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到突发“袭击”的伊莎贝拉瞪了狄利斯挺久——不过,在狄利斯看来,任何与长大的小伙伴近距离对视的时间,都可以用“很久”来修饰——所以他也坚持了很久(几十秒长度的“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往后缩了缩,闭上眼睛。
上次咕咕这么瞪着他的时候,自己被拽着领带压在了餐桌上,吃掉了一整碗的芦笋沙拉。
故此,保险起见,还是躲一躲……躲不过,闭上眼睛不看也可以……
“……靠。”
闭着眼睛的狄利斯没等到任何物理性攻击。
半晌后,他只听见了一句低低的咒骂。
咕咕,淑女不可以骂脏话。
如果是针对我刚才做出的行为,我要事先声明,是你先开始的。
——尽管很想如此逼逼,但在这种时候逼逼会遭到芦笋堵嘴的惩罚,狄利斯还是知道的。
他又往后缩了缩。
“xx的……”
她又骂了一句……我刚才的行为不对吗?可书上的确记录过,早安吻的位置应当是额头啊。
不管怎样,我是不会睁眼睛的。
“淦它xx!”
唔,这句脏话我小时候没听过,是伊莎贝拉长大后自己吸收的新知识吗。
这句脏话是什么意思呢……她好像气得不清,睁开眼睛后绝对会遭到暴打吧……
……可是小伙伴骂脏话时的表情,我幻想很久了。
况且,睁不睁眼睛,我都会被强制塞芦笋嘛。
完成一番心理建设后,早已对自己欠揍程度有所估算的狄利斯睁开眼睛,决心冒死记录下小伙伴骂脏话时的表情——上次自己埋在书堆里,根本就看不见,这次决不能错失——然而,对面空无一人。
吊灯,沾着墨水的羽毛笔,因为过长而成堆堆满桌面的羊皮纸。
狄利斯就着头部所处的水平线,往左看看,往右看看,又往上看看。
最终,他眨眨眼睛,默默降低了水平线——低头向下。
与一个裹在毛毯里,只露出一只胳膊,气急败坏地挥手的五岁崽崽四目相对。
机械师:……
他愣了一下,然后长舒一口气,心安理得地把自己憋住的语句告诉对方——“咕咕,你现在是个小女孩,小女孩不可以说脏话。”
再次变小的伊莎贝拉:“我xx的xx的xx!”
——之前因为长达五分钟的“初吻”而变化也就算了,为什么只是一个轻轻的额头吻就能让我变成这种状态啊!
我xx的“剧烈情绪波动”!
有这个破设定,老娘还谈个屁的恋爱啊?!
五岁的她在毯子里暴怒地捶打了半天,最终绝望(又羞耻)地发现,自己波动的情绪仍旧远远够不上刚才被亲到头顶时的剧烈程度——再次变成高大而讨厌的大人的狄利斯笑了一下。
而再次从摇他肩膀变成踹他膝盖的伊莎贝拉吼道:“笑什么笑?很好笑吗?!”
“啊,我就是想提醒你,咕咕,这样我们可以不必删除第225条条款了。”
狄利斯摸摸自己的鼻梁,重新回归了欠揍而自信的说教状态——伊莎贝拉在心里发誓,这货胆敢伸手过来摸头的话,就把芦笋沙拉塞进他的鼻子——“很明显,你正处在需要聆听童话故事的生理年龄。”
被埋在毯子里的咕咕涨红了脸,用力拍打手臂。
“屁!”
“淑女不可以轻易说脏话,咕咕。”
“x!”
