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东西!”
琳琅满目的珍宝古董砸了一地,从琉璃色外壳上被摔落的宝石到处都是。
王宫的大殿一团狼藉,却无一人敢上前收拾——无他,此时暴怒着砸了一地珍宝的,正是王宫的主人,帝国的国王,大陆最强大的君主——亚历克斯。
“我不过只是让你们看守一个女人!一个女人!一个双腿残疾,失血过多,双手被钢钉固定在十字架上的女人——层层的机械锁,几百米深的地下迷宫,不停巡逻更换的军队——”亚历克斯越说越气,又扬手掀了桌子,一大把零零散散的信封刀与各地垒在一起的信件纷纷散在地上。
殿内的众人都低着头。能站在这里被国王训斥的,都很清楚这桌子上的是什么东西——叠在层层细小刀光里的,看似尊贵华丽的信封装饰,里面包含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
【陛下,暂无那位消息……】
【陛下,我的领地没有出现陌生人口……】
【陛下,关于那位消失的军队……】
【陛下,王都的民众发生了小型暴|乱……】
那位公爵。
那位恶鬼般的公爵。
如果说普通平民对那位公爵只有厌恶与恐惧,站在王宫大殿内的众人感官就要复杂许多了。
他们分别是贵族,皇族,擅于钻营者,聪明人,顶尖奸猾者,共同组成了这个国家的权力机构。
所以,大家其实对国王陛下此时掀桌砸东西的滔天怒火很能理解,也明白站在第一排的那几个王子公主惨白的脸色。
是恼怒。
是畏惧。
是嫉妒。
是……是忌惮。
虽然帝国是大陆上公认最强大的国家,亚历克斯王自然就是最强大的君主。但他们都知道,这位亚历克斯王走到今天这一步,并不是因为自己英明神武的决断或谋略——只是因为那位公爵。
数年前,卡斯蒂利亚家的嫡长女仅带着二三十个护卫,与一条机械长鞭,就离开家族,奔赴了前线战场。
那个时候,大家都默认她是去送死的。谁都知道卡斯蒂利亚家的那点破事,身为帝国第一家族,皇族的旁观者们宁愿把这些浑水越搅越乱,也不可能伸出援手去扶植一个女人。
这位嫡女无非是争权夺利下的牺牲品,自请去战场,想必也是快被那些内斗逼疯了吧。
但没人想到,那不是一个女人。
那是一只鬼。总能办到人们所认为不可能的事。
她在战场上的那几年,帝国所向披靡,从一个与其他国家互相竞争,每年要因为煤油与炭的资源被好几个强国压在下面敲打的中小弱国,一举成为了大陆版图最大,实力最强盛的国家。
一条鞭子,一双红眼睛,一个从血里杀出来,领兵千万的恶鬼。正是她,几乎吞下了整个大陆的版图。
亚历克斯王只是个能力平庸的君主,但奈何他天天坐在奢华的宫殿里,心惊胆战地听着前线一篇又一篇的捷报,看着国家地图的面积越来越多,听着大臣与平民的歌功颂德之章——还有什么能使一个国王的野心迅速膨胀?
战争。胜利。
不断的胜利的战争。
是啊,他可是征服了大半个大陆的最强帝王!
亚历克斯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暗自得意的同时,又忍不住希望那个恶鬼般的女人死在战场上。
因为那个时候,国王就知道,这样可怕的存在,是自己控制不住的。
可她没有死,却在即将征服全大陆时停下了脚步。
恶鬼送信回来,要求国王将卡斯蒂利亚家嫡系的所有男人都捆起来放在城墙上,泼上煤油。她还要比卡斯蒂利亚家主更高等的爵位,要整个家族的权柄。
否则,信使哆嗦着说,她没有回答否则后的事情,只是轻蔑笑着削下了俘虏的脑袋。
国王砸了一地的东西,发了好大一通怒火,最终却还是战战兢兢地照做了。
那位公爵凯旋时,黑压压的军队沉默跟在她身后,城墙上都是被捆起来的亲人。
她却是大笑几声,指着城墙上那几个尿了裤子的男人爆出一串极其粗鄙的街骂,其语言之粗鲁堪称流氓典范。
骂完了,公爵拔出腰间的燧发枪,直接几枪解决了这些人的生命。火|药与溅出的火星又点燃了他们尸体上的煤油,瞬间爆发出红色的火焰,远远看去就像王城上空的大捧玫瑰。
公爵挥着鞭子说:“看啊,这是我们凯旋归来的鲜花与赞赏!”
