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天气渐渐冷了,等姜泠的生辰一过,紧跟着的就是两人的婚期。

姜照原本没打算让姜泠这么早出嫁,怎么也要多留半年,等开春天气好了再说,然而外头却传来消息,被幽禁在康王府的姜熙,身体却突然熬不住了。

他这才知道,这十几年里,姜照一直都在寻访名医,甚至搜集了数十部修行心法,只为能够治好当年留下的伤。

是药三分毒,再加上这些心法彼此间未必相合,非但没有让他康复,反而渐渐破坏着他的身体,举止投足间也多了些阴柔。

姜熙早已被贬为庶人,不再是皇族血脉,纵然是立刻暴毙,姜泠也不必为他服丧,完全影响不到婚事,但姜照却心存犹豫,皇室的子嗣并不昌盛,当年或多或少夭折了许多兄弟,留下来的也只有他们二人。

即便名义上不再是一家人,可血脉却无法否认,姜照不想让姜泠的婚事受到任何诟病,索性提前了婚期。

婚期提前,最高兴的莫过于穆衍了,再加上听到姜熙活不了几日的消息,他就像是突然被天上的馅饼砸中了,满脑子晕乎乎的。

姜照就没那么高兴了,除了盯着礼部抓紧准备公主的婚事外,每天都念叨着非得狠狠收拾穆衍一顿不可。

但不管他多么不情愿,纳彩过后,出降日便也到了。

前一天夜里,昭阳宫烛火通明。

姜照坐在殿中,半张脸隐没在昏暗中,往日俊朗的面容,仿佛突然间老去,额上布满的细碎皱纹显得格外刺目。

好像也没几年的功夫,只是她一直在长大,而父皇在一直变老罢了。

姜泠眼睑颤了颤,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长大是这世上最无奈的事情,变老也是。

“父皇……”姜泠抿了抿唇,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说道,“明日是儿臣的大喜之日,您该为儿臣高兴。”

姜照拍拍她的手,安抚道:“父皇没事,只是一时有些难受罢了,这么多年你都陪着朕,蓦然走了,朕怕是会不习惯。”

以前日日想着怎么为她挑一个好夫婿,可真到了要出嫁这一日,到底还是舍不得。

“公主府就在京城,离皇宫也不远,”姜泠笑了笑,说道,“父皇若是想见儿臣,说一声便是了,若是父皇应允,叫儿臣时常回来小住也并无不可。”

可到底是嫁出去了,哪有以往那么方便?

姜照却没再提,只说道:“朕也算是完成了你母后留下的任务,只要你喜欢就好,穆衍那小子……哼!哪比得上咱们老姜家的人长得好看?也亏他说得出口那种混账话。”

想起他那天说过的话,姜照就一脸便秘似的表情,这小子人长得是挺精神的,怎么感觉脑子不大正常?没多久他便想通了,穆衍傻点儿也没什么,正好被阿泠拿捏着不敢造次。

再说了,有姜擎和姜堰两兄弟在,即便是穆衍真想做点儿什么,也得好好掂量一下。

“这都是你母后为你备下的嫁妆,”姜照让赵武把厚厚的一本账册呈上,脸色缓了几分,“朕这些年也陆陆续续往里头添了一些,都带上,可不能落了咱们皇家的面子。”

说罢又冷哼一声,嫌弃道:“穆府没多少家底,算是便宜他了。”

姜泠无奈的摇摇头,扫了一眼册子,说道:“父皇这莫不是要把皇宫都塞给我?公主府若真放这么多东西,可不得让贼人天天惦记着?”

“朕给你你就拿着,”姜照瞥他一眼,“公主府再怎么好,哪有昭阳宫舒服?多带些以备不时之需,朕在宫里又不缺这些东西,你二哥身后有南越,你大哥再怎么说也是国之储君,偏你倒好,嫁了一个穷小子……”

穆衍再怎么说也是这几年上来的新贵,家底虽然比不上世家大族,可也不算薄,但落在姜照眼里就完全不够看了。

姜泠笑道:“父皇这话说得好不讲理,放眼看去,整个大周谁还能比得上您富有?朝野世家,江湖门派,儿臣嫁哪个不是下嫁?”

“你话倒是不少!若他敢薄待你分毫,只管告诉朕,朕砍了他的脑袋!”姜照起身叹了口气,“罢了,明日还有的忙,早早歇了吧。”

姜泠连忙应下,目送他出了昭阳宫。

烛光高悬,她坐回梳妆台前,有些忐忑,亦有些迷茫,但更多的却是期待。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出降当日,皇上要在保和殿召见穆家族人,但穆衍父母早亡,又不曾有兄弟姐妹,只能让穆三痴和秦朗暂且顶上。

穆三痴本不愿踏入皇宫半步,但看到穆衍那副欢喜的模样,也狠不下心来拒绝。

桃花坞虽然传承将尽,但弟子也不是谁都能小瞧的,穆三痴披上锦衣华服,大大咧咧踏入了保和殿,臃肿的身躯反倒给他添了不少气势,一脸的富态。

姜照是头一次见到穆三痴,听他报出‘桃花坞’的名号,乍然还没反应过来,想了许久才从脑海中翻出这样一个名字,不由得有些唏嘘。

唏嘘归唏嘘,威胁和警告姜照一样没落下,就差把剑悬在穆衍脑袋上劈几下试试。

另一边被禁足多年的萱妃也终于被放了出来,浓艳的妆容竟遮不住她脸上的憔悴,身形也削瘦了许多,她望着姜泠身上的火红嫁衣,莫名有些出神。

年少时哪个姑娘不曾幻想过这一刻,披上凤冠霞帔,越过十里红妆,嫁给命中注定的良人。

可她到底没等到。

“世间女子多清苦,若能得夫君怜惜,到底会好过些,”她缓缓说道,“但愿你嫁得良人。”