狄利斯:这个字虽然听不懂,但大概也是脏话。
他又摸摸自己的鼻梁,把地上的小姑娘抱到了膝盖上,把松脱的毛毯重新用丝被束成的带子扎好。
只不过,比起刚才半身裙般的包裹,此时狄利斯所临时扎出的衣物,更接近斗篷般的披盖。
伊莎贝拉瞪着他没说话。
她脸上的表情和几分钟前一模一样,但狄利斯再没有升起丝毫惧怕之意——毕竟,用凶狠的表情瞪着你同时,还鼓起脸颊旁婴儿肥的崽崽,根本没有任何攻击性。
……虽然,狄利斯卓越的大脑能让他自动抹除婴儿肥,将其切换成五官锐利美艳的女人,但他拒绝这么做。
“好了,咕咕,我们来继续把这个协议写完……”
“喂,狄利斯。”
注意到这货自我逃避式的态度转变,好不容易把人a到离交往就差一步的公爵非常恼火。
她甩甩胳膊上过大的袖子,拽住了他的衣服,踮脚第三次凑过去。
“快点。”伊莎贝拉不耐烦地命令道,“快点再亲我一口,把我变回来。”
见鬼,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一个普通的亲亲都能导致“剧烈的情绪波动”啊。
狄利斯僵住了。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恐怖的事实——今早自己遗漏的东西未免也太多了,是得了老年痴呆吗——“咕咕。既然你只是亲一口就能变化……那昨晚……”
良久的停顿。
表情逐渐空白的机械师。
伊莎贝拉冷哼一声:“现在才想到这个?弟弟,你今早也失智太多次了。”
因为胳膊的长短,糊不到后脑勺的公爵只能退而求其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变小后连力气都没有了,见鬼。
“是你自己调配的镇静药剂。之前我们起了争执,你为了让我停止动作,就掏出针管……总之,我们大概打了一架,我试图把你掐死,你在我大腿上留了三个注射后的针孔……喏,就是这儿……”
对了,她自己今早也挺奇怪的,连针孔都忘了检查。
——话说回来,情绪急剧波动时,会下意识忽视细节,是我的缺点吧?
所以才不注意把狄利斯咬成这样的……虽然,对于昨晚具体咬了哪几个部位,用的力道多大,我也记不太清了……耳朵是咬过的,脖子是之前打架时掐的,喉结好像也咬过,嘴角……啧,我明明只是多亲了几口?还是记错了?
狄利斯急忙把她准备掀毯子的手按下去:“不不不用了,我不用看。”
伊莎贝拉心不在焉地往下说——她把注意力放到了回忆昨晚细节上:“……咳,所以,在药剂的作用下,然后我就一直保持原本的状态了。”
呼。
听到解释,狄利斯的脸色开始回升,具体类似于一只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煮鸡蛋。
“怎么?你这么紧张干嘛?”
回过神来的伊莎贝拉,见状有点好笑:“行了,别扯这些,你赶紧亲一口我,这个样子太不方便了……”
狄利斯举起双手,抱着伊莎贝拉腋下的位置,将其提起,拉远,最后放回地上。
他再主动挪着椅子,后退一米。
“不。”
机械师严肃比出“no”的手势说:“这是犯法的,咕咕,我不想亲你,因为我不想违法。”
伊莎贝拉:……
她气笑了,往退缩的弟弟这里又走了一步。
弟弟:“如果你要过来亲我,我就去制造上吊用的绳子,给自己施加单人绞刑。”
根据《帝国法第12修订版》记录,恋|童应当被施以绞刑,嗯。
这个混蛋是智障吗?!
公爵大人气得跺脚:“我是个成年人!”
机械师:“可你现在是五岁小孩的形态,吻你会让我有罪恶感,我也绝不想吻一个小孩,感觉自己好像恶心的变态哦。”
“哦”你个大头鬼!
公爵:“那……那你亲别的地方啊!刚才的额头吻对小孩也可以啊!”
“不行,对待小孩的正确额头吻应当满怀长辈的慈爱之情,可我现在对你做出的所有肢体接触都会掺杂亵渎之情。”
公爵:n。
她大声地指着这个弟弟——介于自己此时的身高,指着对方才能添加一些气势——“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想继续和你谈恋爱,必须要解决我的身体变化吗?!”
啊。
机械师若有所思:“或者,你给我点时间,我去研究一个能在绞刑结束后把人脖子重新接好的装置?如果每天亲你三次,我必须把自己上吊三次……”
他顿了顿,脸上泛起正道的光芒(?):“我们要遵纪守法,咕咕。”
淦!!
