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的友谊是坚不可摧的,伊莎贝拉。】
【我们还会一起去外面的世界看星星。】
又做梦了。
还是那个破梦。
只不过,这次那个结巴的小孩子说话流利的多,也……清晰的多?
她自己所站立的地方,也不是以前的梦里那种空茫的白——白色变为了黑色。
奇异的是,相较光明的白,伊莎贝拉觉得这份黑色更让自己感到静谧、安心。
黑色的一片……失去其他感官后所鲜明触碰的……
狄利斯在无人的书店里递来的掌心。
笼罩住自己的大衣。
在市集街头的拉扯,以及一路的驾马狂奔。
小道里塞给她的第n颗水果糖。
夜晚一个人溜出去,坐在漆黑的小阳台里等着被她捡回去。
黑色……黑色竟然还怪可爱的。
这大概就是梦吧……不切实际,以及莫名升起的感情。
作为被扔在黑塔里长大的怪兽,她本该讨厌黑色。
【伊莎贝拉,关于我读到的这本书……】
【伊莎贝拉,你那天对我说过的武器,我已经画好了设计图纸……】
于是伊莎贝拉试着向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孩那里走去,脸上带着自己看不见的微笑。
【嘘。他们来了,我要先走一步。】
【伊莎贝拉,你忘啦,他们每次都会捆好我后再把我带出去……】
……捆好?为什么?
小孩略清晰的幻影抖了抖,微微弓下腰。
【伊莎贝拉,伊莎贝拉?今天……咳……抱歉,今天没有吃的给你。】
伊莎贝拉嘴角的微笑消失了。她加快了脚步,想要确认对方虚弱的语气代表着什么——然而,那个小孩的幻影永远都悬在距离她很远很远的位置。
【对不起……他们最近查得越来越严了……今天我也没能……咳咳……】
【伊莎贝拉……那些影子让我越来越害怕了……】
【别睡好不好?就一会儿话,陪我再说一会儿话……抱歉……你先睡吧。】
声音越来越弱,属于生命的生气也越来越虚。
伊莎贝拉心里随着那个小孩逐句减弱的节奏揪紧。
出了什么事吗?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他所在的地方发生了一些变化——自己没办法做什么吗?什么办法都没有吗?
她跑了起来,周围令人安心的黑暗不知何时又变成了空茫的白。
白色。
白色。
白色。
【……他们又来叫我了。他们就在外面守着。】
【我没事……你就在这等一会儿,好吗?】
【不要走,千万不要走,伊莎贝拉……我会很快回来的。】
【我保证——啊啊啊啊啊啊!】
柔和虚弱的低咳被刺耳的尖叫所代替。
伊莎贝拉狠狠跃过去,一把揪住那孩子的肩头:“你是谁?!你怎么了,不要害怕,我这就来救——”“砰!”
——早晨七点,海边的钟楼里,卡斯蒂利亚公爵从床上猛地坐起。
……没有黑色,也没有白色。这里是狄利斯的卧室,由暖黄色的稿纸和花花绿绿的书籍塞满了所有空隙,天花板上粘着墨蓝色的手绘星空图。
噩梦而已。
伊莎贝拉长舒一口气。
……对了,什么梦来着?记不清了,忘得真快……但那种揪心的紧张感真难受……
她复又倒了下去,放松自己,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啊,爽。
当伊莎贝拉还是个孩子的体型时,她就格外青睐于狄利斯的大床。
出于一些微妙的嫉妒——即便是权势如日中天时,公爵大人也从未享受过柔软舒适的床铺——她特别想肆意伸展四肢,在狄利斯这张柔软的床上滚来滚去,踢来踹去。
只可惜,以五岁幼崽的状态而言,她的体格太小……无论怎么滚、怎么伸展胳膊,都只不过是在一团被子或一团枕头中挪动。
当然,伊莎贝拉能以这样微小的体格,依旧在睡梦中把狄利斯反复往床边挤,逼后者不得不给床头柜装上防撞角,也是蛮厉害的。
而昨晚,伊莎贝拉总算恢复了自己成年的形态后,经历一番难以言喻的斗智斗勇(“别趴地上!给老娘起来!”),早已是筋疲力尽。
这样的她扑向床铺后,顺理成章地遗忘了一些变化……
五岁体格的她已经可以把狄利斯挤到床头柜。
成年体格的她能把狄利斯……
“嘶……救……”
沉浸在柔软大床里的公爵:好像知道醒来时那声“砰”是怎么回事了。
她默默掀开自己脸上的棉被,挪了几下到达床沿,接着,探头向床下望去。
——床头柜已经被掉下去的机械师整个撞翻,而后者埋在了一堆高度客观的书堆里——看书堆上方衍生的浮尘数目,这堆乱七八糟的书之前应该是一个相对不那么乱七八糟的状态,只是刚刚砸下来,呈雪崩状掩埋了……咳。
公爵大人望了一眼后者从书堆里伸出的半截手臂,干咳一下,友善地打了声招呼:“早上好,狄利斯。”
“救……”
“你怎么又这么不小心?昨天晚上睡觉时不是挺好的嘛,你和抱抱熊是多少代的远亲来着?”
