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是被坏人们恶意制造出来的生命。
虽然她属于人类,但连机械都不如。
她很冷,很沉默,很茫然,一直一直被困在一座高高的白塔里。
白色的塔,白色的影子,白色的灯白色的书与白色的牢笼。
小女孩的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
而她就这么活着,安静地、悄无声息地活着,像一只小心翼翼在白色世界里吐气的黑虫子。
直到某一天——一道巨大的绿光出现!
小女孩定睛一看,原来……
那是一颗巨巨巨巨大的芦笋!它发出邪恶的狂笑,张开枝叶,狂乱地朝小女孩扑了过来——【这就是逼人吃芦笋的下场!接受教训吧,邪恶的小孩!】
芦笋一步步逼近,小女孩惊恐地往后缩,见到它布满纤维素的绿盆大口逐渐张开……
“停,狄利斯。”
伊莎贝拉翻了个身,向床边的机械师投来看弱智的鄙夷眼神:“我不想听这样的睡前故事。”
狄利斯面不改色地扶了扶自己不存在的眼镜。
“这是童话,咕咕,每个小女孩都要在睡前听童话。”
可你这明明就是夹带了大量私货的恐怖故事吧!
公爵大人懒得和他争执——今天一整天,她见识了这位机械师结巴、断线、间歇性癫痫、捏爆|草莓奶昔、被成熟女人泼红酒等等事迹——今天折腾这个臭弟弟的事也够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五岁熊孩子,以眼还眼报了仇就好嘛,用不着天天和这个智障对线(?)。
嗯,深刻记忆一番,珍藏起来,等这货以后再嘴贱时拿出来嘲讽回味。
说起来,去年一整年一直宅在钟楼里……今天去居民密集的市集晃了一天,她竟然会觉得疲惫不堪。
果然还是五岁的身体吗,需要充足的睡眠与休息。
伊莎贝拉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哈欠。
“我要睡觉了,狄利斯……我不想听这个有关芦笋的恐怖故事。”
与公爵大人的满载而归(?)不同,被折腾了一天,留下深深心理阴影的机械师并不肯罢休。
“咕咕,我认为,普通的童话故事无法起到真正有效的教导儿童的积极教育作用,它们过分重视对儿童美好心灵世界的塑造,并没有诠释出这个社会的恐怖与残忍……”
伊莎贝拉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狄利斯这个奢侈的小混蛋,怎么能坦然在自己的床上铺上这么多柔软的毛毯呢。
“那就别说。”
她拉过一枚自己目前最喜欢的抱枕,很熟练地抬腿抬手,把自己整只架了上去。
……呼,太厉害了,这个柔软度。
成为幼崽为数不多的好处:能张开四肢,把自己完全陷进一颗类似的枕头里,还不需要担心个人形象。
起码现在,公爵大人一丁点都不想念自己管理森严,床板比钢还硬的石头城堡。
坐在床边,捧着记录册的狄利斯看着自己的床再次被研究物霸占——她又理所当然沿着棉被滚进了大床最中心的位置——他没打算放弃:“不,咕咕,我认为你需要接受一定的惩罚。”
“哼……惩罚……惩罚什么?”
“你需要明白,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做的,有些事情一旦做出会受到惩罚。我当然倾向于用童话故事来向你说明这一点,但如果你不打算认真倾听,那就有必要做出一些现实的物理惩罚……”
公爵大人:我已经穿上了有着大大蝴蝶结和蕾丝下摆的泡泡袖小睡衣,我如今无所畏惧,崽种。
“从明天起,我会开始梳理你乱糟糟的头发,保证每天扎上一个新蝴蝶结,或者发卡——咕咕,相信我,我买了一大袋子的可爱头饰。”
公爵大人:……好吧,她还不是无所畏惧的。
伊莎贝拉是个成年女人,她知道狄利斯此时一定气闷到想四处扑腾,所以她决定给对方一点台阶下。
“……好吧,让我听听你的‘富有真正教育意义’童话……狄利斯,快点讲。”
狄利斯很满意。他清清嗓子,继续叙述:“小女孩看到了那颗巨巨巨大的芦笋逼近,接着,她……”
“哼嗯?”