伊莎贝拉突然觉得,签订一个协议是很有必要的。
“动口不动手”的话,她也会在4个月之内被这货的破嘴气死。
狄利斯教育了她一句,见咕咕还是处于头毛都气翘的状态,又想到什么,纠正了一下对方之前的谬误。
“还有,咕咕,不是‘你想继续和我谈恋爱’。无论是什么情况,我并不打算和你谈恋爱。”
他理所当然地指指桌上的羊皮纸:“我们正在拟定的是婚前协议。做了那种事就必须结婚。只有结婚才能做那种事。否则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第一时间坐在这里写条款?”
公爵:……
她面无表情地捂住心脏:“这是我见过最烂的求婚,弟弟。”
“啊,可是你在大口大口喘气……哦,你要变回来啦?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咕咕,身体的变化揭示了你真实的……”
“闭嘴!滚去实验室把那个什么药剂拿过来,我不想在接下来的一整天之内都变来变去!”
可恶啊啊啊啊!!
【五分钟后,钟楼中某一层,装满了试剂瓶的实验室】
机械师开门走进来,右手手掌捂着自己的侧脸。
他穿过琳琅满目的化学试剂瓶,走到某张玻璃桌前,停在一排冷白色的试管前。
狄利斯用左手拿起一枚试管,检验了一下里面药液的状态,确认没有絮状沉淀。
接着,他放下试管,再次伸出左手,拉开抽屉,准备去拿针管。
——抽屉拉开了,除了躺满针管的纸盒以外,还有一面小巧的,向上的手镜。
镜子。
狄利斯眨眨眼,左手从针管上掠过。
他拿起了手镜,将其放到了自己的脸前。
然后,他放开了自己捂着侧脸的右手。
一块青色的瘀痕。
就出现在伊莎贝拉刚刚给予“轻吻”的位置。
“……情况加重了吗。”
机械师打量了一下自己脸上新增的伤痕,又拉下衣领确认了一下脖子上的痕迹——起床时的紫色,已经变成了不祥的紫蓝色。
根据从咕咕那里收集到的过程描述判断,她在……那些事之前,和醉酒的我争执搏斗,其中最凶狠的行为应该是“试图把我按在浴缸里淹死”,而根据她的战斗经验和战斗习惯,侧重“淹死”的目的时,应当不会在我的脖子上用力过猛,而是有松有驰地控制力道。
也就是说,我脖子上的瘀痕,应当只是摩擦挤压后产生的红色吗……现在却变成了紫蓝色。
这可真麻烦。
狄利斯歪歪头,数日前在漆黑的小巷里奔跑,一路滴下血滴的回忆再次浮现。
【什么啊,原来是皮肉伤?那之前他们为什么说你滴了一路的血……】
【大概是天黑后看错了,咕咕。】
仅仅斗殴时被揍一拳就会吐血,仅仅吻痕就会留下组织破裂的伤痕……
他草草打量了一遍,叹了口气,放下手镜。
机械师将左手重新伸向纸盒里的针管。
“零件又要维修了。”
他逃离那里后已经过了太久,总是忘记,自己作为一个曾经的“人偶”,也需要定时维修。
……不过,伤痕转变的程度加深,真的只是因为那些白影的影响吗……总觉得,是在某次实验后的变化啊……
“果然,问题出在那场定位空间点的实验上。”
【诺德学院,另一间设施良好,摆设精美的职工宿舍】
怀特先生正在文件。
他的妻子,怀特太太,正温驯地站在一边。
——以完全不符合“妻子”身份的温驯,双手交叠,头颅微垂,眼睛盯着地面。
周围非常安静,只有纸页的翻动声。
良久,怀特先生翻完了自己手上的文件。
他揉揉自己的眉心,并未向妻子投去多余的视线。
“今天是星期几?”
“周日,先生。”
怀特太太迟疑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明天就是周一,先生,小姐入学报到的日子。”
是吗。
怀特先生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牵扯,神殿联盟的副主席没必要对一个“人偶”投入太多精力。
……更何况,这个人偶还是劣质的试验品。
“委托给诺丁杉暗市的拍卖会……准备的进度如何?”
