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纳接到“王都特派上级”的消息,命令他“来接汉娜,并教导她作为女仆的规矩”时,其实有点意外。
自己的妹妹聪明灵活,就算故意在那位特派员面前扮蠢卖痴,也不可能真的把对方的好感度拉到最低……
然而,当汉纳打着伞,左转转,右转转,最后在某个自带门廊的小甜品屋下发现了自己的妹妹时——汉娜站在原地,抱着一件大号的男式雨衣,神情痴呆,面带红晕,每隔两分钟发出“嘿嘿嘿”的傻笑声。
汉纳:……完蛋了,妹妹真的傻掉了。
他担忧地上前,拍拍妹妹的肩膀,示意对方回魂。
汉娜恍惚地看了他一眼。
“汉娜?怎么了?”
妹妹依旧精神恍惚。
汉纳皱眉,又把称呼换成了小时候相称的昵称——“娜娜?出什么事了?”
听说东方小国那边有用“亲人呼唤对方小名”的方式来“叫魂”的古法,姑且试试。
这下,总算有了回应。
抱着一件防雨外套的汉娜,呆呆仰起头看他——不,作为兄长的汉纳敏锐发现,仰起脸的妹妹,并不是平时的精明妹妹。
妹妹看上去傻兮兮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情绪兴奋直白,真的是……小时候的娜娜。
小时候的娜娜举起自己最崇拜的偶像的雨衣,大声对兄长道:“我!这辈子!都不洗头了!刚才被主人抛下的雨衣盖到的头!”
汉纳:“……不,给我按时洗头啊。”
虽然不明白你为何突然失智,但怎么想真正的公爵也不可能把雨衣盖到你头上吧,多半是什么关键点触发了妄想……
↑依旧未正式见到公爵本人的汉纳“我不!这是被主人间接碰到的脑袋!”
汉纳:“回家就洗头。立刻。马上。”
“这件防雨外套要珍藏起来!和上次的蛋糕一样供在烛台上!”
汉纳:“不,那块长毛的蛋糕已经馊了,你休想再往上摆多余的不明垃圾。”
“那!我!这辈子!都要!抱着这件外套!睡觉!”
汉纳:“……”
王子殿下的第一侍从官深吸一口气,冷然道:“不准抱着雨衣睡觉。把它给我,你冷静一点——”“不!不!这是我一生的请求!一辈子的珍宝!哥,哥——”痴呆化的娜娜大叫起来,还没有做出“就地打滚耍赖”之类的熊孩子举动,不远处的雨幕里,就突然传来一阵交谈声。
那个位置是街道另一头的拐角,与这个小门廊正好呈对角线分布,汉娜和汉纳他们俩就位于对方的视觉盲点。
交谈声由一个男声和一个女声组成,男声语速又快又急,女声略微沙哑,两个人都很有特点,更何况他们正往这边走来……这让汉纳轻易捕捉到了他们俩具体交谈的内容。
“龙的天气预测功能没有坏?咕咕,那你带一把伞过来也太失策了,这种暴雨是区区一把伞根本无法抵抗——”“闭嘴,弟弟,靠过来一点。”
“……哦。”
“啧,再靠我近一点!你肩膀要淋到水了!”
“哦,呃,好。”
“——都说了让你靠我近一点啊!”
同一把伞下,脾气不太好的女方直接伸过手臂,把旁边人的脖子揽过来,紧紧和自己贴在一起。
而男方本能往下缩,却撞到……不对,埋进了……咳。
“我只有一把伞,这也是没办法的。”
女方口气粗鲁地说,仿佛拍狗头那样安抚地拍拍挤在自己胸前的家伙:“反正都订婚了,弟弟,不过让你抱我紧一点而已,你总往外躲做什么。”
“……好啦,只带一把伞也是没办法的嘛,来的时候我把你的雨衣送给一个小姑娘了……喂,别发抖啊,没必要这么害怕啦。”
“请你喝草莓奶昔?加油走几步,我们去下个街角的甜品店休息一下,你想喝点草莓奶昔吧?”
