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天色大亮,院子里已经有了些许响动,姜泠昏昏沉沉的从梦中醒来,隐约觉得这一觉睡得很踏实。

她很少有睡得这样安稳的时候。

想起昨天看到将军府化作一堆废墟的模样,她心中越发踏实,掀开锦被从榻上坐起来,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她怎么会穿着衣服入睡?

姜泠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一时又想不明白,房间中弥漫的酒香已经散去大半,却还是被少有饮酒的姜泠闻到了,她抬起手臂凑到鼻端,秀眉不由得紧蹙。

她喝酒了?哦,她好像是喝酒来着。

姜泠敲了敲脑袋,想起昨夜支开了玄幺,还让玄鸣去请来了穆衍,她似乎从二皇兄的酒窖中选了一坛桑落酒,打算给穆衍带走来着。

她没忍住尝了尝,接下来……嗯,她好像看到了穆衍。

她还问他是不是放火烧了将军府,姜泠顿了顿,脑袋隐隐有些发疼,她怎么连这种话都能直接问出口,若真是他在暗中筹谋,让父皇知晓了免不了又不是一顿责罚。

再往后的事情她有些记不清了,不过想来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姜泠低头看了看身上依旧穿得完好的衣裳,俏脸红了红,昨夜一定是他把自己送到榻上睡觉的,红菱她们才不会放任自己这般入睡,都不曾梳洗卸妆。

“红菱。”她朝着外面唤道。

昨夜她特意嘱托了红菱,不让伺候的下人们靠近,想来也无人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殿下,可要沐浴?”红菱推门而入,闻到铺天盖地的酒香,却没太过诧异,见她衣衫完好才稍稍松了口气。

昨夜公主起了兴致,喝些酒倒也无妨,只是她最担心的是某些不轨之徒,会趁着酒意冒犯公主。

好在没有酿成大错。

“嗯,把这些收拾了吧,放些熏香去去味儿。”姜泠自顾自的坐在了梳妆台前,脑袋依旧有点懵。

她的唇瓣好像有些肿,看着都是不明显,只是稍稍一动便觉得有些奇怪。

但她也没太在意。

待沐浴洗漱过后,姜泠才慢吞吞的一边用膳,一边问起昨天的事情来。

将军府勾结漠北的罪名算是彻底坐实了,陈策私逃在外,其余将军府的人却全都被关进了大理寺,包括陈策唯一的儿子,将军府未来的继承人,陈高恪。

“还有一事……”红菱一顿,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跟她说,姜泠歪了歪头,抬眸道:“什么事?”

“小表少爷乘坐的官船,在去往江南的途中/出了事儿,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红菱低下头,咬着嘴唇,小声说道,“殿下,小郡王不准奴婢们在您面前多嘴,但小表少爷他……”

怕是凶多吉少了。

红菱剩下的话没敢说,她的眼圈有些泛红,虽说早已离开沈府多年,可到底还是把他们当成半个主子的,如今沈清墨的船出了事儿,人也没了消息,沈府却尚没有动静。

姜泠的脸色有些难看,急匆匆起身跑出了院子,红菱在后面紧跟着,又是自责又是难受,却又松了口气。

公主待小表少爷向来亲近,若能说动皇上或是太子,总能为他谋得一线生机。

“二哥!”姜泠抓着姜堰,小脸上满是焦急,“二表哥是什么时候出的事?多久了?”

姜堰顿了顿,略带冷意的目光从红菱身上掠过,沉声道:“是一旬前,我也是这两日才得到消息,已经派人沿着运河去查了,二表哥是有福之人,不会出什么事的。”

“我去求父皇帮忙。”姜泠转身就走,却被姜堰拦了下来,低声说道:“父皇已经派人去查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父皇正在为漠北和将军府的事情头疼,我们暂且不要去打扰他了。”

姜泠一怔,蹙眉道:“证据已经摆了出来,他们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你也知道陈策失踪了,齐木琛咬死了不承认,将军府知道此事的人又不肯作证。”姜堰摇摇头,语气有些无奈,将军府和飘香楼之间的确有一条暗道,但当时两人并非一同擒获,的确没有实打实的证据。

捉/奸拿双,偏陈策早已不知下落,此事说起来倒也的确有些麻烦。

姜泠心中稍稍有些落差,这时姜堰却道:“不过也不必太担心,父皇绝对不会允许齐木琛活着回到漠北的,涉及到火/药机密,将军府怕是一个都活不成了。”

“如果父皇的态度太过强硬,拿不出确切的证据,漠北会再次起兵吗?”姜泠不由得开口问道。

将军府倒了,长期压制漠北兵线的西北大军也有几分群龙无首的意思,再加上齐木琛被大周扣下,难保漠北不生出其他心思,到时候战火再起,受苦的还是两国百姓。

“极有可能。”姜堰应道。

正在这时,一个小厮跑进来道:“王爷,大理寺派人来请您过去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大理寺?