怀特太太的头似乎又往下低了一点。
“主办方表示,他们缺少资金,正在向诺丁杉明市举办众筹。”
怀特先生愣了一下,总算把视线放到了妻子身上。
他迟缓地吐出两个词:“众筹?暗市?”
驴我??
全帝国最混乱强盛的暗市,要靠众筹才能举办一场小规模拍卖会??
似乎是读出了他的潜台词,怀特太太小声解释道:“根据主办方的解释……前段时间,他们的地下赌场出了一些问题……”
怀特先生皱眉:“这种生意上的问题应当交给商人解决,而不是在对联盟的交易上轻慢……”
“——有个突然冒出来的神秘人,在赌场里赢走了他们所有的金币、债券、以及诺丁杉的全部地契。”
怀特先生:“……”
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选择诺丁杉暗市召开拍卖会的决定。这个地方似乎很不靠谱。
“赌场本就是应该承担相应风险,面对意外及时止损的产业。”
他觉得这完全就是主办方的奇葩借口,“更何况,再超出常规的赌徒,他们也应该早在对方赢得过多筹码时进行了处理……”
“没有。”
怀特太太再次艰难地打断了他:“据主办方描述,对方不仅‘像只猴子’那样溜走了,还溜走后再溜回来挑衅,重复了三次,最终‘被一个骑着秘银机械马的土匪半道劫走’。”
怀特先生:“……”
他深吸一口气,揉揉自己的眉心。
“我没兴趣听他们编奇幻。找个时间约谈主办方,他们目前缺多少筹备资金,神殿联盟可以暂时出资,条件是尽快加快拍卖会的进度……”
至于现在这种轻慢的态度,在联盟急于脱手的那件拍品前,都可以挪后再议。
对了,拍品。
怀特先生站起身,怀特太太急忙跪在了地上。
“出去吧。”
他对着妻子摆摆手,确认对方低眉顺眼地退走后,整整衣领,走向了书房内里的小隔间。
小隔间里的家具都被他搬进来时清空了——这个狭小干净的房间里,只摆着一只透明的玻璃盒。
怀特先生打量了一番盒中摆放的东西,这正是神殿联盟急于脱手,准备在暗市中卖走的“拍品”。
片刻后,他静静地露出——笑容——不。
不。
与其说那是笑容,还不如说,是两边嘴角单纯地提起、拉大、咧开。
“主席竟然急于脱手这种东西……真是愚蠢。”
副主席喃喃着,缓缓将右手贴紧了玻璃盒的盒面。
“设计诡奇……做工完美……毫无疑问,拥有极强的爆发力与潜能……甚至还有自我维护功能……仿佛拥有生命,排斥了机械师议会的所有机械师检查维修……简直……”
简直就是,不应该属于这个时代,应当被记录在“传说”里的神迹。
不过,副主席所看中的,当然不是能让任意一个机械师震惊的功能结构。
他所看中的……
“以前只能远观……如今好不容易到手,却不允许我进一步拆解研究……主席那个蠢货。”
怀特先生的嘴角拉大到恐怖的程度,他注视着盒中安静扎成一团,鳞片漆黑发亮,纹理精美的机械长鞭,不禁加快了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那位公爵从不离手的长鞭……本源金属里,含有神殿联盟的标记?”
这是超越了时代的创作……还是超越了“时间”的怪物呢?
如果是后者……那么,那么,他所毕生追求的……“完美的人偶”……
“你的制造者是谁?你的制造者是谁?你的制造者是谁?只有人偶才能创造出来!我知道!只有人偶!只有人偶!只有完美的、完美的、完美的人偶!!”
白色的影子在玻璃盒前忍不住发抖,他将另一只手也贴上了盒面,几乎呲裂的眼眶和几乎撕裂整张脸的嘴角,如同坏掉的人偶。
盒中,离开主人后,静谧沉睡的长鞭,手柄末端的缝隙里,雕刻着一枚小小的星星。
【伊莎贝拉,我会把星星摘下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