啊。
是挺恩爱的未婚夫妻。
汉纳兴趣缺缺地转头,继续关怀自己降智后回归童年的妹妹:“不,听我说,娜娜,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啪。”
他看见娜娜面无表情地举手,把那团刚才还紧紧抱住胸前的雨衣,扔进了地上的水坑里。
神态,动作,周身气场,仿佛是在把什么恶心至极的胶状物丢进农村化粪池。
汉纳:……一生的请求呢。一辈子的珍宝呢。
“狗男人都去死吧。呵呵呵。什么相合伞嘛。”
汉纳:妹妹突然从发光的快乐儿童回归了心理阴暗的大人。
他叹了口气,捡起被汉娜泄愤扔到地上的雨衣,并相当明智地后退一步——下一秒,妹妹连珠炮弹般的恐怖低语果然甩了他一脸:“什么相合伞……明明得到了相合伞的机会竟然还要逼逼……竟然还往外躲……身在福中不知福……可恶……埋在那种地方……还敢摆出被迫、不情愿的姿态……发抖绝对不是在害怕吧……发抖绝对是因为脑子里闪过了几千种限制级东西又必须苦苦忍耐吧……竟然还得到了草莓奶昔的哄劝……可恶……阴险的狗男人……毒辣的狗男人……心思深沉的狗男人……竟敢让主人放柔声音去哄……没有尊严的狗男人……狗……”
↑就某种意义上而言,戳中了真相的女仆。
汉纳没有听清汉娜嘴里的“主人”,因为他被妹妹堪称恐怖的怨气和“狗男人”的循环逼得又走远了一点。
我也是男人啊。
惨遭地图炮的哥哥,看看手里的防雨外套,又看看不远处的情侣,大概明白妹妹如此失控的原因——妹妹讨厌情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自从她从事间谍工作后,看待两性|关系就相当阴暗。
“呃,如果你这么看不惯那边的情侣撑相合伞的话,娜娜,我去帮你把这件防雨外套还给那对情侣?这件外套就是刚才那位小姐借给你的吧?”
还给他们……还?
汉娜猛地抬起头。
可靠的兄长还在继续分析:“有一件多出来的男式防雨外套,他们就不可能继续撑相合伞了?你看,到时候应该是女方继续打伞,男方穿着外套走在伞外……这样一来,就不可能贴得很近……”
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粘成一团,在暴雨里散发着粉色的小花花,连他都看得眼睛有点酸。
汉娜立刻点头:“没错!不愧是我哥哥!上吧!”
……唉。
汉纳只好举着雨伞,逐渐靠近了街头的那对未婚夫妻。
【这边,无形中散发着粉色花花的相合伞下】
说是约会,其实如今暴雨的天气……他们俩也没什么能够在外面玩乐的机会。
就算狄利斯一手改造的机械马神通广大,能自己跑回钟楼,还帮忙运回狄利斯手里那堆文件也……
伊莎贝拉当然记得,自己一开始说“约会”是想逗逗弟弟,其真正目的是为了防止他过于沉迷研究废寝忘食,决定索性拖他去外面的餐厅吃晚饭……所以,就算有“约会”,其内容最多只是一顿在外面的晚餐。
伊莎贝拉不觉得和弟弟一起吃晚餐是件浪漫的事,狄利斯在吃饭时不是看书就是和她逼逼……好比向她举例,她手里某块蛋糕含有的卡路里具体有多少,又需要怎么高强度的运动才能将其消耗……
早在一年前,伊莎贝拉就总倾向于把手里的餐具当成什么武器,从而磨刀霍霍向弟弟。
……虽然最终弟弟毫发无伤,磨穿漏洞的瓷盘瓷碗多了几个就是了。
和狄利斯一起吃饭早就成为了伊莎贝拉生命中平凡无奇的日常,她找不出里面有什么符合恋爱的闪光元素,却像习惯呼吸那样习惯了它。
然而,在汹急的雨势下见到对方,目睹对方抱着一大堆文件蜷在墙角的可怜样,“约会”这个有点暧昧正式的词汇,便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跑了出来。
伊莎贝拉的理智头痛于自己的鲁莽,伊莎贝拉的鲁莽却因为狄利斯在这个词汇下亮起的眼睛,沾沾自喜。
……果然,恋爱是不适合她的麻烦事。
公爵幽幽叹了口气,继续按着乱动的弟弟向前走,完全没意识到“在同一把伞下和男方黏糊糊抱在一起”是非常符合约会定义的浪漫行为。
——这只能是公爵自己的锅。
谁让她勾人永远喜欢用手臂勾脖子,勾完之后下意识压在胸前固定,随时方便自己施加另一条胳膊,来个标准的咽喉绞杀搏击术……
这个动作,在伊莎贝拉看来威胁远大于暧昧。
这个动作,在狄利斯看来却柔软远大于窒息。
……嗯,每个男人都会在某种时刻升起“即便窒息也是幸福的死亡”之类的想法。
都懂,都懂。
于是,伊莎贝拉继续忧愁地思考着约会的花样。
……既然夸下海口,就要想办法实现。约会应该不仅仅是吃晚饭吧?等会儿去甜品店给弟弟塞点奶昔打发几分钟,我就抓紧那几分钟的时间策划接下来的……
啊?和弟弟一起去甜品屋?