接着她直接一鞭子抽开了瘫软在地的门卫,浩浩荡荡地回到了王都。
在殿内收到消息的亚历克斯王,两眼一黑,就此陷入了“那位公爵”的噩梦。
这只恶鬼行事狂妄,语言粗鄙,丝毫不顾忌自己女人的身份,也未曾想着做一个忠心耿耿的大臣。
帝国并不是大陆东方的那几个国家,没有浓重刻板的忠君思想。
机械师议会、魔法师公会、各大授勋贵族、采矿猎人、神殿联盟……等等势力在帝国内部互相角逐,国王只不过是中间的踏板,明面上捧出来给平民们做宣传用的吉祥物。
这样的背景下,只要当时的公爵一声令下,争相恐后试图讨好她的各大势力绝对会打包丢弃亚历克斯这个国王。
可想而知,亚历克斯王辗转反侧,小心翼翼活到今天,是多么的恨毒了她。
而他费劲心力,终于一朝扬眉吐气,把那位公爵彻底钉死在十字架上,就要执行火刑时——对方却消失了?
再次无影无踪?
亚历克斯怎么可能忍得了!
“去找!去找!给我把整个王都都翻过来!”
这位近年一直在韬光养晦的帝王撕破了脸,近乎癫狂地怒吼:“去把她找到!去杀了她!”
“你们,你们这些蠢货——想清楚自己的立场!如果那只鬼重新卷土重来,你们都得死!”
国王掀翻了宫殿里最后一颗完整的金玫瑰盆栽:“想想那只鬼当年凯旋时给自己送的玫瑰花!卡斯蒂利亚得罪过她的男人们一个都没跑掉,现在连骨头都不剩——你们也会如此!”
殿内的众人均跪倒在地,只不过面色各异。
那位公爵很可怕,很恐怖,不过是因为她过分的强大。
之前他们一致联合将公爵送上了火刑架,是出于畏惧;现在的他们可不是了。
现在的他们没有了共同的敌人,现在的帝国又失去了那位的压制……
呵。
找是要找的,但找的过程中,一些碍于那位公爵不敢施展的动作,不就可以开始了吗?
【早晨七点,大陆某地上方,离地800米的高空。】
伊莎贝拉丢开了手里的报纸。上面的头版标题依旧是那位公爵的追杀令,接着却是各个势力的通稿与表意文书。
蠢材一个。
她心里止不住地冷笑:以为扳倒了自己,他就能睡个好觉吗?
伊莎贝拉毫不怀疑,把心思全花在嫉妒怀疑上的亚历克斯会被那帮身后的豺狼吞吃殆尽。
别说她看不起这货,就他花了数年的时间“韬光养晦”,最终却倒腾出了一个“派出我的儿子和这女人谈恋爱从而让其放松警惕”的小家子气计划——伊莎贝拉可不敢指望他突然英明神武,左右逢源,压制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
伊莎贝拉当然知道国王想弄死自己,大王子接近自己的目的也不简单。
但她有甘愿上当的深层原因,也是做足了准备,自信国王不敢在局势稳定之前对自己动手。
在伊莎贝拉的计划里,她镇压收拾那些乱七八糟的势力,起码还要花费七八年的时间,而国王卸磨杀驴的时候大约也在那时。
谁知道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材!连自身局势都没看清,就急吼吼地发动了袭击!
逃亡的这几天她想了又想,难以置信国王会愚蠢至此,总觉得对方还有什么阴谋……谁知道他是真的单纯犯蠢?
她这次失败,是败在对手的蠢上?这让伊莎贝拉怎么可能甘心?
……哼,想她当年,去参加那些牛鬼蛇神的宴会,直接一鞭子抽在餐桌上,爱吃不吃看她脸色,被掀了满头汤水的神殿领导者还必须小心微笑道歉……
“咕咕。”
回忆往昔的公爵大人脸一黑。
现在需要她看脸色的人说话了:“好好吃早饭,不要乱扔报纸。”
狄利斯用叉子叉了一块黑色的干面包,沾了沾汤碗里的牛奶,用心把它泡软。
饲养的研究物坐在他对面,紧抿嘴唇,眉头纠成一团,小拳头握得紧紧的,看上去很生气。
不过自捡到她后,对方总是这么一副生气的表情,狄利斯就当她的脸天生就是纠成一团的了。
反正研究物别别扭扭爬他膝盖揪他裤管的样子也挺可爱的。
“去把报纸捡起来,叠好,高空投掷垃圾会给别人造成困扰。”
伊莎贝拉没有反对,默默站起,捡起自己刚才抛到一边的报纸,又小心将其叠好,老老实实放在了桌上。
狄利斯满意点点头,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水果糖,放在她手上。
伊莎贝拉……伊莎贝拉现在连打他的力气都没了。她现在就是个小孩,被对方当成小孩哄——这个事实,已经在机械师一天塞七颗糖果的频率下被公爵大人艰难接受。
很好,她叠了报纸,收了糖果,重新坐回餐桌旁——鬼知道这个机械师是怎么办到在高空飞行器外部架设餐桌并开始吃早饭的——她今天很听话,而他会停止几分钟的纠缠,吃完饭跑去研究别的什么东西。
这样很好,伊莎贝拉默默计划着偷走那张报纸,将其从头到尾仔细一遍。
报纸是狄利斯今早搭乘小型飞行器下去买早饭时顺手捎带的,据伊莎贝拉观察,这位机械师一点都不关心国家大事,活得十分自得其乐,所以这可能是几天来自己唯一有机会获得外界信息的机会。
然而,自得其乐的机械师从来不是正常思维可以揣测的。
“咕咕,你刚才看报纸好像很认真。”
伊莎贝拉眉心一跳,就听狄利斯继续说:“就算你一个字也看不懂,喜欢看照片图画,也不要故意盯那么久,假装自己很懂的样子——咕咕,你才四岁,不懂装懂是蠢材才会干的事。”
公爵大人:……
她的鞭子呢?她一抽就让整座王宫抖一抖的鞭子呢??
