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时候想起来了吧?】
【你可是老大哦。】
又是梦。
上次做这个梦时,是她第二次变回成年体……而这个混沌的梦境,止于那个看不清脸的小孩发出的尖叫。
伊莎贝拉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四周混沌的黑暗,叹了口气。
“你又要冒出来叽叽喳喳说话了吧……你在哪儿?”
她略加快了一些脚步,去找自己梦里唯一会出现的主角。潜意识里,伊莎贝拉知道自己要找到他才能找到答案。
然而,周围只有黑色。
和上次梦境里温暖宁静的黑色不同……这次的梦境里,黑色变得压抑、扭曲起来,它无法让伊莎贝拉联想到狄利斯的大衣——它让她联想到曾经待过的黑塔。
伊莎贝拉莫名心悸,她喊了好几声:“你在哪里?我来找你了,你在哪儿?”
【找我?你找我干嘛,大蠢蛋。】
——回复她的,竟然不是梦中那个小男孩的声音。
这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而且,惊人的熟悉感……
【真没用,哼,大人都是一群蠢蛋。】
【你浪费多长时间啦?快滚过来!】
与那个小男孩弱弱的、欣喜的、带着讨好和粘人的语气不同——这个小姑娘的口气,可是大极了。
粗鲁、不礼貌、语气都带刺,让人忍不住皱眉。
伊莎贝拉果然皱眉了:“你是谁?他在哪儿?”
【我?我是他老大,蠢蛋!】
“你这小鬼——”【蠢蛋,快过来!没时间了!快点!】
随着小女孩不耐烦的催促声,伊莎贝拉看到了黑色中亮起的一抹红色。
那可能是一束点燃的火把——更像一只睁开的眼睛。
红眼睛……
她加快脚步,朝着那抹红色跑了过去。
渐渐地,整片混沌的黑色似乎也被红色喝退了——红色张牙舞爪地蔓延、覆盖了她周围的混沌,接着,迅速膨胀、绽放,如同巨大的火球——伊莎贝拉忍不住伸手,挡住了眼睛。
【喂!喂!别愣在那里了,蠢蛋,快来帮我!帮我!】
【我可是老大啊!】
刺目的亮光一闪而过后,这个混沌的梦境里,终于出现了具象化的场景。
伊莎贝拉放下遮住视线的手掌,紧接着,呼吸一窒。
暗红色的污渍,墙角的蜘蛛网,散发着莫名臭味的老鼠洞,地上零散的几块防雨帆布,黑漆漆的砖石……
这个地方,她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曾囚禁她的黑塔。
【你愣个屁啊!我他妈让你过来帮忙!】
稚嫩的童音,搭配粗俗嚣张的脏话……
伊莎贝拉呆滞地转过头,落到了站在那里,一个劲捶打墙壁的小女孩。
她有一头干枯凌乱的白金色头发,和一双凶狠的红眼睛。
这是一只小小的恶鬼……这是她自己。
【快来帮忙!蠢蛋!】
小女孩见伊莎贝拉还是愣在那里,直直盯着自己看,只能翻了好大一个白眼,决定不睬这个蠢蛋大人了。
她转过身,扬起小拳头,“嘭嘭嘭”地往漆黑的砖石上砸。
石头明显比她的拳头硬,砸了半天,小女孩不得不放下流血的手,又拿脚去踹。
她的小脸纠成一团,五官紧张地扭在一起,再搭配发色瞳色……真像一只准备夺命的小恶鬼。
“砰砰砰!”
“啪啪啪!”
砖石岿然不动,而小女孩的脚指甲断了好几片。
她收回攻势,气愤地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光脚丫,“呸”了一口——接着又扭过身子,带起全身的重量,一次次用后背去砸。
这个小姑娘手脚已经鲜血淋漓了,但她一点都不在乎痛似的,就是头凶狠砸墙的恶鬼,怀着一股子不知针对谁的戾气。
伊莎贝拉看着她这幅又惨又凶的样子,艰难开口:“……你,你在做什么?”
这是我自己的记忆吗?
可是……当年在黑塔里……我可没有发过这种砸墙的羊癫疯啊?
我被两次关进黑塔……第一次是那个叫“叔叔”的畜生接出来的,第二次是赶上国家提前征兵,想起她的家主派人来,发现她在塔里高烧濒死……
伊莎贝拉恍惚地看着砸墙的小姑娘,太阳穴突突地疼。
她想拼命出去?她想拼命出去干嘛?
【这还用说吗?!】
小女孩不耐烦地叫道:【我是老大!我要过去找他!那帮白色的混账东西——他已经整整三个星期没联系我了!白色的门也不见了!】
【我要把这面墙砸出来!门就在里面!它会砸出来的!】
这个决定幼稚而莽撞。
但伊莎贝拉看着她鲜血淋漓的手脚,嘲讽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我小时候没有发疯……我小时候没有砸过墙……门?什么白色的门?
【快点!快点!快点!】
用背砸墙的小女孩似乎气得跳脚:【快点!快点!最后一次联络时我听见他尖叫了——我是老大,我要过去保护他!】
伊莎贝拉喃喃地说:“你疯了。”
【我没有,我没有——】小女孩的声音尖了一个音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哭喊:【他不是幻觉!他不是!我说不是就不是!你这个蠢蛋,闭嘴!】
“哐”地一声,不停歇的撞击,终于让年久失修的黑塔动摇了一下。
但倒塌的不是一面墙,是墙上一块摇摇欲坠的砖头。
伊莎贝拉急忙扑过去,想把小姑娘护在身下:“小心!”
