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三郎设计的室内暖气管非常简单, 就是两根铜制水管加一高一低两个烧水的大锅炉和一台水车。
输送热水的铜管架在室内,矮锅炉里的水斜斜地流向水车,再由水车把水运往高锅炉再次加热流向低锅炉。热水在铜管里来回循环,发热的铜散往室内释放热能,达到暖气效果。
工艺简单,铜铸的怎么都比陶铸的耐用, 安全性能也会好很多。
天子用上,皇后、协后和天子看重的儿女后妃们用上, 王公贵族们相信多少也会有些心动, 要造这个就要大量用铜。后宫和王宫贵族们用铜的需求量大了,朝廷管控的铜矿多少都得往外多输送些吧。
现事又一次告诉他,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忍的。
镇武侯看过工程设计图,手按在绢布上, 心头第无数次感慨我儿果然是天神下凡,内心的担忧溢于言表。他对坐在身侧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裴三郎说:“铜, 国之重器,可造兵甲,可让战奴的战力飙升,无何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提及用铜都需要极度慎重。造马鞍镶铜片, 是你用铜钱铸的, 尚可理解为爱漂亮喜奢侈, 花的是钱。铸造这样的重器大件, 你可想过要多少铜?铜从何处来?这样大的锅炉, 为父闻所未闻,便是天子祭天用的鼎,尚不及它一半。”
裴三郎:“……”坑爹的,忽略古代那低下的铸器技术了,也忘了铸造的器具越大工艺难度越高。
镇武侯觉得很有必要提醒下天神儿子,他语重心长地说:“三郎,你年方七岁,已经有马鞍和纺织作坊,眼下京城中就属你最显眼,风光的时候也是站在风头浪尖的时候,且低三分头。”他拍拍裴三郎,说:“此绢布,为父收下,铸铜器的事不要再提,你且安心造马鞍和做手套。”
裴三郎想说他缺铜,可听到镇武侯的那番话,说不出来了。
镇武侯想了想,又把绢布拿出来。
有转机?裴三郎的眼睛又亮了。
镇武侯问:“这水车能把水从低处运到高处?”
裴三郎:“……”心又凉了下去。他点头,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古时候常用于田间灌溉……”话到这里惊觉失言,果断闭嘴,眼角余光瞥向镇武侯。
镇武侯假装没听出裴三郎失言,说:“你造一个小的,能放在桌子上的,我且呈给天子,这利于土地农耕的物什,木制的,好东西。”那“木制的”三个字,咬得特别重,意思是别再把主意打到铜上了。
裴三郎:“……”不给铜造什么水车,没动力。
可这世上低下的生产力,有水车好歹能让粮食增产,只是田间灌溉用的水车和用来室内供暖运水的水车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古时候运水的水车,那都是十几米高的超级大水车。他设计的这个是根据以前初中课余活动做手工活计捣腾出来的,人力转动的。天子不缺仆奴,派一个奴仆去踩踏板转动水车,完事。如果是用在田间灌溉,那就得考虑到用畜力、水力替代人力了,原理更复杂,工艺要求嘛,天晓得要反复设计研究改良多少次才能够造出可用的水车。
裴三郎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的屋子。不能从朝廷买铜,那就只能用铜钱铸器具。马鞍还好说,羊毛出在羊身上,他用在马鞍上的铜片能十倍利、百倍利地赚回来,即使让天子分成拿走大头,还是有赚的。工具呢?用铜钱铸铜制的工具那成本可就高了去,得造多少东西才能把本钱赚回来?
凸!这贼世道!有铜都不给人用!