姜堰蹙了蹙眉,他只是一个郡王罢了,跟近来发生的事没有一桩能扯上关系,大理寺无缘无故请他过去做什么?他不是很想去。

姜泠看出了他的念头,想了想道:“不如先去看看吧,也许我们能帮上父皇,若是帮不上,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

他们两人估摸着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也许大理寺请他们过去,只是为了在父皇面前好交代,少些责罚。

“索性无事,那便一起去吧,”姜堰道,“等晚些时候,我们再去外祖家走一趟。”

“也好。”

两人上了车驾,身后跟着整整两队侍卫,走在街上引得行人频频侧目,自发的让开了道路。

这两年清风书院渐渐步入正轨,姜泠和姜堰在民间也赢得了不少好口碑,他们的车驾在街上来来回回,早已有人认得了。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车驾便停在了大理寺门口。

上前来接的除了大理寺卿,还有一个让姜堰更为眼熟的人——穆衍。

“怎么哪都有你?”姜堰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转身把姜泠扶下来。

穆衍看到姜泠眼前亮了亮,抿唇道:“我来看漠西王。”

之前让人悄悄转移了漠西王,而今正是被关在大理寺狱中,穆衍本是为了穆府旧案而来,听说燕郡王府许是会来人,就专门等了一等。

没想到还真让他给等着了。

他下意识的看向姜泠的双唇,正巧姜泠看过来,他的眼神飘了飘,立刻恢复了面无表情,有些心虚的跟在大理寺卿身后。

姜泠觉得他有些奇怪,歪了歪头,轻声问道:“穆指挥使昨晚没有睡好?”

他的脸色有些差,又不敢看她,整个人奇奇怪怪的,肯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姜泠一时还没把坏事考虑到自己头上。

“不是,”穆衍立刻否认,按住心中不该滋生的旖念,“睡得还好,多谢公主关心。”

“阿泠,我瞧着穆指挥使气色倒是很好,咱们快进去吧,”姜堰打断他们的谈话,带着姜泠看向大理寺卿,问道,“你请本王过来到底有何事?”

大理寺卿苦着脸道:“是这样的,皇上让咱们几个老臣去审案子,将军府下人的嘴一个比一个严,倒是有人肯说,但必须要见王爷您,还说有要紧事禀告王爷,我等也是没什么法子了,才想请您帮帮忙。”

姜堰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将军府里跟他有关系的也只有陈高恪一个,本以为昨日之后两人便再无交集,没想到还是被稀里糊涂的拉了过来。

此时还在大理寺府衙的院中,还没进房门,姜堰便转头想要离开。

“王爷!我的小王爷哎!皇上那边催得急,又事关漠北与大周的议和,一点儿都耽搁不得,王爷您就发发善心救救我等吧,若是此事延误了时机,我等就是大周的罪人!”大理寺卿都快急哭了。

姜堰没有丝毫动容,他本就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也最厌恶被人勉强。

大理寺卿逼得没法子,转而满脸恳切的看向姜泠:“公主殿下……”

姜堰也看向她,眉宇微蹙,他知道阿泠一向心肠软,可若是常常被下面的人哭着求着就答应了,早晚都会吃亏。

“二哥想去就去,将军府已经完了,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来,”姜泠笑了笑,“不想去咱们就回外祖家。”

姜堰微微颔首,瞥了一眼大理寺卿,淡淡道:“带路吧。”

将军府奴仆众多,护卫也有很多,那场大火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加上早前没有准备,几乎全都一股脑儿的抓紧了狱中,足足占满了八间大牢。

陈高恪单独占了一个小间,但因着有姜泠在场,直接把他带入了审讯室。

穆衍也跟了进来,站在姜泠身侧,神色间带着一丝戒备。

“阿堰,你来了。”

陈高恪哪怕是手上和脚下都带着镣铐,身上也十分整洁,他的脸颊和脖颈处有几道鞭痕,看着像是被简单的清理过,并不瘆人。

“你想说什么?”姜堰没什么心情跟他叙旧。

陈高恪笑了笑,轻声道:“我想最后看看你,有些事要交代。”

姜堰懒得理他。

陈高恪自顾自的说道:“可能你不记得,但我还是要说,小时候你救过我一命,在我还没有成为陈策的儿子以前,所以我一直都想报答你,接下来告诉你的也都是真话,绝不会有半分欺瞒。”

“成为陈策的儿子以前?”姜堰皱了皱眉,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古怪。

陈高恪唇畔翘了翘,应道:“我本命叫高恪,后来无意间与你结识,幸而保住一条命,成了陈策的儿子,那时候你还小,是看在康王的面子上。”

此话一出,满屋寂静,跟上来的大理寺卿更是吓得直打哆嗦。

这桩差事本就够大了,怎么还莫名其妙扯上了康王……再挖下去他们可就不敢审了。

陈高恪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视线停留在姜堰身上,说道:“我猜的,不过其中或许真的有什么猫腻,你可以接着往下查一查。”

姜堰垂眸,这么多年有些事他心中自然有所猜测,但……他不愿意承认罢了。

“你那小皇叔很不简单,我左右是出不去了,只能给你提一个醒,”陈高恪顿了顿,挑眉看向姜泠,语气中带了三分戏谑,“有一桩事我怎么说你都不信,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你跟姜泠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他不是你的妹妹,阿堰啊阿堰,这些年你也真是糊涂了,竟然被一个小女孩糊弄住……”

“你闭嘴!”姜堰凝眉冷喝。

陈高恪却摇摇头,笑着道:“我说的都是真话,是我偷听来的,你不信也罢,可我还是要说。”

“你不是姜家的血脉,也不是皇子,当年二皇子早夭,你只是皇上从宫外抱来的一个婴儿,为了安抚皇后丧子的伤痛罢了,这件事朝中无人知晓,也就康王一人知道,但他很明显没想要告诉你。”

陈高恪越说越觉得痛快,他只是一个渺小的棋子罢了,可姜堰也同样高贵不到哪儿去,这些年一直被瞒在鼓里,得到一点点恩赐就心怀感激,和他一样是只找不到父母的可怜鬼。

“你之前还说什么兄友弟恭,父慈母爱,其实都是假的,阿堰,这些都不属于你,他们对你的好都是假的,”陈高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什么都不要相信,他们都是假的,我说过,只有我才是真心待你好,可你偏不信……”

他不明白他输在了哪儿,明明他什么都愿意为他做,到最后还是落得这样一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