站在她旁边的是魏知盈,听到这话便直接道:“公主出身高贵,何须伏低做小博取男子怜惜,阿泠不要听她的,若是穆衍敢负你,只管找到东宫来,也不必父皇出手,我和你大哥先收拾了他。”

姜泠笑了笑,福身行了礼,应道:“多谢皇嫂。”

穆衍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还真想不出他会有负心那一日,辛辛苦苦图谋了那么多年,哪有那么容易放下。

若是真有那一日,她也不要再喜欢他了。

零零碎碎又嘱托了许多,待到合卺之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姜泠被送到公主府的时候,依旧有些恍惚。

穆衍却比她更恍惚。

混沌的敬完酒之后,脑袋总算清醒了几分,身后的同僚还要拉着他灌酒,连忙被他丢给了玄鸣挡着。

他的酒量不算差,却很少纵着自己喝醉,尤其是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就更不敢喝醉了。

酒气熏人,阿泠素来不喜。

穆衍正想着,玄影一只胳膊搭了上来,笑眯眯道:“驸马爷,再喝点儿呗?看你这么出息,咱们兄弟个个眼睛都红得跟兔子一样。”

“漠北也有公主,”穆衍瞥他一眼,扬起下巴说道,“有本事就去抢一个,别来我这儿酸。”

反正阿泠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玄影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撇撇嘴,冷笑道:“瞧你嘚瑟的,待会儿可别哭。”

“滚,让玄鸣跟你喝去,盯着兄弟们别闹事,都给我老实点儿。”

穆衍懒得理他,快步离开了宴席,还未走多远,穆三痴便叫住了他,隔空扔来一坛子酒,穆衍猛地接住,诧异道:“师父,这是……”

“百年桃花酿,算是贺礼,图个好兆头。”穆三痴不再多说,扬扬手催他离开。

桃花酿也算是名酒,清香醇厚,还带着一丝甜味儿,许多女子也喜欢,只是百年份的桃花酿却相当少见。

穆衍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捧着桃花酿高高兴兴的进了新房。

红烛高燃,映着房间里到处都是红彤彤的,满满的都是喜气,穆衍的视线瞬间就落在了安稳坐着的人影上,他深吸一口气,心中竟没来由的有些紧张,连靠近的步子都变得异常缓慢。

手中捧着的桃花酿差点儿一滑摔在地上,他连忙接住拿稳了,轻手轻脚的放在了桌子上。

房间里静悄悄的,似乎连呼吸声都能够听到,穆衍抿了抿唇,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还未开口便看到坐在榻上的人影动了动,一瞬间他又紧张了起来。

“阿、阿泠……”穆衍差点儿咬到舌头,暗自唾弃起自己来。

平常亲近倒也没这样过,今天怎么突然就怂了。

他紧张的直咽口水,手指略有不安的盘弄着身上的喜袍,最后索性掀开了酒坛子,“咕咚咕咚”的往下灌了两口才稍稍好些。

姜泠等了半天却只听到他喝酒的声音,绷紧的心神反而松缓了许多,没忍住笑出声来。

穆衍顿觉臊得慌,耳尖脸上全都漫上了一层红晕,鼓起勇气靠了过去。

“阿泠,”穆衍小心翼翼的探了过去,握住她的小手,小声说道,“我,我们成亲了……”

说到最后反而觉得没底气,像是根本不真切似的,姜泠弯弯唇,隔着一层红盖头看过来:“是真的,我们的确成亲了,天下人都会为我们作证。”

“我不需要天下人作证,”穆衍握着她的手,“只要你承认就好。”

他想凑过去亲近她,眼前的红盖头却显得那么碍眼,穆衍手心生出一层黏腻的汗,犹豫着把红盖头挑开,首先入眼的便是她嫣红水润的唇.瓣,接着便是那双熟悉的眉眼。

她平常很少上这么重的妆,更别提这样灼目耀眼的红,穆衍望着竟有些移不开眼,只觉得口干舌燥,恨不得再喝点儿桃花酿来解解渴。

姜泠眉眼弯了弯,小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这妆容好看么?”

“好看!再好看不过了。”穆衍连忙应道,他恨不得现在就亲上去,但还是要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不要着急,动作要温柔,千万别吓坏了她。

听说女子初次会很痛,若是不小心些,伤到了亦有可能,穆衍顿时不敢造次了。

若是阿泠太痛,日后不敢让他碰了怎么办?他必须小心又稳重。

穆衍稳了稳心神,瞥见她头上厚重的凤冠,轻声道:“我帮你卸下。”

感受着他轻柔又小心的动作,姜泠唇畔翘了翘,小脸上飘上一抹红,娇俏的面容被火红的嫁衣映衬着,越发的美.艳不可方物。

穆衍呼吸一滞,眼神更加灼热了几分,浑身上下像是突然间落入火海,肌肤变得滚烫。

手上摘钗环的动作不自觉的加快,最后连看家功夫都用了出来,双手向前一送,摘下来的凤冠钗环便稳稳的落在了梳妆台上。

姜泠还没缓过神来,整个人就已经被他按到了榻上,床幔落下,狭小昏暗的空间内顿时只剩下两个人。

夜色渐渐深了。

窗外月光皎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