再次轻易被激怒的伊莎贝拉扬手起跳,狄利斯目睹对方把小肉手用力摊平,手背上的肉窝窝用力抻平,重重拍在了餐桌上。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桌子是魔法合金做的。
后者的眼眶“唰”得红了,生理性泪水夺眶而出。
狄利斯:……
伊莎贝拉:……
艹!她七岁起就没在男人面前哭过!
内芯还是成年女人的公爵大人暴怒了,毛发炸起,竖起手指直接指向一脸无辜的机械师:“杀!”
杀了你!灭口!抹除!杀死!
狄利斯:“沙?”
他愣了愣,恍然大悟道:“咕咕想玩沙子?那我们飞到海边。”
公爵大人:“是杀!是杀!是杀!”
狄利斯叹了口气,伸手握过她拍疼的肉手,准备检查上药了。没看一向矜持别扭的研究物都骂起自己来了吗,想必是疼得不轻。
伊莎贝拉被握住手,不禁心中一喜,以为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正在求饶。
但狄利斯下一句就是:“就算你将来有一定的概率是个蠢材,咕咕,我不会放弃你的,我一定会潜心培养你的智商。不要对自己失望,也不要骂自己‘是傻’。”
公爵大人:“……杀杀杀杀杀杀!!”
机械师耐心哄劝:“好的,好的,玩沙沙,玩沙沙,我们明天就飞去海边。”
四岁的小姑娘,哪怕是脸色再阴沉,急怒攻心时依旧会在脸颊上涌起两朵红晕。
再配合红眼睛,红眼眶,拍红的手手,狄利斯莫名想起一种动物。
“rabbit(兔子)。”
红眼睛,喜欢蹬腿蹬爪子,可不是兔子吗。
公爵大人气得另一只手手也抽向了餐桌。
……然后她痛的往后一跌,坐在龙鳞上,“哇”地一嗓子嚎啕出来了。
四岁的身体,生理性反应……狗屎的生理性反应!!
偏偏那个罪魁祸首还用“这孩子真是爱撒娇啊”的苦恼眼神望过来,并单膝跪在自己旁边,握过那两只肉手,用嘴吹了吹。
狄利斯回想起自己曾在市集见到过的带小孩的妇人,便学着她们的动作,轻轻在她砸红的手指头旁边呼气。
“不痛,不痛,吹吹就没事,不要哭。”
伊莎贝拉哭声一顿。成年人的灵魂让她震惊地瞪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一时忘记了生气与愤怒。
……从血里爬出来的恶鬼,什么时候被人安抚过“不痛”?
就是这么一愣,停止了歇斯底里的小孩脾气,狄利斯便趁机把一直反抗的咕咕抱进怀里,兴致勃勃地往舱室里走。
“四岁幼儿针对疼痛的抗压程度……可以应对婴幼儿肿伤的药物……对,要列购物清单……反应中断时间十几秒钟,赶紧记下来……我的册子呢?册子呢?”
伊莎贝拉:……
她开始认真怀疑,刚才发愣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变成了蠢材。
公爵大人复杂地思考了半天,最后用一个四岁小孩的力气,一口咬在狄利斯的肩膀上,以发泄心中郁气。
后者满不在乎——她那点乳牙连衣服都咬不开。
对了,乳牙,待会儿检查一下咕咕的牙齿,万一咬坏了怎么办。
狄利斯心情愉快地寻找自己的记录册子,手上动作不停,又学着那些妇人的姿势摇晃伊莎贝拉,就像摇晃着一个小婴儿。
他的确是把她当成小孩哄的:“不痛,不痛,药膏马上就找到了,小心牙口。”
伊莎贝拉:……
她神色晦暗地收起咬人的动作,老实趴在他颈侧,安安静静成为一个四岁的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