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狄利斯苏醒过来时,他引以为傲的大脑里只重复着一种感受——疼。
不是摔倒在石头上磕破膝盖的那种“疼”,也不是简简单单被蚊子叮咬了一口的“疼”——是那种被投入了某个可怕角斗场,没有任何工具与一只凶残山地母猩猩肉搏的“疼”。
后脑勺钝钝地疼,嘴唇辣辣地疼,视线范围内全是模糊的重影,稍微吸口气,就连喉咙也产生了不间断的疼痛。
“什么情况……”
狄利斯本能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嗡嗡的耳鸣令一向健康的机械师难受极了——他咕哝了一句,跌跌撞撞地向前——呃,向下栽倒。
刚刚苏醒的潜意识,让他以为自己安稳躺在一个平面上——其实是个有长宽高的立体上吗。
还是说,我以为的“向前”就是“向下”,从最根本上混乱了方位感呢……
还未思考出真实的原因,栽倒的狄利斯就切实撞击到了坚硬且有棱角的物体——那个物体发出一阵不祥的震动——“砰!”
“轰隆隆——”好不容易稍微聚焦的视觉,再次被铺天盖地砸下的书本完全封闭。
机械师:……这熟悉的感觉。
ok,起码确认了所处方位。
呃,这是我自己的钟楼,我自己的卧室,我自己的书堆……自从上次被咕咕奇差的睡相踹倒后,我不是特意把书堆稍微整理了一下吗?竟然还是离床这么近,肯定是有人挪动过……不会是龙吧,因为我最近沉迷研究化学方面的药剂配方,忽视了它的周期性机械微调工作……
狄利斯停住了自己漫无边际的思考。
也许是刚才被书堆的棱角狠砸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再次出现了足以打断一切思维的钝痛。
“嘶……”
机械师没心情再待在书堆里发呆,他皱着眉挥开了埋住自己的书堆——令人头皮发麻的疼痛感实在太剧烈了,必须找个有镜子的地方,检查一遍自己……希望程度没到那次和荣誉教授的斗殴……血迹……身上应该没血迹吧?
有血迹的话,必须赶快清理干净。否则咕咕又会像上次一样强制扒开衣服检查。
如果再让她注意到没有严重伤口,却不断流血的话……解释起来会比上次还要麻烦的。
狄利斯终于扒开了书堆,他深吸一口气,扶着自己的膝盖,摇摇晃晃站起来——然而,就像前几个小时,狄利斯潜意识中那个模糊的梦境里一样——自小就平衡性不太好的机械师,再次绊倒在地。
“……叮叮哐哐的,总是扣着脚,烦死了……”
他条件反射地伸手,拽拽镣铐本该存在的位置,却只摸到了整齐平整的书页。
哦。
狄利斯愣了一下,收回了摸到书页的手。
我早就从那里逃出来了。
“……疼到出现幻觉了吗……究竟昨天发生了什么啊……立项研究……有必要……”
他咕哝了几句,试图再次转动大脑——不,还是被尖锐的疼痛的打断。
也许在检查自己之前,我应该先去洗把冷水脸。
为了保证自己不会再次摔倒,狄利斯没再尝试站起,而是采用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半跪姿,稍微转转头(疼到炸裂),努力聚焦周围的场景。
“浴室……浴室……方向是这里。”
确认了存在镜子的目的地后,狄利斯正要前行,又犹豫地停顿了一下。
条件反射地,他用自己依然失焦模糊的视线望了一眼床上——半跪姿让他的视线范围只能勉强到枕头的一角,更别提本就看不太清楚的视线。
“咕咕?你在吗?”
如果是发生了和之前一样的斗殴的话,咕咕不会受伤了吧——依照自己全身的疼痛和武力值来看,我很可能是斗殴过程中被一拳揍倒在地,暂时性失去了记忆,然后咕咕负责一人殴打了剩下的敌方,赢得胜利后再把我拖回来……
↑追求真理,于是极其豪爽地把自己划分在“斗殴中第一个被打败”的严谨男人。
没有回应。
只是响起了些微衣料摩挲声。
“咕咕?”
狄利斯提高了声音,“你还好吧?你受伤了吗?”
