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府。
这座曾经令无数人仰视的府邸,已经成了全京城最萧瑟的地方。
周围被禁卫军和兵马司围着,来往的百姓仿佛也少了许多,偶尔路过的行人都是急急忙忙的模样,从不敢停留驻足。
姜堰从马车上跳下来,不忘回头警告姜泠:“乖乖等着,不许乱跑。”
“放心吧,二哥,我就在这儿等你。”姜泠乖巧的应道。
姜堰这才稍稍放心,刚踏进王府的大门,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索性直接走回去道:“你跟我一起进去,王府里更安全一些。”
他还记得上回姜泠偷偷溜出去寻穆衍,结果却遇上了一场刺杀,纵然眼下京城中没有其他势力,漠北也断然不敢卷土重来,他仍然不太放心。
万一再偷偷溜出去找穆衍呢?
姜泠被他这样望着,也只能从马车上跳下来,无奈道:“二哥你怎么还当我是小孩子呢,我都快要嫁人了。”
“你还知道快要嫁人了,”姜堰瞪他一眼,不悦道,“你们还没有成亲,要恪守君子之礼,你更要懂得矜持,拿捏好分寸。”
光是看姜泠对穆衍那股热乎劲儿,他就恨不得把穆衍那小子从头到脚揍一遍。
自从穆衍再去西北之后,姜泠就没少受到来自大小家长的教育,女子要矜持守礼,在成亲之前绝不能再把人家的嘴唇咬破了,传出去叫人笑话。
姜泠莫名有些委屈,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上辈子连婚前教育都经历过,咬一下嘴唇算什么……又不会怀上身孕。
王府里很安静,仆人几乎已经全都撤走,只剩下当值的禁卫军,都是宫中的心腹。
姜泠敷衍的答应着,直到看见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姜熙,才停下脚步。
“二哥,我在这儿等你。”姜泠抬眸望过来,姜堰不再犹豫,点头应道,“别乱跑,我很快就回来。”
姜熙附近有几个小太监在站着,赵武双手托着圣旨站在最前头,脸色不大好看。
待姜堰走过去说了几句话,赵武才带着几个小太监往这边儿赶过来,抿出一个笑来给她行礼。
“赵公公,皇叔他怎么了?”姜泠轻声问道。
赵武苦着脸摇摇头:“奴才哪知道呀,康王非要见二殿下,不然就不接旨,若非皇上仁德,哪会特意让二殿下往这儿走一趟。”
姜泠隐隐从他的话中听出几分不寻常……莫非父皇想要赐死皇叔?
两人此时正背对着她,距离又远,什么都听不到,姜泠只能暂且歇了这个念头。
姜堰却是把姜熙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甚至心神都有些恍惚。
“你想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姜熙这样问他。
两年前,陈高恪也是这样跟他说的。
姜堰摇摇头,低声道:“我已经都知道了,皇叔,我虽无父无母,不是皇室血脉,却受了皇室的恩惠,断然不能当一头白眼狼。”
“谁告诉你的?”姜熙抬眸盯着他,白皙俊美的脸上划过一抹冷色,“是皇上?”
“是父皇说的没错,但当年却是陈高恪先告诉我的,”姜堰朝他笑了笑,问道,“皇叔还想说些什么?这些我早就知道了,也已经很坦然的接受。”
“他是怎么说的?”姜熙蹙眉追问道。
皇宫里把控得十分严格,他根本不可能安插多少眼线,尤其是在御前伺候的那些人,几乎都是姜照的心腹,被赵武整治的宛若铁桶。
姜堰抿了抿唇,却还是如实说了出来:“母后还有一个妹妹,她才是我的母亲,只是不愿意跟沈家亲近,才把我托给母后养育。”
时至如今,即便早已接受了这样的身世,他还是没办法改掉称呼,尤其是母后两个字。
那是他小时候,关于母亲所有的记忆。
“那你的父亲呢?”姜熙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急促,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姜堰不禁有些奇怪,疑惑道:“皇叔问这些做什么,他早就去世了,去年我还去祭祀过一趟。”
听到他的话,姜熙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仿佛一瞬间抽掉了所有力气,那些还没说出来的话,都被生生的堵在了喉咙里。
“他说的话你竟就这样信了,”姜熙沉着脸,“他在骗你。”
“父皇没必要骗我,”姜堰脸上多了几分冷淡,垂眸道,“到了现在,皇叔还是想要我去送死吗?勾结漠北,残害忠良,只为了一己私欲,还妄图煽动我……我不是皇室血脉,没资格,也不会坐到那个位子上。”
“皇叔是否是想亲手捧我上位,然后再狠狠地撕开这一切?小时候皇叔您待我最好,这份情我领,我认,所以不管您是康王还是罪臣,亦或是庶人姜熙,我都会很感激,可是您到现在,已经穷途末路了,还妄想让我陪您一起作死,也许从一开始我就只是一颗棋子,您想让我落在哪儿我便只能落在哪儿……”
姜堰笑了笑,望着他说道:“哪怕我知道你的野心,也从来都没跟父皇提起过,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愿意沦为你的棋子,皇叔,我不会那么做的,不管您接下来想说什么,我都不会当真。”
“阿堰你……”