裴三郎沮丧了小半天,最后,还是得拿金子去换铜钱用来铸造那些制造马鞍需要用到的工具。好在造马鞍属于小手艺活,要造的工具都是裁刀、锤子、剪刀、打孔钎之类的小物件。
金子是极其稀缺的金贵物,通常只在大豪商和贵族手里有,对于中下等人来说,有铜钱都未必能换到金子。这个世界又没有兑换金铜的钱庄银行,想换钱需要自行找私人换。
裴三郎又嗅到了商机。他可以开兑换金子铜钱的钱庄当铺,铜钱兑金子,他还可以从中收取点手续费。谁手头紧的时候,还可以用贵重物来典当抵押换铜钱。
他有了想法,当即套了马车去找鲁二郎。做钱庄生意,底子薄了不行,可以多拉人参股入伙。鲁二郎那帮狐朋狗友,钱财家世都不缺,拉他们入股不怕有谁来砸场子。
鲁二郎因为裴三郎拿着天子亲笔诏书上门找他,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很是小火了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贵族子弟们也是分圈子的,有爵位可袭的跟有爵可袭的更能走到一起,嫡出没爵的跟同样出身的更有共同语言。鲁二郎的那些狐朋狗友跟他的情况类似,一个个不缺家世不缺荫官入士,但都想封侯,不想明明是贵族出身却掉出贵族行列沦为士族。
要封侯,万金封侯,需要一万两金子。任何一个王公贵族家都不可能拿这么多金子去贴补一个不能袭爵继承家业的子嗣,最多就是荫官的时候花点金子打点得个高官或者是想办法谋个能赚金子的实权位置。
鲁二郎及周围的狐朋狗友们都属于略有些身家,都能拿出几百、千把两的金子,但离封侯又是可望不可及,于是抱团取暖互相安慰,成天掏空心思琢磨金子。眼下京里正是热闹的时候,鲁二郎又多了条财路略发了笔小财,狐朋狗友们又凑到一起,聚上了。
他扛走裴三郎独占好处的事,也没少遭到大伙儿的批判,不过都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让人,也就嘴上说说,然后继续愁。
仆人来禀,镇武侯府的三公子来了。
鲁二郎:“快请。”
裴三郎进入鲁二郎的院子就见到他上次来的时候见到的那几个贵公子今天又全都在,一个个还戴着他送的手套围脖。
他的手套围脖成了内供后,如今也是牌面的象征了。特以稀为贵嘛,还是优先用上内供品,且天子指定内供后又没禁止贵族使用,他们不用担心犯忌讳。
这次裴三郎进入院子就感受到了跟上次不一样的待遇,没再被冷眼相待,一个个待他都挺亲热和气。
裴三郎也是贵族嫡子出身,如今有了生财门道,更是走的天子门路,哪怕年龄小,万金封侯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了,这已经算是隐约走在这群公子哥们的前头了。
裴三郎笑眯眯客客气气地跟大家伙儿见过礼,被鲁二郎请进客堂,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二哥,我这有笔大买卖找你。”
鲁二郎刚遭到众人批判也不好赶走身边的几个狐朋狗友,便问:“什么买卖?”
裴三郎问:“二哥可有手上缺金子使唤的时候?”
扎心了老弟!他何止缺,足足缺了九千两金子。鲁二郎说:“三郎,你我兄弟,不必拐弯抹角,直说就是。”
裴三郎说:“眼下我需要把金子换成铜钱,却不便利,很多豪商地主想把铜钱换成金子更是苦无门路。我开一座兑换金子铜钱的钱庄,别人拿铜钱来我这里换金子,一万一千枚钱换一两金子,每兑一两金子,我从中赚一千文钱。”
众贵公子纷纷侧目:你抢啊。别人都是一两金子兑一万文铜钱,到你这里就要多加一千文,当别人傻?
裴三郎说:“豪商买官可是要金子的。他们急需金子买官,又兑不来那么多金子,兑还是不兑?花这点钱救急,肯还是不肯?此其一。其二,二哥,若是每年能存一千两金子,离万金封侯缺八千两,需要再攒八年。我以一成利钱,也就是每年八百两利钱借给你八千两金子,助你凑齐万金封侯的钱。封侯之后,地位不同,能赚取更多金子,或许用不上三两年就能把这钱还上,你愿不愿花上这点利钱借钱?”他的话刚说完,屋子里的八个人,狼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裴三郎接着说:“第三,二哥倘若你出门在外,突然遇到难事,又钱不凑手,愿意把佩带的玉饰折价卖变吗?”
鲁二郎抬了抬眼皮,心说:“怎么总拿我说事。”他说:“你接着说。”
裴三郎说:“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想卖玉饰都无门路。这时有一家专做典当的铺子,能让你把玉饰放在那做抵押,按照半价付你钱。你在限期内把钱还上,只需要付一成玉价的价钱就可以拿回玉饰。这限定的期限里足够鲁公派人给你送金子来。你愿不愿意?”
鲁二郎想了想,说:“自是愿意。”
裴三郎道:“我便赚走了这一成玉价的钱。若是你无钱来赎,这玉可就归我了。我再把玉交给玉商卖出去,即使让玉商从中赚取点,我至少能赚四成。”
四成!
