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注:本文内关于《友谊与爱情》的内容皆为作者杜撰,并不存在这本。
【当天夜晚,钟楼】
狄利斯后悔了。
他不应该看到一个与自己目前状况稍微相关的书名,就在一点都不浏览内容的情况下借走。
《友谊与爱情》——本以为是个探讨这两个名词相关联性的哲学思辨……再不济,也可能是关于社会科学方面的探讨……毕竟摆放在了“社会科学与哲学”板块的书架里,不是吗?
为什么图书馆总有这种不遵守书架区域划分的书籍出现……这种违反规章制度的行为实在是不符合科学常理……书看完了就放回它原来的地方啊!
一向严谨的机械师抑郁极了。
他抑郁到呆滞地吃下了晚餐时咕咕怀着恶意硬塞过来的芦笋,还呆滞地嚼了几下。
而目睹这一幕的公爵大人心情更加恶劣——难道是他还在想着那个女学生,以至于弟弟在和自己吃饭时分心了吗——于是公爵大人又往狄利斯嘴里塞了一块芦笋。
狄利斯呆滞地继续将其塞进嘴里。
公爵大人再次塞入芦笋。
狄利斯没嚼完之前的两块芦笋,所以他被呛到了气管,猛地咳嗽了好一阵——神情依旧呆滞,仿佛智障儿童本体——公爵大人……公爵大人默默停下了放在芦笋沙拉里蠢蠢欲动的叉子,并且递过去一杯牛奶,还帮这个饭都不会吃的智障儿童拍了拍背。
还能怎么办。
神游状态的狄利斯完全看不懂她的脸色。
……虽然不神游的他也看不懂自己脸色就是了。
沉默的晚餐,沉默的饭后活动——一方坐在椅子里发呆,一方主动去钟楼外绕楼慢跑,锻炼身体——之后,就到了晚上临睡前的时间。
伊莎贝拉接过龙叼来的洗脸毛巾,微微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汗珠,再次有意无意地瞥向狄利斯那里。
后者依旧坐在桌子前发呆,嘴角还有晚饭时没喝完的牛奶——嗯,因为当时狄利斯咳得太厉害,伊莎贝拉生怕对方死于芦笋堵塞(?),灌牛奶的动作迅猛了一点。
真像只流口水的大猩猩。
流口水的二傻子。
哼。
……但是,狄利斯的这次失智,竟然不是因为我啊,那个女学生的确长得好看,性格也……
最重要的是,她很年轻。
和狄利斯一样年轻,没经历过战争、流血、乱七八糟的东西……养在温室里的花朵。
干干净净。
“狄利斯?”
伊莎贝拉收回视线,压抑住心底蠢蠢欲动的黑怪兽——啧,本以为把弟弟堵在巷子里啃了五分钟,这只怪兽已经消失匿迹了——扬声问道:“我跑步回来了?”
弟弟保持着双眼发直的姿态点点头。
伊莎贝拉:“……狄利斯,以往的这个时间,我们就应该洗澡上床睡觉了。”
“好的。”
弟弟这么说着,双眼发直地回答:“我让龙替你放热水。我先去外面散散步。”
“啊?你怎么……嗯,算了。”
伊莎贝拉条件反射怀疑狄利斯作为一个资深宅提出“散步”的动机,她刚想询问对方为何如此失常,又……又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权利问这么多。
心里的黑色怪兽在咆哮。红鲤鱼瑟瑟发抖。
【妈|的。】
【什么时候能变回来?】
【如果变回来了……干脆直接顺着吻做到底……别给他想其他对象的任何可能性……】
机械师没注意到小女孩脸上的阴晴不定,他吹了一声口哨,招来钟楼,吩咐它开始给咕咕的浴室烧热水,就跨步走了出去。
如果伊莎贝拉不是沉浸在自己相当劲爆的思想里,如果狄利斯不是处在非正常的呆滞状态,这两位都能注意到一个不可忽视的细节——狄利斯,出门时,两手空空,“指南针”小龙依旧躺在门口的篮子里,呼呼大睡。
【五分钟后,钟楼外,某块临海的小沙地】
——其实,单纯发现一本放错了分区的书,远不会让机械师抑郁(呆滞)到这种程度。
最关键的还是,这本放错了分区的《友谊与爱情》,其原本的分区……
应该是言情。
还是那种校园违禁品等级,三观不正,情节分外刺激的言情。
狄利斯在图书馆时硬是强撑着(因为不敢和对面的咕咕对上眼睛)读完了三分之一,第一次接触世俗言情的震惊完全席卷了他的大脑;狄利斯回到钟楼后又是撑着读完了三分之一,因为他总有种“如果放弃就是被一本书逼到面红耳赤”的感觉,而幼稚的机械师决定与其奋战到底——“人家女学生都能读下去,我为什么读不下去?这是对我人格的挑战!”;当咕咕前去慢跑,狄利斯呆滞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时——他确认了一遍,咕咕的确已经离开——便偷偷摸摸地把这本书从抽屉里拿出来,读完了最后的三分之一。
具体感觉,请参照中学时背着家长偷偷在被窝里用手机看小黄文的你。
嗯,完所有内容后,纯洁的狄利斯的大脑,就彻底陷入了混沌。
混沌到一个资深宅主动要求去外面“散步”——混沌到一个路障忘记携带自己的“指南针”小龙——混沌到,混沌到——刚离开伊莎贝拉的视线,他就拔腿狂奔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狄利斯以惊人的速度——仿佛有人在后面挥舞着芦笋追逐他一样,又仿佛是那个在诺丁杉市集上窜下跳,化身“偷书怪猴”的夜晚——绕着钟楼的范围跑圈。
初夏独特的湿热空气,海边带点咸味的风扑面而来。
不。
不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那本书里的男主角这么……这么被动?