“窸窸窣窣”的摩挲声更响了一些——听上去,像是什么动物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还是起床气很差的动物:枕头与棉被之间的摩挲声,还掺杂了一下沉闷的拍击。
不知道拍的是枕头,还是床单,还是当做某人后脑勺的枕头。
“咕咕?你没事吧,我来看……”
“吵死了。”
床上的坏脾气动物声音比平时哑得多,但狄利斯觉得那应该只是被枕头和棉被闷出来的——“滚去做早饭。我要吃麦片粥和火腿蛋三明治。”
哦,除了起床气比平时差点以外,听上去没什么反常的,非常精神。
机械师放心了,放心的机械师开始今早的第一发嘴炮:“咕咕,你要知道,麦片粥和三明治都属于主食,粥里的小麦片和三明治里的小麦粉都是含有大量糖类和淀粉的物质,如果你注重早餐均衡的话,一份主食就足够,再添加一些蔬菜沙拉……”
“吵死了。”
这次,随着沙哑嗓音一起来到狄利斯身边的,还有一只巨大而柔软的枕头——呃,介于它被扔出时的速度与角度,这玩意儿打在狄利斯的鼻梁上时,已经丧失了“柔软”的感觉。
后者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别逼逼,滚开,记得把早餐端过来。”
“……知道啦……起床气太凶会影响身体内激素……”
“别逼逼!”
嘤。
咕咕今天的起床气比平常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啊。
为了躲避小伙伴莫名其妙的起床气,视线模糊的狄利斯终于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房间,进入浴室。
浴室里有不少水雾的残留,镜子上一片模糊——狄利斯猜,昨晚他们回来后,咕咕用这里洗了个澡。
他没急着仔细打量,先踉跄着走向水池,拧开水龙头,把冷水浇在脸上,并仔细揉了揉眼睛。
冰冷的温度,一下让他打了个激灵——同时,关于昨天的回忆的确被稍微激起。
对了。
昨天……昨天……我偶然进了一家酒馆。
然后,那家酒馆,似乎并不是正规的好酒馆……没能及时逃走……为避免触碰到那些女人,被逼到了墙角……伸过来的杯子……杯子……一大口……略辛辣的……和草莓奶昔完全不同的……
啊。
是酒精吗。
在此之前,狄利斯真的从未喝过酒——对一个疯狂沉迷研究的科学工作者而言,能毁掉大脑理智,分泌很多不必要激素的酒精,是最差劲的毒|品。
“耳鸣,头疼,方向感模糊,这就是宿醉吗……”
真是令人不爽的效应啊。
以前,为避免其他研究工作出故障,所以一直避免体验摄入酒精的我真是太明智了。
狄利斯呼出一口气,再次洗了一次冷水,眨眨眼睛,确认自己能看清水池里白色的瓷砖后,终于拿过搭在一旁的毛巾,擦洗干净。
我要折回去,赢光那个非法酒馆的本钱,再向督察队举报他们涉嫌淫|秽色|情传播。
反正我拥有整个诺丁杉的地契。
基本把黑市赢空的机械师面无表情地下定决心,他抬起脸,打算确认一遍自己有无参加斗殴的痕迹(就算是宿醉,这种疼痛感好像也太夸张了吧),却发现镜子上也布满了水雾。
“龙没有清理吗……看来昨晚咕咕用浴室的时间很晚,起码在龙睡着之后了。”
拜机械师龟毛的建筑癖好所致,钟楼的浴室密闭性极好,通过管道排空氧气后都能直接充当无氧实验室——狄利斯真的这么干过——所以,镜子上的水雾并不会像寻常浴室那样很快消散,往往会保留较长的时间。
当然,此时的狄利斯还不知道:现在,距离咕咕最近一次使用浴室,也只有三个小时而已。
狄利斯眨眨眼,信手拿起毛巾,直接用其擦了擦镜子。
去除模糊的雾气后,不再模糊的视线清楚地看到——青色。
红色。
被咬破的。
肿起来的。
——远远不是一场与草包王子街头斗殴就能造成的,远超“严重”这种形容词,都能用“惨烈”来形容的……可怕伤痕?
狄利斯手里的毛巾,“噗通”掉进水池。
不知多久后埋在枕头里补回笼觉的公爵大人动了动鼻子:她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麦片粥和火腿蛋三明治?”
