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姜照和沈之惜共育有两子一女,其中老二姜堰并非他们的血脉。

真算起来,姜照只有一个太子,一个公主。

太子姜擎身为国之储君,一言一行都必须予以苛责,很少对姜照表露出其他情绪,更不会像阿泠一样撒娇耍赖,整日盯着他的起居,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情甚至比不过君臣情分。

皇后去世之后,姜照并没有往后宫添人,把小女儿姜泠提到了跟前亲自抚育,这份亲情自然要格外浓些。

都说皇帝坐拥江山,想要多少美人得不到,可秦朗能够看得出来,姜照很孤独,尤其是在皇后故去的头几年里,一度意志消沉,连政事都不怎么上心,后来才渐渐好了些。

“朕知道阿泠早晚都会长大的,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姜照垂眸喃喃道,“秦兄,等阿泠嫁出去了,朕可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秦朗轻叹了口气,莫名有些心酸,这么多年以来,宫里确实太冷清了些。

“不是还有微臣么,”秦朗低声说道,“再说了,等公主日后有了孩子,皇上您可就有外孙抱了。”

姜照略带忧郁的心情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气得直瞪眼,捡起书案的奏折扔在他脸上:“滚!给朕滚!”

“阿泠年纪还那么小,那混账东西要是敢下手,朕活剐了他!”

秦朗没躲开,稳稳的接住了奏折,一口郁气终于吐了出来,看来以毒攻毒的效果还算不错。

姜照冷哼一声,闭了闭眼,把这些念头全都放在了一边,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冷静。

“南越的事,你怎么看?”姜照蹙眉问道。

秦朗抿了抿唇,说道:“南越没有动静,也不敢有,否则慕容安也绝不敢到大周来。”

“若不是慕容楠迟迟不走,他不会来,”姜照漫步尽心道,“南越和大周联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众人都以为是阿泠要出嫁,又有谁能想到南越也来了一个公主。”

大周和南越的确要联姻,之前姜照没否认是因为并不清楚姜堰的心意,谁知道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竟然已经有人动了歪脑筋。

慕容兄妹身旁高手林立,暗哨明岗无数,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他们只能转移了目标。

“漠北又派出了新的使臣团,今日已经到了,”秦朗说道,“刚好错开了时间线,晚到一步。”

姜照轻哼一声,脸色沉了下来,这样的时间线他想要追究都要忌惮几分,纵然能够查到几分线索,也会被推脱完全没有干系。

怎么可能会这么巧?

秦朗继续道:“陈策闭口不言,蒙面人也拒不交代,最后那黑衣人走得蹊跷,朝中必有内应,想来皇上也能猜到几分,不知皇上打算如何?”

姜照揉了揉眉心,眼底露出一抹嘲讽:“早就知道他不会有什么出息,胆大包天又吃里扒外,怎么,一大把年纪了,还真想再抢了朕的皇位不成?”

他并非没有看出过姜熙的野心,只是朝政一直把持在他的手中,姜熙根本没有一丝成功的可能性,从二十年前姜照就知道,他这个弟弟并非看上去那样简单。

豢养死士,结交大臣……从将军府开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剥离在他的眼前,只是在没有涉及到他的底线之前,终究不愿兄弟阎墙。

“明日召他进宫吧,朕跟他谈谈。”姜照有些疲惫的说道。

秦朗垂眸应下,只是心中依旧存着担忧。

事情发展到现在,恐怕已经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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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姜熙便被请进了宫里。

身为康王,皇上的亲弟弟,姜熙从出宫开府后,回来的次数却并不多。

皇宫里的一草一木好像都未曾变过,一如当年那般,鲜亮中却又带着抹不去的沧桑和厚重感,姜熙踩在养心殿的砖路上,艳丽的眉眼中划过一抹笑意。

他好像已经能够猜到姜照来找他是什么事,但他却全然不在乎,自顾自的走着,仿佛根本不是来面圣,而是在自己家的庭院中闲逛。

御前侍卫整齐的罗列在各个角落里,放眼望去一片深红,倒也与这森严的皇宫格外相衬。

等到他终于走进了殿中,姜照的眼中已经带了几分不耐,他早就看到姜熙在外头走走停停,却并没有让人去催促,更不曾站起来唤他一声。

他看向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温情,只有冷淡与毫不掩饰的嫌恶。

“一个康王已经无法满足你了,是吗?”姜照问道。

姜熙眉头微挑,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淡淡道:“皇兄在说什么?”

“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还需要朕一一道明吗?姜熙,你不是小孩子,”姜照的脸色越发冷淡,“做了不该做的事,朕也不会再像当初那样原谅你。”

姜熙轻笑一声,脸上的笑容带着三分痞气:“皇兄说这些话,有证据吗?何必这样冠冕堂皇,当初那件事,皇兄真的原谅过我吗?”

“朕从未再提过,”姜照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漠西王今早死在狱中,倘若大周与漠北开战,你就是千古罪人。”

漠北使臣刚到,漠西王就死在了狱中,这次的议和谈判已经完全失去了价值,至于仅剩的一个齐木琛,他不会放,更不会让他继续活下去。

死一个人也是死,死两个人的后果也完全一样,漠北想战,那便战!

只是大周内部必须清理干净,他姜照能容得下一个纨绔享乐的亲弟弟,却绝容不得一个野心勃勃勾结外敌的康王。

姜熙笑了笑,应道:“漠北是一群什么样的家伙,皇兄应该清楚,我也只不过是顺手推舟罢了,他们胆敢欺辱大周的公主,难道皇兄还能容得下他们?”

