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娜无疑是一名忠诚的仆人。
而“忠诚”,在很多时候其实并不是一个纯粹的褒义词——尤其是在汉娜和哑巴的身上。
它意味着高行动力,高冷酷性,对主人以外所有对象都保持着惊人的冷漠,还有对待自己的毫不珍惜,心里有一份随时可以献出一切的狂热——汉娜唯二比哑巴幸运的,就是她有一个关系亲密的亲人,又有一个并不在乎她的主人。
是的,那位公爵在世时并不在乎她,甚至连一眼都吝啬给予。
这不是出于“轻蔑”之类的负面情绪——汉娜清楚,自己连让主人升起负面情绪的资格都没有——这只是一种忽视。
主人强大,尊贵,日理万机,忙着处理的事情都是大陆上各个国家之间的纷争……她怎么可能屈尊回到城堡,专程来看一眼自己随手捡回来的小女仆呢?
卡斯蒂利亚公爵给了汉娜活下去的机会,又给她和兄长请来了医生与老师,让她成为了一个聪明成熟的仆人——她没有对汉娜做出任何威胁、打骂,某种意义上是个非常好的主人——然而,等到汉娜准备为她效力之后,公爵却把她随手闲置在一边。
汉娜到现在都记得,自己央求汉纳去试探主人心意时,兄长面露难色带回来的一句话——【你妹妹?我不需要什么仆人。让她随便做点她想做的事吧……小女孩,跳跳舞,养养花……如果她年纪到了想嫁人,你自己就去支取点金币吧……别给我惹麻烦就行。】
与梅瑞娜仰仗着哑巴不同——汉娜的主人,根本不需要她的任何付出。
卡斯蒂利亚公爵的确不需要任何帮助,她推开了所有橄榄枝,推开了所有属下,似乎永远是那个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恶鬼。
恶鬼的敌人们,将这份“拒绝”理解为“狂妄”。
而希望为恶鬼奉上生命的仆人——汉娜将这份“拒绝”理解为“痛苦”。
我想为您做点什么。
我想为您奉献什么。
这份压抑起来的渴望,在“那位公爵”去世的消息传开后,彻底爆发开来。
仇恨、敬意、痛苦、悲伤、难以置信——在主人逝去后,汉娜以此为驱动力,疯狂燃烧着自己。
兄长汉纳在大王子身边按兵不动:因为他们都相信,如果那位回归,一定会第一时间报复明面上背叛自己最狠的王子杰克。
而汉娜则孤身潜入了梅瑞娜公主的王宫:因为公爵逝去后,她竟然在这位公主的身边看见了公爵手下的第一副官——这背后掩藏的东西绝对是耐人寻味的。
汉娜的潜伏是卓有成效的。
整整三年,她把作为一个女仆所能掌握的所有——所有关于梅瑞娜公主殿下的细节,都深深记在心里,仔细揣摩。
她弄清了副官理查德和公主之间维持着怎样的交易;她弄清了理查德背叛公爵的具体时间——早在公爵倒台之前;她甚至弄清了理查德之所以背叛公爵的原因……男人的天性……呵。
她像一只蜘蛛,把那座王宫里所有密切交织的人际关系都看在眼中,揣摩出一层层耐人寻味的内涵。
公主性格里扭曲的残忍、哑仆不惜奉献一切的忠诚,还有两者之间隐隐的矛盾、裂痕……对于汉娜来说,这是她三年来所收集的最有价值的情报:这直接帮助她来到了可能离主人最近的地方。
而她作为一个“人微言轻”的女仆,还要披着贪婪虚弱的外衣……又是怎样在公主的手下,打探出这么多情报的?
答案显而易见。
因为少年时那段噩梦般的经历,汉娜早就把端庄女性应该秉持的某些信条抛到脑后……她曾经不止一次的利用自己的魅力,故意诱惑那些有价值的目标,从而达成自己的目的。
当然,在亲生兄长的监督下,汉娜险险地将自己的“奉献”停在了某个界线前。深知兄长可能会为此与自己决裂,汉娜她便不能使用一些,真正会轻贱她自己身体的方法。
那么,她只能依靠难度最高、也是最有效的一种。
攻心。
这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事实上,当汉娜的确实施这种诱惑方式时,她发现自己非常擅长这个方法。
仿佛在玩一个游戏。
除了哥哥和主人以外,一切都是可以被牺牲抹除的nc……而自己的攻略对象顶着红色标识。
自己所要做的,并不是上前像个妓|女一样暧昧勾引,而是琢磨分析他的一举一动,据此缔造出一个“攻略对象理想型”的人设,再慢慢接近他,让他真正对自己产生“爱情”这玩意儿。
虽然汉娜自己也不相信“爱情”这种东西,但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拒绝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型”。
成熟的男人,就装出清纯生涩的女学生。
自大的男人,就装出柔弱无依的小白花。
地位尊贵与心智冷酷的男人肯定会难一些……嘛,不过自己也很少需要从那种身份的男人身上套情报,身为女仆,前提是保持低调。
确立目标,观察,追踪,解析,制订相应性格伪装,接近,让其爱上,任务达成,情报到手。
经过三年的经验积累,她玩这一套太熟练了——汉娜最擅长的就是分析观察对方的性格,从而得出讨好对方的方法——然而,就是这样的她,今天在诺德学院图书馆,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所深深注视了——嗯,很遗憾,不是她本人,是她本人手上的书。
而且这个男人还一副“如果自己不肯借出自己手上的书,那么就把她本人给弄死”的失智模样。
出于谨慎,汉娜后退了一步。
“先生,你是不是搞错了?”汉娜小声说,依旧努力维持着自己订制好的羞涩人设——这位名为狄利斯的教授应该就是喜欢这一款啊,男人理想型的判断我会搞错吗?