不不不,那当然不算约会,如果“看着这家伙喝草莓奶昔情不自禁微笑”也算约会的话,我早已完成了几百次成功的约会啊。
“小姐?您好……这位小姐?”
有人穿过雨幕向她打招呼?
伊莎贝拉停下脚步。
被强制贴紧对方,随时有受到咽喉绞杀搏击术袭击的狄利斯也只能顺着她停下脚步。
他想回头看清来人是谁——听声音似乎是个年轻男人——啊,可是回头就代表了脱离搏击术范围……想了想还是不回头了。
他又想抢先用嘴炮逼退这位可能是来问路的陌生人,让他别打搅自己的约会——啊,可是开口后伊莎贝拉一定会把他放开,从而脱离搏击术范围……想了想还是不开口了。
短短几秒的心理斗争后,下定决心的狄利斯依旧坚定地埋在某个部位,无耻地感受窒息的快乐。
汉纳当然不知道这个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
出于礼貌,他并不打算和那位男士交谈——因为那位男士此时离女士太近了,自己把视线放过去一定会无礼地看到女士的曲线。
侍从官是个守旧古板的好男人,他并不打算直视一个订婚的小姐。
故此,即便面对伊莎贝拉说话,他依旧礼貌地低垂视线。
——也因为这个原因,他没有发现对方和自己前任主人惊人相似的外貌,也没让自己前任主人隔着大雨看清他的脸。
“您好,小姐。这是你借给我妹妹的雨衣吧?”
汉纳递过手上的雨衣,微微鞠躬:“她现在已经回家了,谢谢您对她的帮助。”
“唔……你是汉娜的哥哥?”
“是的。再次谢谢您的好心。”
公爵看着这个低着头的男人,心里微微略过一丝熟悉感。
但她很快就将其抛在脑后。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啊,已经走了。”
大概是急着办什么事吧。
伊莎贝拉收回视线,看向手中——多了一件防雨外套。
半晌,她脑子灵光一闪,如果用这个来当作“约会”的一环,似乎很可行——“喂,弟弟。起来起来,把防雨外套穿上,到伞外面去。”
弟弟:!!!
无耻的家伙并不想起来。
但他到底没有无耻到赖在那里不动……不,也许无耻的程度是达到了,但他拗不过伊莎贝拉的手劲。
“咕咕,现在更换防雨外套也……”
“少啰嗦,头低一点。”
弟弟:……
他心理再次斗争好几秒,顺从老大、听老大话的本能还是压过了男人无耻的天性。
弟弟委屈地低下头,然后被沾满雨珠的大外套糊了一脸。
柔软度呈直线下降,差评。
狄利斯抬眼,在一片黑暗中扯扯糊在头上的防雨外套,正打算找到袖子的位置把手套进去——“喂,让让,把手放回去,挡到我了。”
热乎乎的气息钻了进来,外套外,本该躲在伞下的未婚妻一个弓腰,像只灵敏的豹子那样窜进他的胳膊里。
比刚才还要贴近。
柔软度呈直线上升。
近到呼吸比雨珠弹在布料上的声音还鲜明。
“愣什么……啊,在同一件外套下躲雨是有点奇怪。行了,快走?”
唔。
咕咕的反问句永远是我应该收到的命令,但是现在……
装成单纯的疑问句,并给出相应回答,应该也没问题吧?
【两分钟后】
望着街道中心凝滞的两人,汉娜面无表情。
望着自己更加阴郁的妹妹,汉纳眼神游移。
“这个……我已经把外套给他们了……”
谁知道,这对黏黏糊糊的未婚夫妻会直接把伞丢了,罩在同一件防雨外套里。
“……已经足够了!足够了!不论怎样,不论怎样!”
女仆小姐姐愤怒地指着那团外套说:“都罩着防雨的雨具了,有本事走路啊!!用它走路啊!罩着它走路啊!动脚啊!一直躲在下面一动不动——有点智商的人都会想象你们在做什么属于情侣的——啊我不管了!炸掉!这个狗男人!炸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