陷在抱枕里的公爵原本已经闭上了双眼,但她突然拱了拱鼻子,皱起了眉毛。
有什么东西弄得她嘴巴痒痒的……嘁,是睡衣领子上的大蝴蝶结啊。
公爵大人不爽地伸手,摘掉了掉到自己嘴巴上的丝带端,嫌弃地将其撕扯了几下,整颗拆散的蝴蝶结扔到一边。
狄利斯:“……”
他伸手,默默收拾好幼崽任性拆开的缎带,将其绕成一团,放到床头柜上。
这不是强迫症。
狄利斯只是担心自己深夜醒来时发现自己濒临窒息,离被丝带勒死只差几厘米。
介于咕咕的高攻击性(抢夺被子与枕头),这种事的发生可能性极高。
机械师的故事被打断了,他只好理理头绪,继续讲:“就在那只巨巨巨大的芦笋逼近小女孩时,她……”
“哼唧唧。”
公爵大人再次发出了怪声——她老人家闭目躺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于是狄利斯再次停下自己的讲述,看着对方抻出一只小胳膊,在抱枕四周拍了拍,拍出一个规律的圆形凹陷,再闭着眼睛,抬其略略有些肉的下巴,一点点从自己枕的地方,把脑袋挪进去,枕好。
嗯,这个位置好。
伊莎贝拉蹭蹭这个柔软度适中的凹陷度,再次打个滚,翻出肚皮,又把肚皮翻回去——顺便裹走了一条摆在狄利斯位置的毯子。
目睹对方完成抢被子之恶行的狄利斯:……
他抛下了自己的童话故事,严肃指出:“那是我的毯子,咕咕。”
“嗯?呣……谁让你总是胡乱把毯子堆成一大团。”伊莎贝拉敷衍道,“我想我只是随手扯了一条……继续讲啊,讲童话……快点,狄利斯,专业点。”
被抢被子,还被嫌弃专业的机械师:“……”
他忍了又忍,告诉自己,咕咕是个幼崽,咕咕需要睡眠,就算他有再多的理由和她争执,也不该是这个时候……咕咕看起来很累,作为自己的研究物,她要维持最健康的身体机能。
而强制扯走她身上的外层毯子,可能会导致她露出自己的肚子——咕咕可能不习惯穿长裙式的睡衣,她几乎让裙摆盖到了脖子上,白白的肚皮露的十分坦然——是的,这可能会导致着凉,咕咕是个幼崽……
狄利斯掐紧了自己的羽毛笔,忍气吞声,再次继续讲道:“刚才,我们说到一个遇见巨巨巨大芦笋的小女孩,她……”
“唔嗯……”
公爵大人再次于般的抱枕中发出怪声,“狄利斯,好亮,你能把灯关上吗?”