闭着眼睛询问了一句,但那个端早餐过来的人并没有回答她——伊莎贝拉听见了托盘放在自己床头柜上的轻微磕碰声。
哦,正常,这个嘴炮被吓到不会说话是正常情况。
她懒得去安抚那货——哪有我去安抚他的道理啊——伊莎贝拉稍微睁开眼睛,满意地看到托盘上的确摆着自己点名的食物:一碗麦片粥,两个火腿蛋三明治,还有一盘淋着蜂蜜的烤番茄配吐司块。
公爵大人没有在初夜的第一天早晨就用“减肥”这两个字虐待自己的爱好,此时,看着这一盘满满的热量,她只稍微停顿,就决定把这些全部塞进肚子。
饿死了。
真的饿死了。
把弟弟从酒馆拖回家,从大厅拖到楼上,从楼上拖进浴室,以及……都是极其消耗体力的事啊。
伊莎贝拉在被窝里动了动,确认自己起身时可以好好裹着某块巨大柔软的毯子(感谢狄利斯堆满各种柔软织物,远不仅仅只有一床被子的大床),便稍微费力地直起身来,屈起膝盖,拿过床头柜的托盘,将其放在腿上。
再次感谢狄利斯这张堆满各种柔软织物的床,不需要刻意去做“翻找枕头,将其垫在腰后,帮忙半坐起身”这种尴尬的行为……到处都是一靠就很舒适的抱枕。
伊莎贝拉再次谨慎地拉拉自己身上的毯子,确认只会露出双手的皮肤后,开始用餐。
唔。
麦片粥的这个偏甜的味道……
“你自己做的,没用袋装魔法啊?”
公爵大人夸奖道,“很不错。”
这次还是没有回应。
伊莎贝拉一连吃了好几口燕麦粥,稍微给肚子填了个底,总算升起了那么点怜悯之心——她转头去看狄利斯。
发现后者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呆滞盯着地面,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公爵大人:……
啊,弟弟的这个反应。
这个在我意料之中,完全就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玷污”的可怕反应。
公爵大人轻咳一声,她的这份怜悯之心,在看到对方被自己咬破的嘴角、衬衫领口下惨不忍睹的喉结后,又稍微掺杂了那么一点心虚。
……这个,那个……他自己都在实验笔记里说了……我有啮齿类生物的血统……呸呸呸。
伊莎贝拉看看托盘上的食物,拿起第二个火腿蛋三明治,主动递过去:“狄利斯?怎么了?你没吃饭吧,来,把三明治……”
对方盯着地面,空茫开口:“咕咕,我的后脑勺后有个鼓起来的肿块。”
……是我昨天差点把你掐死时不小心撞的啦。
“咕咕,我的气管好疼啊。”
……是我昨天差点把你掐死时用力过猛啦。
“咕咕,我的耳朵上还有齿痕。”
……这个不是我昨天差点把你掐死的时候……是……咳。
公爵大人又向他的方向递了递三明治,主动哄道:“狄利斯?先吃点东西吧?你不要害怕……”
机械师呆滞地转动眼球,凝视目标从地面转移到小伙伴的脸上。
“你知道什么啊。怎么可能不害怕。”
对方机械的语气逐渐崩坏、凌乱——“我昨天可是去角斗场之类的地方和可怕的母猩猩斗殴了啊?!咕咕,我能活下来和你说话简直就是奇迹!咕咕!那可是母猩猩啊?!”
公爵:……
她深吸一口气,把手里的三明治扔到了这混蛋的脸上。
被糊了一脸火腿蛋,且惊魂未定的狄利斯:“……咕咕!我是好不容易在母猩猩的爪下活着回来见你的,见鬼,为什么我喝醉后要去找母猩猩斗殴啊,诺丁杉附近的角斗场我是怎么找到的……不对!重点是,你竟然用食物扔我脸!”
看着这个委屈的混蛋,伊莎贝拉愤怒地拉开了毯子——“我去你麻痹的母猩猩!过来,看清楚再逼逼——否则老娘十秒钟之内掐死你!你他|妈究竟是怎样的脑回路……靠!停停停!别盯着我开始哭啊!你哭个屁啊!……艹,昨天晚上你都没哭,现在你哭是耍老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