为什么那本书的女主角要做那么……那么的事?
为什么那种地方也可以?
为什么那种环境也可以?
为……为……为什么,竟然结局还是互相殉情,是个披着……披着了不得外衣的狗血虐文?
【啊,《罗密欧与朱丽叶》?恶,狄利斯,无非就是布拉布拉……】
小伙伴轻蔑的语气在脑中响起。
黑塔的孩子从来都看不起爱情故事,所以白塔的孩子也是。
不,但这个不一样,这个故事远远比《罗密欧与朱丽叶》要,要,要——不,冷静,狄利斯,把故事概括一遍,去掉那些……元素,理清你的头绪。
一对青梅竹马的主角,因为变故而分离,女方失去了记忆……再相遇后,男方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欣喜地迎上去后,却遭到了利用。
是的,女主角背负着国仇家恨(具体交代不清,但有个背景就完事了),而她正巧需要得到男主角的家传宝物,又需要男主角势力的庇护,所以刻意接近,并勾引了他。
然后是色|情文学喜闻乐见的……咳……嗯,喜闻乐见的。
因为“利用”,女主角在整个故事里都保持着惊人的主动性,男主角则是在各个场景下被动地承受着(?),在对女主角童年的友谊和现在的“爱情”之间来回摇摆。
结局是男主角发现了女主角的利用,悲伤之下决定成全对方,然后家传宝物的设定竟然是“如果丢失就会让持有者死亡”,所以他顺利为爱狗带。
而女主角拿着宝物报了仇,却发现失去男主角的世界是多么荒芜,所以她顺利殉情狗带。
归根结底,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激动的要素,不是吗?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色情文学,根本没有阐述任何真理,可能就是调换了一下传统言情位置里的男女主角性别,以此弄出了点刺激感……
说到底,只是因为我从没读到过关于……的俚俗文字描写,三观一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出于心理效应,抬高了这部通俗作品并将其串联进自己的现实,所以才,才……
四周骤然袭来的凉意,狄利斯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穿越沙滩跑进了浅滩处。
……已经入夜了,初夏的海水基本没有留存任何暖意。
狄利斯往回走了几步,直到海水从没过他膝盖的高度变成了没过脚踝,他才缓缓坐下来……
穿着衣服裤子,直接坐进了浅浅的海水里。
机械师灵巧的手无意识地钻进了水下的沙地,并无意识(且熟练)地抠挖出一只藏在里面吐泡泡的寄居蟹。
他深度思考时总喜欢在手里玩点什么东西,而这只可怜的寄居蟹便这么成为了玩物……嗯,壳上被迫承受着一个失智神经病敲击的摩尔斯电码。
“滴,滴。”
两个小点,一个字符间的停顿:第一个从机械师指尖迸出来的字母是i。
不。
这不一样。
这不一样,咕咕,那里面所描写的爱情和我们不一样。
“滴,滴,滴。”
三个小点,一个字符间的停顿:第二个字母是s。
虽然大多时候表现得是个傻子,内里也的确是个智障儿童……但再怎么说也是把超人专注力投入在咕咕身上的天才,他怎么可能会忽视自己心里的情感呢。
狄利斯的专注力,三分之一分给日常研究,三分之二分给深层次研究。
其中,日常研究里的百分之零点五分给其他所有异性(汉娜有幸在某个时刻得到了十二分之一的占比),而对于咕咕——只要视线里出现咕咕,三分之一的日常研究专注力挪到她身上,三分之二的深层次研究专注力挪到她的表情上。
“滴,嗒。”
第三个字母是a。
是的,我当然明白,我当然明白……我对你所抱有的感情,是多么与众不同……远在你吻我之前,远在你遇见我之前,远在我们碰面之前——当被锁在那座白塔里,只能听见你的声音时,我就明白了这一点。
我期盼着你的声音。
我期盼和你交谈。
我期盼和你见面。
到最后,我还期盼着……真正触摸你。
那绝不只是单纯的友谊,但当时的我又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形容这份感情的词汇。
至于现在……?
不。
我很确定,我不想仅仅成为你的战利品之一……这非常矛盾,我明明认为你值得成百上千的战利品……现在,我却厌恶这个词……既然你的爱情观是用“战利品”表达的,不想成为战利品的我,也就意味着我不想和你发展爱情之类的联系吧?
