多年,熟悉天子的喜怒,哪怕天子什么都没说,一个眼神过来,便看明白了。天子不乐意。

殿中突然安静下来。

长公主也到了议亲的年龄,对于这种弦外之音一听便知。哦,瑞临姑母家的表妹正在相看怂包。她下意识地比较着两人,看看配不配、这亲事能不能成,忽觉殿中突然安静,裴略父子俩都乖顺无比地站在那,连头都不敢抬,她爹的神情也有点不太对。

天子挥挥手,老镇武侯便带着儿子告辞离开。

天子又挥挥手,让宫殿中的宫女、宫女们都出去。

顿时,偌大的天凤宫正殿中,只剩下父女二人。

长公主的眉头一跳,顿时明白过来,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又扭头看向她父皇,再指向自己:我?

天子点点头。

长公主:“……”那怂包?她跟他?如果不是了解自家父皇,她真想起身就走。她问:“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