一瞬间,满室皆寂。
裴三郎继续说:“相信几位兄长都认识些豪商,豪商们有需要置换金子铜钱的时候,你们让那些豪商到钱庄兑换,他们每换一次,我们都能赚一成。经营钱庄不外乎就是商铺、伙计、管事以及看守钱庄战奴的本钱。谁手上若有空置的宅子,也可算做本钱投入。一家不嫌少,两家不嫌多,圣京城那么大,钱庄多开几处也无防。若此处的钱庄金子铜钱不凑手,还可以找别处的调派。”他见他们的心思浮动的模样,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琢磨自己干的可能,于是又悠悠地补充句:“只一样,钱庄本钱要厚,方才周转得过来。本钱薄了,金子一日就借光了,难不成要等到三月后别人还了金子再开门做买卖?”
有人担忧,问:“若是买卖赔了,又如何?”
裴三郎说:“这买卖稳赚不赔。先不说典当,就说借,万金岂能说借就借?自然是要拿房契、土地或身契做抵押。若是还不上,我们可凭借契收走抵押物品。”
鲁二郎稍作思量,问:“三弟,这买卖需要多少本钱?”
裴三郎说:“多多益善。我愿出三千两金子先把这钱庄开起来,不知二哥愿出多少?”
鲁二朗想了想,说:“八百两。”又再一咬牙,“一千两。”把手上的钱全投进去。裴三郎虽然年龄小,但这脑子是真的活络。金子兑换铜钱不便,竟然就能想到这主意上,他觉得这买卖不会亏。他又看向其他人,说:“此次可别再说有好事时,我不想着你们了。”
众人想了想,你三百、我五百,也都凑了个数。
裴三郎三千两、鲁二郎出一千两,另外七人加起来是两千八百两金子,一共集资了六千八百两金子。
裴三郎告诉他们生意买卖早开业早赚钱,让大家伙儿立即回去取了金子来拟契书,把事情安排上,争取这两日就把买卖开起来。这世界做买卖有项便宜,就是不用办营业执照,备好钱,找好铺子就可以开业。
他的三千两金子就在马车上,由战奴看守着,当即让人搬了进来,放在鲁二郎的客堂里。
他的金子摆在这,给大家伙儿吃了记定心丸,其余几人也都回去取了自己的金子。他们都住在公侯街,打马回去,不多时就把金子都取了来。
他们清点完金子,根据出金比例定好股份和分红,裴三郎就把事情安排上了。
谁有宅子铺子租出来,钱庄付租金租宅子。
这日进斗金的生意,谁打理?
裴三郎手上是没有人了,他最多给个小厮出来当账房盯着钱。
他把岗位安排上,钱庄上面设一个总管事,总管事下面设一个钱铺管事、一个当铺管事,分别管理钱铺和当铺。钱铺和当铺的铺子开在一起,分成左右间,岗位也一样。柜台,主要负责接待客人,兑换钱物。掌眼人,安排眼力好能够鉴别各种钱财宝物的人,以防有假货或以次充好的情况。钱铺和当铺各设一个账房,每日关门前,账目核查清楚,交到总管事那里的总账房。他们每个月月底最后一天亲自去或者是派人去核账,年底分红。这些在铺子里任职的人,由钱庄给予相应的工资待遇。
他从岗位到岗位职责一项项定下,向几位股东解释清楚,又再刻在竹板上定下来,从下午一直聊到天色全黑。
鲁公听到奴仆来报,去到鲁二郎的院子,就见一群公子哥围着裴三郎聊得聚精会神,都忘了归家。他放轻脚步进去,首先见到的是旁边堆成山的金子,这至少得有六七千两。
众贵族公子哥们把矮桌拼凑在一起,围坐在一起,正在裴三郎的指点下埋头刻竹板,还不时询问裴三郎。
他定睛看去,赫然发现他们在竹板上刻的竟然是下人要做的活计。
堂堂公侯之家的贵公子们竟然刻这玩意儿?
鲁公“咳”了声,问:“这是作甚?”
众公子哥们纷纷起身行礼。
鲁二郎请鲁公坐下,把他们要开钱庄的事挑重点告诉了鲁公。
鲁公拿眼瞅着裴三郎:这小子,从我这里借金子,一年才给多少利钱?
裴三郎从他这里低息借来金子再从当铺转手借出去,一个月竟要一成利钱!抢呀!裴三郎明明是要拿金子换铜钱,竟然想着开钱庄让别人找他用铜钱换金子,中间还要抽走一成!
