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丁杉市集外,再向西行走数十公里,穿过一大片等人高的莎草地,渡过一大片金黄色的沙滩,就能看见翻卷的海水,以及伫立在远处的钟楼剪影。
但人们从未发现这里——误入密集高耸的莎草地后是否能存活下来暂且不提,从诺丁杉通往外界的商道,基本都在西方。
无论是离开市集去往其他小国,还是回到帝国……人们的方向总是与这里背道而驰。
不过,今天夜晚,某辆牛车却停在了与这片莎草地附近。
“卡隆少爷……我们已经偏离道路太远了……您看,四处这么黑,连夫人亲手制作的魔法灯都没法照到数米外的范围……是不是到时候回去……”
“不要!”
安德烈·卡隆,十一岁的骄傲小少爷气得脸都红了:“我明明盯了这么多天!这么多天!伊莎贝拉每次放学都是从这个方向回家的!我没错!”
哼!那个外表可爱,本质冷酷的……落魄小贵族!一放学就消失不见,在学校的时候也……我一定要把她找出来!
年迈的仆人叹了口气。
“可是,少爷,夫人和老爷一定都在宅里等急了……”
“我不管!伊莎贝拉她家一定就在——”“您好。”
大声嚷嚷着开始耍无赖的小少爷,以及万般无奈的仆人,猛地被这声语调扬起的招呼吓了一跳。
怎么说呢,这种语气有点类似于街头调戏少女的流氓——但街头调戏少女的流氓一般不会出现在夜晚的莎草丛里,那就只能是……
“您好?”
这个不明生物的语调似乎又上扬了一点,卡隆少爷打了个冷战,立刻缩回了牛车上,躲在老仆人的后背。
仆人同样紧张地朝后退了一步——老一辈的人总是会相信一些妖魔鬼怪的传说,更别提“夜晚”“荒地”“语气奇怪的询问”这种元素综合在一起……
只是,为了保护幼小的少爷,他升高了手里的魔法灯,并提高了音量:“谁、谁在那里——?!”
茂密而高耸的莎草丛中,响起“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老仆人抓紧了牛车的缰绳,并眯缝着眼睛去瞧。
半晌,从那草丛里,钻出来一个……一个滴着不明液体……指节惨白……头发与眼睛都与黑夜融为一体的……
老仆人:“是水鬼啊啊啊啊啊啊!”
卡隆少爷:“啊啊啊啊啊妈咪!”
小男孩当场哭出了声,而老人则白着脸,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手中的魔法灯砸向这只怪物,并且一扯缰绳——“快!快!跑快点!”
牛车带着一串零落的惨叫疾驰而去。
原地还保持着伸手姿势的狄利斯:……
唉。
我只是单纯想问个路而已。
因为出门时忘带了“指南针”,跑圈又下海,好不容易把自己整清醒了,却发现……嗯……
钟楼在哪里。
回家的路在哪里。
晚上看不见剪影啊。
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好吗。
嘤。
身上的衣服全部被海水打湿了,手上也是沙子和海水,又黏糊又难受……离开沙地,扒开草丛向钟楼本应该存在的地方跋涉了半天(没错,就是这个方向,关键时刻除了理性还要相信直觉),却来到了……
机械师用湿漉漉的手抹开自己湿漉漉的刘海,看见了不远处诺丁杉市集的入口,灯火通明。
……诺丁杉市集的位置,好像和我的钟楼是两个方向吧。所以,我已经完全偏离了回家的路线。
再如何路障,这点方位辨别的常识我还是知道的!
↑不知为何骄傲了起来狄利斯回头望望黑漆漆的莎草丛,又望望灯火通明的市集入口,没花多少功夫就做出了决定——先去市集吧。
跑出来的太匆忙,身上什么零件都没有,咕咕现在又是幼年体,夜晚独自出来找自己太危险了,根本不能求助于她非凡(?)的认路能力……
先去市集,想办法找到一点零件,做个可以和钟楼传讯的小东西,通知咕咕自己的意外状况,让她先睡觉吧。
……然后,再传讯给钱德勒,让他来把我接走……明天正好可以直接和咕咕在学校见……
狄利斯深吸一口气,继那次遭到督察队追杀后,再次走向了夜晚的诺丁杉。
【与此同时,钟楼】
伊莎贝拉洗完澡,抱着被子,在床上等了很久。
……很久之后,她又下床,搬来了狄利斯讲故事专用的椅子,再把童话书摊在被单上。
然后继续爬上床,抱着被子,陷入等待。
……啧,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最近这货不是坚持每晚讲三个“友谊天长地久”主题的童话故事吗?也不知道他打算给谁做洗脑工作。
……讲道理,他自己每次讲童话都要挨那么近,还要特别关灯方便自己欣赏他的眼睛颜色……那简直是反向洗脑啊。
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公爵大人憋着嘴闷了半晌,最终还是下床,踏着拖鞋去翻找第四本关于友谊的童话书。
就算弟弟再怎么想和自己拉开距离,看到童话书他还是会忍不住凑过来喋喋不休的,嗯。
因为饲养了一只五岁的研究物,机械师摆在卧室里、距离床最近的一个书堆,都由各式各样的童话书组成——他的演算稿纸和实验笔记本都屈居到了距离床第二近的书堆里。
哦,伊莎贝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这些铺天盖地的书里分出“第一堆”“第二堆”的,别问,问就是爱情。
“《杰克爸爸的树长大了》……这本是亲情向……《小乌鸦的巢》……这本是励志向……《卧室里的咕咕观察笔记40》……这本连插图都没有,大概也……”
等等。
嗯?