“……”
一觉醒来就被掀翻在地,努力在旧书堆里绝地求生的狄利斯觉得自己很委屈,非常委屈。
他承认,自己是有点激动——激动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寻找自己唯一的好朋友花了这么多年,其中曲折磨难都够写两本《巴黎圣母院》了——但谁让伊莎贝拉那个时候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狄利斯很想直接拽着小伙伴,向她展示自己这些年来达成的所有厉害成就……或者就一个深入和谐的话题聊聊天,仔细探讨交流一下他们的变化……再或者跑到钟楼外部最上层的巨型齿轮上,打开暖风挡板,再在上面蒸点吃的,一边吃一边看星星……
机械师自认为非常符合“老友重逢”的桥段都在他脑子里一一闪过,一一筹备,然而伊莎贝拉却说——“老娘要上床睡觉。哈欠……”
狄利斯只好把那些奇奇怪怪的书中片段抛开,老实陪她回房间睡觉。
前半夜,一切都相安无事。
伊莎贝拉沾到枕头就睡着了。但她还没适应自己成年的身体,依旧在“踢来踹去,夺来争去”地对付柔软的被子与毯子——前半夜,激动得睡不着觉的狄利斯一直神游天外,也很乐意抱紧自己的小伙伴,自然行使过去每个夜晚里他所行使的方式:把她勒住,以免她抢走所有被子。
但后半夜,狄利斯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一些关于“伊莎贝拉”本人状态的疑问稍微掩盖了重逢的喜悦。
同时,冷静的头脑和敏锐的感官让他再次意识到一些可怕的科学原理……
小伙伴是个成年的女人了。
而我正抱着她的腰。
地点是床。
狄利斯:……
出于对自然原理的敬畏,机械师迅速撒手,疾速后撤——后脑勺猛地撞上了床头柜。
这一撞,就造成了他后半夜的昏迷。
其实这也是好事,如果狄利斯不昏迷,伊莎贝拉可能后半夜又会因为失去人体暖炉而惊醒……这一次,等待她的就绝对是一个把自己挂在齿轮里不肯下来的弟弟了。
毕竟狄利斯在一番“地心引力”“哲学思考”“峰峦的形成与变化”思考时,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滚出去打地铺睡觉。
伊莎贝拉是朋友!
纯洁无瑕的朋友!
要在马背上挂一串脑袋(?)的朋友!
所以绝对不能对她不尊重……连不尊重的探讨科学想法都不行!
抱着这样的想法,狄利斯在后脑勺的剧痛中眼前一黑,彻底消停了。
并且在昏迷状态中被公爵大人从床头踹到床尾,再从床尾踹回床头。
最终伊莎贝拉她运用奇妙的角度,奇妙的施力点,把昏迷的可怜蛋踹得在床上滚了一圈后……又踹回了初始位置。
睡梦中,她很是惬意地贴紧了人体暖炉,拱进最温暖的怀抱里,安分了大约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又是一轮崭新的圆周踹动。
如此,直到狄利斯在早晨清醒过来,发现昏迷的自己依旧把手搭在小伙伴的腰上。
狄利斯:失智模糊jg他惊恐地进行了第二次后撤,就在这时,被噩梦惊醒的伊莎贝拉猛地坐起,扬臂一推——“砰!”
感谢公爵大人的巨大力气,本该被床头柜撞晕的家伙一下火花带闪电,撞翻了床头柜后直接栽下床,砸到摇摇欲坠的某堆书下,最终被“雪崩”掩埋。
始作俑者此时半趴在他的枕头上,盖着他的被子毯子笑:“哎,你一直抱着我不就没事了。”
狄利斯:“……”
可怜的机械师本打算先清出自己的脚,以便爬出来,想想还是忍不住洪荒之力了——他奋力清出了一个可以呼吸的口子,指责道:“你是个成年女人,伊莎贝拉!成年女人对待自己的朋友不可以搂搂抱抱!”
成年女人哼笑一声。
狄利斯心里一动,他想起了对方喜欢摆出这副口气……每次她摆出这副口气时,狄利斯总是会想象她脸上鲜活的表情,以便完善那个虚拟的影子……现在他终于能看到她哼笑时的眉毛和眼睛……等等。
除了呼吸用的口子,和挥舞的手臂以外全被掩埋在书堆下的狄利斯:qaq他要把自己的头和脖子扒拉出来!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公爵大人可不知道,对方死鱼般躺尸后又剧烈起来的扑腾是代表了怎样的心理经过……
她撑起身体,坐在了床沿上。
胡乱挥舞手臂扒拉自己的狄利斯,突然感到手背一痛……细微的疼痛。
“你听上去就像个70岁的老头子,狄利斯。求我一声,我帮你把自己弄出来?”
小伙伴依旧再用那副他幻想了千百遍的熟悉口气说话,狄利斯看不到表情,看不到身体,看不到翘起的眉毛——只不过,他的手,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对方那只光裸的右脚的踢打。
伊莎贝拉抬脚,随意地踢了一下狄利斯的手背。
“傻啦?就一句‘拜托’而已……”
公爵大人等待了良久,却看见那堆书堆抖了抖,手臂默默堵住了排气口,又自个儿安静缩了回去。
公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