“皇叔,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我现在很好,有兄长,有妹妹,有父皇……至少我还有一个家,哪怕它不会一直都很温暖,偶尔会让我觉得失落,但这些都很真实,都是我原本无法拥有的,我不想毁掉这一切。”
“还有,皇叔,我马上就要成亲了,她是南越公主,也待我极好……我很满足。”
“这一次我不会再动摇了,皇叔。”
姜堰静静地望着他,略带秀气的眉眼中却是一片坚定。
他本就不是皇室血脉,父母早亡,能够被母后与父皇收养成为皇子,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即便有一些得不到的遗憾,他相信会在日后的漫长岁月里,一一得到弥补。
他会善待他将来的每一个子嗣,尽一切可能的对他们好。
他会很爱很爱他们。
姜熙沉默下来,白皙俊美的面容上露出丝丝疲态,他转过身去,闭上了双眼,轻声道:“这样也好。”
原来不是所有受过苛待的人,都会像他一样。
他只是一个郡王,这两年也过得很好,有南越做后盾,以后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姜熙轻声笑了笑,转过头说道:“我一生没有子嗣,以后也不会有,皇兄要削去我的爵位,封地也会被收回,我会跟他说,把封地留给你。”
姜堰一顿:“皇叔我……”
“我知道,但也是一条后路,有备无患,”姜熙打断他,眉眼间晕染出一片笑意,“就当是我送你的贺礼,这么多年的叔侄……总不能连一件像样的贺礼都拿不出。”
姜堰点点头,轻声道:“到时候我会带她来见您。”
“不必了,”姜熙转过身,望着碧绿又平静的湖面,心情像是突然沉寂下来,“我这辈子见了什么好东西都想抢一抢,做过不少坏事,可我都没有后悔过,唯一后悔的就是没能好好待你。”
“皇叔待我已经很好了。”姜堰轻声说道。
姜熙笑着摇摇头,闭了闭眼,说道:“你走吧,好好准备亲事,不必再过来看我了。”
即便皇兄不会杀了他,他也没多少时日好活了。
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子嗣,没想到却是少年时荒唐一场,因果报应全都轮了回来。
姜堰以后的生活会很好,事情的真相已经不再重要。
“皇叔,”姜堰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道,“保重。”
说罢转身离去。
姜泠远远地看到姜堰走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二哥,皇叔都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说要送我成亲的贺礼,”姜堰笑着应道,“我们回去吧,今天先住在我府上,等这两日公主府收拾好了,你再搬过去也不迟。”
两人有说有笑的走出王府,姜泠在马车前停下脚步,偷偷瞄了姜堰一眼,说道:“二哥,天色还早呢。”
姜堰斜她一眼,总觉得她接下来不会说什么好话。
果然——
“我想去看看穆衍,听说穆府已经重建好了,我还没去过呢。”姜泠一脸乖巧。
“今儿才赐了婚,哪有立刻就送上门去的?”姜堰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乖乖跟我回府,不然就把你送回宫里去。”
姜泠很认真的想了想,小心翼翼的提议道:“那穆衍送上门来,总行吧?”
姜堰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不行!”
“二哥……”姜泠委屈巴巴的揪起了他的袖口,漂亮的水眸中很快溢满了一丝雾气,“就见一见嘛,也不会做什么的……”
姜堰原本软下去的心肠瞬间硬如磐石。
姜泠不依不挠的继续折腾他:“我跟穆衍都许久没见了,父皇今儿还欺负他……”
“他受了那么大委屈,肯定背着人偷偷抹眼泪了……”
“他没有父母也没有跟我二哥一样的好兄长,一个人肯定可惨了……”
“二哥你也是他半个兄长呢……”
“……”
姜堰隐隐有些头疼,黑着脸道:“真是只见一见?”
姜泠忙不迭的点头,眼中亮晶晶的,小脸上满是乖巧。
“那好,用我的车驾过去看一眼,不许多呆,不许做不该做的事情,”姜堰瞥她一眼,没好气道,“若是做得太过分,你出嫁前就别想再出宫了。”
姜泠满口乖巧的应了。
重建的穆府还在旧址上,地段算不上繁华,却也相当热闹。
姜泠刚想从马车上跳下来,便被一只大手稳稳的接住了,她下意识的往回缩,抬眸却撞入一道异常温柔的视线。
他眼底带着笑,映在夕阳的余晖中,像是被镀了一层柔光,将所有的棱角全都掩去,只余下醉人的温柔。
漫漫长街,她却满心满眼的都是他。
“我就知道是你,”他小声说着,黑亮的眸子里像是在发光,笑意从脸上蔓延全身,甚至连发梢都忍不住飞扬起来,“我在街上看到了马车,猜到会是你。”
他想都没想就跟了过来,姜堰才没兴趣找他叙旧呢。
只有姜泠才会想着他。
“是我呀,我来看看你。”姜泠笑得眉眼弯弯,没踩马凳直接顺着他的手臂跳下去,整个人都扑在了穆衍的怀里,被他牢牢的抱紧。
穆衍笑了笑,抱着她站稳在地上,手上却没舍得撒开。
马车上刚好掀开的帷幔的姜堰瞬间黑了脸……只是见一见?
这才刚到门口俩人就抱上了,再往里头走哪还有眼看?!
呸!
狗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