嗯???
什么东西?还40?
满脑袋问号的伊莎贝拉翻开了这本夹在书堆里的笔记。
这本笔记相当厚——是伊莎贝拉上次见过的那本破烂研究笔记以外,第二厚的东西了——而且,它的封皮同样有着一定程度的磨损,一看就是经常被狄利斯翻阅的东西。
《卧室里的咕咕观察笔记40》day 400 夜晚22:30分小伙伴叒抢走了我的被子。
我好冷。
但小伙伴是个成年人,从今天起,不能再使用之前的方法限制她的行动了……
就算小伙伴现在依旧保持着幼年态的模样也……
是的,没错。
这是一个成年女人,而你决不能采用“紧紧搂住她”“睡在一个被窝里”“用毛毯把你和她限制在一起,成为一个球体”“不让她超出你的胳膊范围内”等措施限制她的睡眠行动……
狄利斯。
记住,这是一个成年的女人。
成年女人是不可以触碰的——因为她还是小伙伴,所以更不可以触碰。
day 401 夜晚22:45分被小伙伴踢醒了。
……这就是不限制她睡眠活动范围的代价吗。
我有理由怀疑小伙伴继承了什么偶蹄类动物血统,为什么明明我刻意和她保持背对的姿势,还能做到反向抬腿把我踹出去几十厘米呢。
有必要对此做些研究,偶蹄类生物中好像的确有红色眼睛的案例?
day 402 夜晚23:23分半夜睁开眼睛时,我的眼球离床头柜只有3厘米。
嗯,就算有误差,也只比3少——测量工具是手指,而我很确定这段时间内我的手指长度并没有出现突击增长。
感谢某个专攻轻型材料的机械师发明了橡胶防撞角。
这是本世纪最伟大的成就,没有之一。
day 403 夜晚23:48分最近小伙伴总是看着我莫名露出可怕的表情……还会念叨一下我没有丝毫记忆的名字……按照它们寓意与发音猜测,这些名字都属于女性。
虽然小伙伴瞪着我咀嚼(是的,我有充足证据认为她在用牙齿“咀嚼”这些无形的名字)女人的姓名让我非常不解,我也找不到“咀嚼空气”这种行为的逻辑性。
(备注:关于“咀嚼空气”课题,已经录入第二等级的研究课题笔记里)
综上所述,我有理由怀疑,小伙伴不仅继承了偶蹄类动物的血统,还意图在睡梦中使用她的蹄子谋杀我。
睡眠可以反映一个人深藏的潜意识,所以小伙伴在睡眠中释放了对我的杀意,才会又用她的蹄子把我踹醒了?
day 403 凌晨00:22分……嗯,更正一下,不是蹄子。
偶蹄类动物的“足蹄”,换算到人类身上,究竟是指哪些部位呢?
我想应该不是人类的双脚、双手、睡衣上的蕾丝系带、脸颊、以及嘴唇。
作为一个成年女人,为什么她总要使用这些部位在睡梦中接触并攻击我??
小伙伴理应认识到,我也是一个成年异性,拥有一定的危险性,和原始的兽|欲——(这里出现了大片墨渍和杂乱的划痕)
……小伙伴刚才抬腿踢开了我的羽毛笔。
也许她在潜意识证明,她继承了更加兽|欲的血统——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抬腿的幅度太大了,而今天她穿的睡裙长度并不符合儿童健康。
已知:人类抬腿的动作,会带动人类身上衣物的移动。
求:如何在背对小伙伴且始终不回头的情况下,使用某种隔空接触的方法,帮她拉上裙子。
解:……
day 403 凌晨00:27分继续解:……
day 403 凌晨00:32分仍旧解:……
day 403 凌晨00:38分还在解:……
day 403 凌晨00:43分除了“突然学会太极这种东方功夫,并成功化用隔山打牛之力帮小伙伴拉好裙子”以外,出现了其他状况。
小伙伴打了一个喷嚏,毕竟她的腿上现在既没有被子也没有裙子。
……总之,所以,特殊情况下……
day 403 凌晨00:48分我刚才什么也没碰到。
此为定理,不可反驳。
day 404 夜晚22:32分新换的被子也被抢走了。
明明小伙伴之前的目标,应该是我接触两年及两年以上的旧棉被?我的统计数据出错了吗?
day 404 夜晚23:05分已将《卧室里的咕咕观察笔记10》《卧室里的咕咕观察笔记20》《卧室里的咕咕观察笔记30》分别核对完毕。
我的统计数据是详实全面的,并没有出现任何错误。
那么,为什么她仍要占据不属于她青睐目标的新被子?