机械师:……
他手上一个用力,指间捏着的羽毛笔就在记录册子上洇出一大滩墨渍:“咕咕,我在念童话,做一个良好倾听者是基本的交际礼仪。”
“……好啦,好啦,我不说话了,之前是因为你的童话太无聊了而已……”
伊莎贝拉咕哝了一句:“小鬼就是麻烦。”
狄利斯抿紧嘴唇。
他没有再反驳“我是你的长辈”这种话,而是轻轻拍了拍手掌,让周围运转的齿轮放松转动,塔顶的魔法动力回路便逐渐安静下来,那些明亮的火星也开始缓缓减弱。
一时间,钟楼顶层的卧室里,只余那种炉火微烬的暖黄色。
机械师墨蓝色的眼睛在这种昏黄里闪闪发光,如果伊莎贝拉能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眼里正传递着与穹顶那些星空图如出一辙的静谧。
这是伊莎贝拉从未在这个所谓的“传说”眼里看到的东西。
“你想听有趣的童话,咕咕,我明白了。”
“我们换一个有趣的睡前童话。”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是被坏人们恶意制造出来的生命。
虽然他属于人类,但连机械都不如。
他很冷,很沉默,很茫然,一直一直被困在一座高高的白塔里。
白色的塔,白色的影子,白色的灯白色的书与白色的牢笼。
小男孩的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
而他就这么活着,安静地、悄无声息地活着,像一只小心翼翼在白色世界里吐气的黑虫子。
——“等等,狄利斯,这个童话的开头怎么和刚才的那个一样……”
“咕咕,耐心。”
直到有一天,小男孩在白色的世界里,发现了一扇白色的大门。
这扇门和其他的东西一样苍白,但它毕竟还是扇门——它代表着外面的世界,代表着一些白色以外的东西。
小男孩小心翼翼靠近了那扇白色的大门。
他的时间长得几乎没有尽头,便有足够的时间来研究这扇大门。
他发现这扇门会移动。
这扇门有时出现在脚底,有时出现在穹顶,有时出现在牢房外,有时出现在他背后——近在咫尺。
——“狄利斯,你是不是又把什么量子力学的私货夹带进去了……”
“耐心,咕咕,请你安静往后听。”
他视它为奇迹,视它为一个徽标。
小男孩总被那些白色的影子吩咐去做很多事,而他能独自安静下来时,开始喜欢靠着那扇门——那扇门似乎传达着外界的热量,是一团安心的火。
他日复一日地靠在白色的大门上。像个忠实的守门人,而不是个凄惨的囚徒。
又是很久很久之后——或者只有几个星期吧,白色的世界里没有时间观念——靠着门的小男孩,感到了门那头轻轻的振动。
【老鼠?!可恶,我刚抓的老鼠,跑到哪里去了——】
随着一句焦躁微弱的语音刺入小男孩的耳膜,他安静地低下头。
他看见了一只出现在白色世界里,分外突兀的肥老鼠——又脏又丑,爪子上滴着血,毛发揪在一起,脑袋上甚至印着齿痕。
那是只很恶心的动物。
但它是彩色的——所以小男孩盯着老鼠看了很久,直到它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门那边再次振动起来:【别跑,混账玩意儿,艹……老鼠呢……好饿……】
小男孩提起死老鼠的尾巴,放在了白色的门边,小心往前推了推。
死老鼠瞬间消失不见了。它就像被门吞没了。
【这是、你的老鼠吗?】
——这是他生命中第一次开口。结结巴巴,磕磕绊绊。
门那边沉默了好久,直到小男孩开始猜测,那边的东西是不是死掉了,毕竟它听上去和老鼠一样奄奄一息。
【你是谁?!你在哪儿?!你想做什么事——是你抢了我的老鼠吗?】
奄奄一息的质问响起,但里面的情绪鲜活得像火。
扑腾,扑腾,在这个白色的世界开始跳动——明明只是声音而已。
小男孩无法回答她一系列的质问,但他突然就无比地开心起来——【我不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我在哪儿。】
【我没有抢你的老鼠,它自己跑到我这儿的。】
门那边的小声音再次安静了一会儿。
【我不怕你!你是鬼吗?!你不可能是鬼——我刚才去翻遍了我这儿的尸体,我没见到跳起来的骷髅头!】
这次的质问,小男孩想了一会儿。
【我不是鬼。因为我不想伤害你,也不知道你在哪儿。】
【你在哪里?我只能听见你。也许你才是鬼呢。】
门那边不忿地嚷嚷起来:【你说谎!我这儿——我这儿——】
【啧,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不过那些有衣服的大人物叫这里‘黑塔’。】
小男孩忍不住笑弯了眼睛,他就是莫名想笑,或者哭——【好巧。我这儿是白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