【你放开我——没用的大人,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我要保护他——】
“都让你他妈小心点了!”
公爵气得以同样的架势吼回去,从床上气势汹汹地弹了起来。
手脚染血的小姑娘和黑塔骤然消失,映入眼帘的,是机械师贴满了星空图的天花板。
……混蛋。
伊莎贝拉瞪着天花板,喘了好久的气——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
“混蛋……”
她用手摸了一把黏腻的脸,竟然不确定那是汗水还是泪水。
“什么破梦……我的安眠抱枕呢……?”
公爵大人狼狈地扭过头去,带着点怒气和害怕去拍打自己身边的“安眠抱枕”——又名“不紧搂着固定她睡觉就会被踹下床的未婚夫”。
她这段时间格外喜欢蹭着他颈窝睡觉,觉得那里又暖和又性感,实在忍不住时还可以假装睡迷糊吧唧亲几口。
手拍空了。
床单发出“噗嗤”的嘲笑声。
公爵大人看着身侧空空的被窝,和枕头上凹陷的痕迹,有点懵逼。
接着,她试图坐起,却感到腰部有些耐人寻味的……酸痛。
关于昨晚的回忆猛然撞入她的脑海。
伊莎贝拉陷入沉默。
那个弟中弟的怂货又在负距离接触之后羞涩逃跑了……等等,她为什么要说又??
【三十分钟后】
伊莎贝拉把漱口水吐进水池,把牙刷和牙膏放回杯子里。
接着,她俯身,稍微扯开了一下睡衣衣领,打量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
……不愧是怂货弟弟,一点过激的瘀痕都没留下,暧昧轻柔的红点点倒是一大堆。
机械师的见鬼天赋,手指的精密操作与细致调节的力道……
嗤。
有天赋有什么用,第二天早上不还是逃跑了,要我再去把这个怂货揪出来哄。
公爵拉好睡衣领,走出浴室。
她真的非常无语——明明事后的早晨是个温存的好时机,为什么每次却让她去担当哄人亲人劝人放松再满口“宝贝”的那方?
……虽然目前为止只有两次,但还是“每次”啊?
第一次的特殊情况就算了……昨晚可完完全全是那个怂货自己主动的!
所以今天早晨是什么情况?史诗级长度的反射弧?把人吃干抹净后反映过来要害羞要不好意思,所以又躲起来了?
伊莎贝拉想到昨晚的某些细节,非常不爽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
不就是机械师天赋吗……要不是她遵守约定不主动碰他……我力气比他大,总有一天也会熟练使用那些……哼,不入流的技巧!
等我熟练了,我也能反过来让他哭……区区一个下了床就跑的怂货!弟弟!
技不如人(且耻于承认)的公爵大人越想越气,便放弃了打开衣柜换衣服,直接穿着睡衣出去逮人。
清醒后睁眼就逃跑的臭毛病决不能惯他。
难道正式结婚后,每天早晨都要她揉着眼睛去找把自己挂在齿轮上的丈夫吗?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假设中已经有了“正式结婚”“每天早晨”等关键词呢。
伊莎贝拉走出卧室,气哼哼地摔了一下门,本以为要在黑楼梯的齿轮上寻找自己羞涩纯情(?)的未婚夫,却一眼就看到了那货。
没有挂在齿轮上。
也没有蜷缩在楼梯角。
而是,而是……
端了一只小板凳,背对她坐在阳台那里,低着头用手在制作什么东西。
狄利斯看上去非常专注,甚至听不到她摔门的声音。
伊莎贝拉有点好奇,她凑近了一点,低头去瞧那个东西。
然而,当她看清楚后,只觉得脸上猛然一烫——狄利斯拿着针线,正试图把两片完全被撕开的床单缝在一起。
这是相当凄惨的两片床单,身首异处,破破烂烂的毛边正面描写了其行暴者扯开它时使用的力道,又侧面衬托了行暴者是受了多么超出限制的刺激才会对无辜的床单使用超出限制的力道。
同时,伊莎贝拉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今早起床时,身下床单的不同颜色。
……竟然默不作声早起,还默不作声把床单更换了……
这种行为就……就一点都不符合弟弟的羞涩人设了,还因为镇定周全的操作在某方面隐隐压我一头的既视感啊,淦!
伊莎贝拉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是糊他后脑勺,还是拽过他脖子亲一口,试图反将一军。
最终,她只是尴尬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弟弟回头说话:“早上好……咳,你就别缝这玩意儿了,坏了就丢掉嘛……”
机械师回过头。
公爵张大了嘴巴,剩余的措辞销声匿迹。
——第二次后的早晨,她和一个严丝密缝、铁骨铮铮、凛然不可侵犯的——电焊工长脸面具,互相对视。
公爵:……
她瞪着这个戴着钢铁电焊面罩缝床单的玩意儿,觉得内心汹涌澎拜的感情,只能用“草泥马”来形容。
“……你想干嘛。”
你究竟想干嘛?你说?你这个弟弟!弟弟!为什么我要和这玩意儿谈恋爱?啊?!
狄利斯:总不能让你看到我脸上肿起来的青色巴掌印。
脆皮体质的机械师委屈地琢磨了一会儿,只能把之前缝补床单时就酝酿好的借口告诉未婚妻——“我、我太害羞了……现在不能直视你。”
伊莎贝拉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