爱情。
【狄利斯,这并不是一个好东西,爱情什么的恶心死啦……】
可怜的寄居蟹把脑袋缩在壳里,而它的壳还在被无良人类敲击。
“嗒,滴,滴,滴。”字母b。
“滴。”字母e。
敲出最后一个短短的“滴”后,机械师停下了手。他把可怜的寄居蟹放回沙地,而后者遁地逃走之前还不忘扎了他一下。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敲下去了:目前已经无意识敲出了几个字母,而分心去注意自己潜意识敲出什么的狄利斯早已隐隐察觉不妙——狄利斯拥有极敏锐的洞察力,只不过他从未让伊莎贝拉感觉到尖锐;狄利斯同样拥有极耀眼的创造力,只不过他从未让伊莎贝拉感觉到锋芒;狄利斯还拥有极可怕的专注力……只不过,他从未告诉伊莎贝拉。
机械师其实什么都能猜到一点:伊莎贝拉第二次变化时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大概发生了什么,伊莎贝拉与卡斯蒂利亚公爵的丝丝缕缕,伊莎贝拉为什么会选择进入诺德学院,伊莎贝拉起初面对他时,含着衡量与利用之意的目光……
只要他愿意。
真相触手可及。
为什么他不愿意?
起初,是因为过度的执念,让狄利斯宁愿一遍遍划掉那本破破烂烂的实验笔记,也不肯去深究这些疑点——他害怕得知黑塔小伙伴的死讯。
而后来,把咕咕与伊莎贝拉彻底重合之后……
这是他观察了一年的研究物,是谣言里那个恶鬼般的公爵,又是我寻找了一生的小伙伴。
太复杂了。
研究物获得成功还是遭受挫折都将是值得记录的珍贵材料,只不过年纪太小,狄利斯想把她养大一点再彻底投入实验环境;恶鬼般的公爵只是报纸和书籍里的影子,狄利斯不了解对方经历的一切,也没兴趣去了解;小伙伴……小伙伴……小伙伴是他的执念。阐述小伙伴与自己的关系,狄利斯可能要花费不止一个那样破烂的笔记本,也要花费不止一生的时间。
这三种形象混合在一起,已经达到了一个平衡的临界点。
之前,狄利斯找到的解决方法,就是顺其自然。
他想继续观察着研究物的长大,也想认真给小伙伴一个快乐的童年。
他不会告诉咕咕:你是我寻找了很久的小伙伴。
他也不会要求小伙伴去回忆他们的曾经……因为,他发现,伊莎贝拉触及过去时会露出可怕的表情。
自己似乎是被小伙伴当成了一个……一个可供逃避的窝。
她在自己这里,与自己相处时,不想与任何过去产生联系。
那么,狄利斯没理由用他们的曾经去打扰她——况且,他深深地明白一点——咕咕,会吓到的。
一个花费多年,寻找幻觉的疯子……这份执念,即便是机械师自己也……
她所要求的不是爱情吧?
因为咕咕认为我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所以下意识使用了最直接的方式抓紧我?
其实,不用……不用那样对我,我也不可能离开她啊。
为什么要扯上“爱”这种感情呢?
太不严谨了。
爱这种东西,如果没办法达到平衡与对等的话……自己藏在井里的执念,又怎么可能和咕咕达成对等?
只有友谊,才能更加包容某些不对等的错误。
只有友谊,才能维持着长久的联系。
只有友谊不会出现那么多的不稳定因素……而爱情一旦失去平衡……
狄利斯的脑子里闪过中凄惨的结局。
嗯。
没办法达到平衡,就会像错误的方程式那样崩坏。
为避免崩坏,有必要采取措施,重新改写某个数据。
这个数据是什么?
是小伙伴的吻,还是自己很早就掺杂在这段友谊里的奇怪情绪?
出于冲动的吻可以当作乱码处理……情绪,情绪也不过是某种激素下产生的……微乎其微……微乎其微……
机械师舒了一口气。
找到问题的解决方法,让他清醒多了。
他正准备站起身,拍拍裤子离开,却发现——“……我什么时候坐在海水里了?”
狄利斯咕哝了一句,刚准备撑起膝盖,却看见了……早已放在膝盖上,仍在敲击的手。
短促的敲击,与稍长的敲击,继续脱离着主人的思考,编织出他的潜意识。
【爱情这种东西真的很恶心,狄利斯……】
【没错,根据分析,不过是微乎其微的乱码……】
“短,长,短,短。”字母l。
“短,长,短,短。”字母l。
“短,长。”字母a。
敲击的动作终于停止,而坐在海边的男人缓缓低下了头。
嗯,结合刚才敲击的电码,拼接在一起……
【isabel】
【伊莎贝拉】
狄利斯盯着自己的手指,灵活又敏锐,帮这位神明般的机械师创造了许许多多的奇迹。而此时上面沾着潮湿的沙子,还有寄居蟹的蛰痕,看上去可怜而可笑。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举起手,按按心脏的位置。
“……这已经不是乱码了啊。”
“从根源起,整个核心设计的形状都需要被毁弃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