狄利斯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气场已经接近“想吃人的失智猩猩”了——自几天前的某个时刻开始,他连自己具体叫什么都要花费好几分钟才能想起来,更别提控制他自己的表情气场。
“我、我真的很喜欢……这些书……而且我的确想向教授请教……”怯懦地停顿一下,又深吸一口气补上,进一步突出内心羞涩的挣扎,“……请教一些问题!我、我对机械师真的很敬仰——”“抱歉,我正忙于高深的研究。”
狄利斯直接打断了这位小姐,并向其扬了扬自己手上的《论情绪管理》《逃避的诀窍》《哲学思辨:理智丧失之后的自我拯救》。
汉娜:你在忙于什么高深研究啊。
狄利斯似乎从对方的无语里读懂了一些意思,进一步解释道:“我正在研究理智与情感的链接性……正好是你所借的那些书里所阐述的课题。”
不,我对这种一听名字就像瞎扯的课题没兴趣。
狄利斯对眼前这位小姐的确没什么恶感,黑框眼镜再叠加她手上富有品味的书籍,整个人又摆着“请教导我”的好学姿态……
正是因为看对方还算顺眼,他才忍住了和那丝浅淡香水味长期处在一个室内环境里。
汉娜所判断的当然没错:潜意识里,狄利斯作为喜欢炫耀的学术性研究者的确会对这个类型的女孩产生信赖或好感——否则他早就以逃避怪兽的姿态逃出图书馆了。
“如同我之前所说的,小姐,如果你真的足够聪明,就明白我随时会试试拼成一个没有人性的猩猩。”
不,这种假设是没有哪个聪明人类会明白的。
以及,究竟是哪种生物会用猩猩来比喻自己啊。
汉娜颇为无语的心里吐槽道,并适当转换了思路:“嗯……那,那好吧,教授。”
攻略对象眼底浮出一丝善意。当然,是看着她手里的书浮出善意。
“这本书当然可以借给您……但是——”汉娜把书往前递了递,又收了回来,狡猾地补充道:“但是,您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狄利斯问道,似乎又有点不耐烦了。
“但是,我想请您和我聊一会儿天。”
汉娜咳嗽一声:“聊天,就一会儿……教授,我知道您拥有十分渊博的学识……”
和一个人聊一会儿天?
这种要求,对于一个宇宙级嘴炮,简直易如反掌。
如果愿意,狄利斯可以站在原地,单方面向这个姑娘输出嘴炮长达15分钟——当然啦,这只是平时的情况。
如今这个嘴炮已经深陷失智的边缘,所输出的都是“如何计算接吻时长”这种玩意儿。
狄利斯不想再浪费任何属于自己的宝贵时间——他宝贵的时间都忙着去思考,某个发生在小巷子里的事件了。
“可以,我只回答一题。”
狄利斯不耐烦地催促道(依旧是盯着人家手里的书,而不是人家漂亮的脸蛋):“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需要我讲解吗,这位小姐?”
汉娜从他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不耐烦,于是她再次改变了自己的方针。
她试图伪装出那么一份落落大方来——“教授,我想请教你这个问题……就是关于莱布尼茨公式的……请看这里,对,就是这。”
这么说着,她巧妙的往后退了几步,离开了借书处的等待队伍——汉娜在借书处旁边,提供给学生用的自习书桌上,摊开了一份笔记本。
“哪里?”
狄利斯不耐烦地咕哝着,跟过去,伸头去看那个本子——非常轻易的,弟弟就这么被汉娜引出了排队的队伍——原本,再等待两个人,他就可以成功借书,走出图书馆了。
“就是这里,请看。”
安娜再次强调了一遍,并巧妙地低垂下自己的头,作出顺从的姿态来。
在狄利斯的角度看来,这个乖巧好学的小姐只是让出了本子上基本记录的内容。
而在所有旁观者看来,这是一个“男方略略低头检查作业,女方深情注视其侧脸的画面”。
汉娜的目的就是这个,在不能一举拿下这个麻烦家伙感情的前提下,抢先散布谣言,盖过他那些前妻的话题,从而创造出一个绯闻环境——可惜的是,这招有人用过了。
而且用过的这招还造成了天崩地裂的深远影响。
“喂,弟弟。”
一个幽幽的声音在图书馆门口响起,并缓缓逼近:“你旁边的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