难道只是因为单纯要抢走裹在我身上的一切织物吗?
……偶蹄类生物,难道具有划地盘等独占欲极强的习性?
这明明是大型猫科动物或犬科动物的习性。
day 408 夜晚21:40分今晚,为了得到一些准确的实验数据,我在小伙伴的睡前牛奶里混入了一点安眠草药。
……现在躺在床上的小伙伴,已经不是幼年态了。
根据之前被埋在书堆里的惨状,我选择谨慎观察,并与其拉开距离。
因为有必要的数据,必须获得。
day 408 凌晨00:45分好困。
但是不能睡。
不能睡。
不能睡……
睡了会无意识碰到成年体小伙伴的。
无意识碰到成年体小伙伴会导致可怕的事情。
day 408 凌晨01:12分数据已收集完毕。
根据小伙伴踹动我的方向、频率、轨迹等——总结出的规律是:变成成年体的小伙伴,似乎比幼年态的小伙伴更加拥有偶蹄类的本能。
她在睡梦中主动接触我的行为是幼年态时的35倍。
为什么?
按常理推断,成年人更倾向于拥有自己的睡眠空间,而不是霸占其他成年人的睡眠空间。
那么,也许是因为小伙伴本身身体在成年态与幼年态之间来回转换,导致了心智上的——(又是一大片墨渍,以及杂乱的划痕)
……就在刚刚,小伙伴再次打破了我总结好的规律。
这次,她没有使用蹄子。
她用脸部撞击了我的喉结。
day 408 凌晨01:34分……关于我是如何在这种境遇下,依旧保持书写笔记的姿势的……我会在明天画上图解,并将其放入“世界奇迹-潜能爆发-突破极限的高难度动作”课题研究里。
因为我必须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羽毛笔和手中的笔记本上,否则会做出不符合理智的行为。
出于某种奇异的原因,就在差点使我窒息后,小伙伴停止了一切动作。
她用饱满的眼睑与下垂的眼睫毛针对我,在距离我喉结不到3厘米的地方呼吸,陷入完全的沉睡状态。
day 408 凌晨02:34分伊莎贝拉右眼的上眼睑一共有142根眼睫毛。
伊莎贝拉左眼的上眼睑一共有138根眼睫毛。
在观测这些数据的时候,我出现了“呼吸频率加快”“心脏跳动次数成倍数增加”“微量耳鸣”等症状。
据此,我的肾上腺素应该在急剧增加。
我有充分的证据相信,我突然患上了高血压。
day 408 凌晨02:35分(划掉了上面的最后一句)
不,没有任何高血压是会突然患病的。
应当是突发性心脏瓣膜扩张。
day 408 凌晨02:36分……小伙伴依旧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她保持了惊人的安静。
而我决定,在自己死于突发性心脏瓣膜扩张之前,用手指精准测量一下我们两个之间的距离——就像数天前,我使用手指测量法量出了我的眼球和床头柜的距离。
……嗯,有一点事实,也值得作为定理记录下来。
伊莎贝拉的确长成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day 408 凌晨02:40分(大片墨渍,大片划痕)
day 408 凌晨03:00分……
……
根据我在世俗文学里所看到的,仅仅是嘴唇与嘴唇之间的触碰,不符合“吻”的定义。
这只是靠太近产生的意外。
day 408 凌晨03:15分……这是靠太近产生的第二个意外。
day 408 凌晨03:30分第三个意外……意外因果律……奇妙的世界现象……
我把安眠药草放哪了??
——伊莎贝拉手中的笔记本,从她指尖滑落。
突如其来的眩晕、耳鸣、内心胀开的情绪——同时席卷了她。
伊莎贝拉知道这是什么,和在餐馆、在小巷子里的感觉如出一辙——“混、混蛋……流氓……弟弟……”
她蜷缩在地,捂住自己的脸,大口呼吸着,感受身体的拉扯与变化。
妈的……见鬼的“空前的剧烈情绪波动”……接连三次产生变化,都是因为那个臭弟弟……之前两次还可以用“愤怒”和“”解释……这一次……这一次……
“艹!”
那货人呢?
那个赶在自己之前就先下手为强,早就搞走了初吻还重复三次的——艹!
卧室外,偶尔从窗户处飞过的某只小黑龙疑惑地歪歪头。
为什么,跪在地上的小主人好像被煮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