镇武侯这个儿子是铜钱精或者是金子精托生的吧。
鲁公指指裴三郎,走了!裴三郎有赚钱的买卖带上鲁二郎,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裴三郎目送鲁公出门走远,对鲁二郎说:“你父亲眼红我们的生意买卖。”坚决不承认鲁公指他是因为他拿鲁公的钱生钱。
众公子哥们熬了一个通宵,个个熬得两眼通红,把钱庄的买卖定下,天亮时分们各自回家,派身边的管家仆从们赶紧去操办裴三郎分派下来的活计,耽搁一天那都是少赚了金子。
上午,开钱庄兑换金子铜钱的风声放出去,下午就有管家来禀报说有豪商和士族想换金子,打听换金子的人还不止一家。
这钱庄还没开起来呢,铺子还在修隔离开客人和柜台的木栅栏呢。
众公子哥们又纷纷登鲁二郎的门,让他赶紧去通知裴三郎。
裴三郎毫不意外,这过年当头送礼找门路,送人一盘金子和送人一箱铜钱,即使价值差不多,看起来也不一样,送金子可比送铜钱好看得多。这马车拉金子上路和拉铜钱上路,负重都不是一个等级。
他现在担心一个问题,那就是六千八百两金子的储备会不会不够。要知道,买一个侯,可得一万两金子,来个大客户,他就得跪。
裴三郎对着众公子哥们提出这个问题,他们都有些傻眼,不禁也跟着担心起来。
裴三郎告诉他们先盯着点兑换量。金子动不动五两重,那么大的钱,花起来也需要兑换,会有人用金子兑铜钱,这能回一些金子。不说旁的,他自己那里就需要先兑换一千两金子的铜钱。朝廷各府衙收到的金子居多,也是需要置换铜钱的,可以打听打听。如果真遇到那种万金封侯来兑金子的,可以先找相熟的豪商或贵族付利钱拆借些,到时候再还就是。
钱庄连夜修栅栏搭柜台置器具挂招牌,两天时间就开起来了。
钱庄开门,有九位贵族公子哥的金字招牌在,有往来的豪商们哪怕是为了捧场都得意思一下兑个五两、十两,当天钱庄的人排起了长龙。
裴三郎见他们都是五两、十两地兑换金子,偶尔遇到大户也只是兑上三五十两,心头稍安。
他想了想,万金封侯,拉铜钱上京,那得拉多少车?路上危险不说,拉到京城来兑,人生地不熟的,临时上哪兑?万金封侯,那得攒多少年,早就兑换成金子了。
钱庄白天铜钱兑金子,裴三郎在关门结账前兑走五百两金子的铜钱,又交待鲁二郎派来的总管事再替他准备五百两金子的铜钱,他过几天还要来兑。他兑钱的渠道解决了,钱庄买卖也正式营业了,一举两得。
铜嘛,既然不好从天子那里抠,想办法从钱庄换也是一样的,有钱庄打掩护,他换铜钱还不扎眼。
这个世界,一文铜钱重一钱,因此又叫一钱铜钱。十枚铜钱为一串,重一两;一千枚铜钱为一贯,重十斤;而一两黄金是一万钱,也就是十贯钱,重百斤。
裴三郎兑了五百两金子就是五万斤铜钱,马车来来回回拉了十趟铜钱回府。
镇武侯听到消息赶到,看到堆在裴三郎房里的铜钱,半晌发不出声音。你兑铜钱就兑铜钱,突然间又弄出个钱庄,还跟好几位贵公子合伙,兑钱的人把门坎都快踩破了。镇武侯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有点受不了了。
裴三郎拉着铜钱回府,另外几位贵公子则在鲁二郎的府上算账。今天一共兑了八百多两金子出去,又兑了六百多两金子回来,这一进一出,相当于只兑出去一百九十多两金子。铜钱兑金子提价一成,金子兑铜钱是等价,今天赚的铜钱折成金子是八十多两。
一天是八十多两,一年呢?即使以后买卖没今日这般门庭若市,钱庄再加上当铺,也会非常可观。
几位贵公子激动得无以复加,投钱投得少的直扼腕。不过,裴三郎可是说过,若是钱庄做大,库中有余财时,便可借钱给他们万金封侯,而他们在钱庄的分红都够还钱庄利钱,不必担心负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