“姜熙!”姜照的声音有些发冷,目光冰寒的扫过他的脸庞,紧蹙的眉头间满是威严。

姜熙却只能看到他脸上的皱纹。

“皇兄,”他突然笑了出来,望着他说道,“你老了,之惜姐不会喜欢你这个样子。”

“够了!”姜照脸色骤然变得铁青,捏紧了拳头,沉声说道,“到现在都还没有想抢出,看来是朕太宽纵你,康王府很大,日后没有诏令,不必再出来了。”

原来他之前所有的顺从与屈服,全都是装出来的,这样的姜熙才是他的真面目。

勾结漠北、豢养死士……还有多少事是他未曾查出来的?

姜照以为他只是心中曾经有怨,可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早也该平息了,没想到他心中不止有怨,更有恨,竟然疯狂的想要毁掉大周根基。

“皇兄没有废掉我身上的爵位,想来还是存着几分手足之情的,”姜熙顿了顿,轻佻的笑着,“可既然皇位权势什么都给你占了,在其他事情上,皇兄是不是也该让让我?”

姜照转身不再理他,赵武连忙凑了上去,低着头说道:“康王殿下,请吧。”

气氛渐渐凝滞,姜熙勾了勾唇,深深的看了姜照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漠西王死了。

姜照捏了捏眉心,脑袋隐隐作痛,如果今早死去的不是漠西王,而是齐木琛,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可偏偏今早死去的是漠西王。

漠西王是其他三王的亲兄弟,纵然他们彼此之间或许并不亲近,但到底有一层血缘关系,他们绝不会轻易罢休,哪怕只是为了漠北的颜面。

至于齐木琛,姜照从未想过让他回去,接下来两国再次发生战火几乎是避无可避的事情,但关键是怎么战,以什么名义战。

在漠西王死在狱中的消息尚未扩散前,姜照直接让五城兵马司发布了告示,圈禁了鸿胪寺,把刺杀公主的罪名率先扣了上去,又给了漠西王一个畏罪自杀的罪名。

漠北使团自然不会轻易接纳这桩罪名,但姜照却并不在乎,漠北胆敢背地里下阴手,他也不必太讲究君子德行,短短不过一旬时日,北斗都司已经重整完毕。

早年将军府倒塌后,西北军营也迎来了大换血,如今已经被打散并入北斗都司,其中七个卫所分别以北斗七星命名,以天枢卫为首,摇光卫为末。

一切准备完毕,只待出征。

穆衍为北斗都司指挥使,按说是一定要出征的,但姜照却犹豫了。

万一这小子不争气,出了事儿怎么办?

几番思索之下,姜照最终还是点了玄影,又从暗卫营抽调了些人手,然而圣旨还没下发,穆衍就求到了养心殿。

姜照纵然心理上能够接受他,但面上仍没拗过弯儿来,一点儿都不想看到他。

不过他倒也很想听听,这小子到底能说出些什么来。

呵——

他可没有阿泠那么好骗。

穆衍刚进养心殿,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不等他开口,姜照便冷笑道:“你还敢跑到朕跟前来,就算你今儿把双腿跪断了,朕也不会把公主嫁给你。”

见面就跪,什么德行!

一点风骨都没有!

姜照越看越觉得他不顺眼,在心里偷偷把他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臣穆衍请战,踏平漠北七百里,扬我大周国威。”穆衍沉声说道。

姜照下意识的朝他看过来,这小子竟然不想娶阿泠了?

混账东西,公主是他不想娶就能不娶的吗?!

还未来得及发怒,姜照便回过神来,这小子刚刚说什么来着,踏平漠北七百里……漠北总共才多大?

心倒是够野!

姜照眯了眯眼,冷笑道:“漠北铁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臣曾击败齐木琛,生擒漠西王,区区铁骑,不足为惧。”穆衍的声音十分沉稳,举手投足间皆是自信。

姜照心里反倒是越发不痛快了。

好好地当驸马不行吗?瞎折腾什么!

“用不着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少来烦朕。”姜照说着就要赶人,穆衍却一动不动,跪着继续说道:“臣别无所求,只愿皇上能够答应为公主赐婚。”

“公主可不是拿战功就能换来的,你打错主意了。”姜照说道。

穆衍沉默下来,顿了顿,垂眸问道:“皇上想要什么?”

“踏平漠北七百里倒也不必,朕还没那么残暴,但的确有事要你去办,”姜照漫不经心的阖上眼帘,“只要你办得好,赐婚的事倒也可以商量,只是九死一生……你敢去么?”

姜照抬眸盯着他,面色威严,穆衍眼底却没有一丝犹豫,坦然的迎上他的视线:“还请皇上明示。”

这小子都不怕死的么?

姜照心中嘀咕一声,想了想,说道:“公主怕是不会答应。”

穆衍眼前亮了亮:“臣会说服公主,还请皇上允准微臣面见公主……”

姜照脸色瞬间黑了。

脑袋不好用就算了,顺杆爬的功夫倒是利索!

非要他拉下脸求着他别去么?

混账玩意儿!

“好啊,朕就让你见一面,”姜照气急而笑,“但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若是回不来,公主立刻改嫁他人,你若是侥幸回来了,公主也不一定会愿意嫁给你。”

穆衍抬眸望过来,姜照却冷笑道:“大周人才济济,多得是青年才俊,说不定有哪个长得更好看的,入了公主的眼,朕自然要顺从她的心意。”

“公主不是那么浅薄的人。”穆衍说道。

姜照都给气笑了,嘲讽道:“朕看你就挺浅薄的,也不知公主瞧上了你哪儿,还偏说自己生得好,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穆衍抿了抿唇。

“皇上的好意臣知晓,但穆衍一无所有,只想用能做的一切给她最好的,”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我想证明自己,让这门婚事得到您的认可和祝福,而不是单方面的妥协。”

“这样的话,也许她会更高兴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