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宅院的穆衍依旧久久不能平静。
他脚底下有些发飘,脑袋依旧晕乎乎的,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都变得亲切了不少。
现在的宅院是他买来暂时落脚的地方,只有两进,并不算大,但足够他和天枢卫中较为亲近的下属居住。
北斗都司的府衙倒是正在筹备,但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住人,原本的穆府旧址也正在修整,但穆衍却总是不满意,因为公主府快要完工了。
其实有史以来的公主,大多都会住在公主府,驸马想要见公主,还需通禀才能进入,说是夫妻之情,倒不如说君臣多一些。
穆衍不想这样,但他同样也不愿意勉强姜泠,所以眼下的选址方式他一个都不满意。
他更想把公主府周围的宅院全都买下来,这样不管从哪一个方向,他都能离她最近。
“指挥使,您这是……”早就回来的玄影忍不住开口问道,“路上捡银子了?”
平常最不喜欢露笑的就是穆衍,一起从军三年,哪怕是历经多次胜仗都没见他肯露出几个笑来,今日这是怎么了?
宴会上好像也没发生太特别的事情。
“干你何事?”穆衍瞥他一眼,问道,“事情都安排完了?”
玄影也是出自暗卫营,在京城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又是他的副手,索性便让他也住了进来,两人一起筹办北斗都司的事情。
“差不多了,就算齐木琛想要擅救漠西王,也绝对让他有来无回,鸿胪寺附近也安排了我们的人手,他的一举一动都不会错过,”玄影顿了顿,犹豫道,“你是不是太小心了,齐木琛只带了几十个人手,就算救出了漠西王也走不出京城。”
穆衍抿抿唇,眸底划过一抹暗光,淡淡道:“如果漠西王死了呢?又或者……有内应呢?”
他不敢确定将军府是否真的与漠北有过合作,尤其是陈家父子行事越发的小心谨慎,同样他也不清楚康王府背后都有什么勾当,但小心些总没有错。
否则一旦失手,两国议和失败再起战火,遭殃的不但是两国百姓,还有他。
他等不起第二个三年了。
“好好好,我明白了,”玄影有些无奈,有时候他很看不懂穆衍的一些做法,但他的做法却总有奇效,他甚至觉得穆衍对漠北和将军府恐怕早已了如指掌,“今日你跟齐木琛一战他丢了大脸,你出门还是要小心些,多带几个人手。”
穆衍唇畔翘了翘,低声道:“我倒是盼着他来。”
“……”
“他敢来,我就敢让他有去无回。”
“……”
凶残!太凶残了!
待到夜色降临,穆衍换了身夜行衣,熟稔的走进小巷。
穆三痴依旧在杀鸡烤肉,旁边放着两坛美酒,散发着浓醇的香味。
“师父。”穆衍一屁股坐下来,从他手里接过了一只鸡腿。
于穆三痴而言,他一声颠沛流离,无牵无挂,生活倒也逍遥自在,唯有两样东西最放不下。
一是酒,二为肉。
“齐木琛最近与一个小吏有过接触,”穆三痴漫不经心道,“为免打草惊蛇,书信我没有劫,你打算怎么办?”
穆衍一怔,倒是没想到齐木琛这么快就有动作了,可暗卫营与北斗都司那边都还没发现异常,若是现在动手,许是太早了些。
他可以插手,但若是避不过暗卫营,就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到时候未必说得清。
穆三痴现在是他的师父,却未必愿意暴露自己,毕竟桃花坞避世多年,在传言中早已断了传承。
“先盯着,漠北的使臣即将跟大周议和,通敌案也正在审理,”穆衍沉吟片刻,低声道,“齐木琛好像根本不知道穆家涉嫌通敌,也许其中有什么隐情。”
如果齐木琛参与过其中,一定知道穆宇修死后,被通敌定罪,倘若如今翻案不成,穆衍也会深受牵连。
“之前的证据都保存在大理寺,我会抽空去一趟,”穆衍顿了顿,“鸿胪寺那边就拜托师父了,我会尽快让人查清那小吏的身份。”
穆三痴冷哼一声,淡淡道:“倒是不如直接杀了干脆。”
“报仇容易,想要翻案却难,师父,若不是公主为我辨言,我也不会有这样一个机会,”穆衍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声音渐渐温柔下来,“我不想让她失望。”
穆三痴手中的动作一顿,掀了掀眼皮,满脸憨厚道:“胆子不小。”
穆衍嘿嘿的笑了两声,细长的眉眼间带着光,他知道这在旁人看来很不现实,高高在上的公主,又怎么会喜欢一个罪臣之子?
但公主就是喜欢!
这份喜欢让他不敢相信,却又能让他无比坚定的朝着她走下去。
“不错,桃花坞世代为他们姜家守卫山河,骗个公主做媳妇儿又怎么了。”穆三痴说道。
“我不必骗,”穆衍笑了笑,俊美的脸上带出一丝羞涩和骄傲,像是刚得了糖的小孩子,炫耀道,“公主最相信我。”
穆三痴顿时觉得手里的鸡腿没那么香了。
“德行!”穆三痴瞥他一眼,“练剑去!”
.
昭阳宫,烛火通明,把整个偏殿照得透亮。
姜擎很少在晚间踏足昭阳宫,今日是一个例外,他身后只带了一个贴身伺候的近侍,还有一个玄罗。
烛光剪出一片阴影,落在姜擎的脸上,让他显得越发威严沉静。
“大哥,发生什么事了?”姜泠问道。
姜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越发的难看:“穆衍在宴会散去后是不是来过昭阳宫?”
“是啊,”姜泠顿了顿,毫不犹豫的承认了下来,“他来拿些东西。”
“只是这样?”姜擎脸色稍缓,瞥了一眼玄罗,说道,“阿泠,他已经不是你的暗卫了,你要跟他保持分寸。”
即便他对穆衍很欣赏,但也仅限于对功臣、能人的宽容大度,然而现在姜泠年纪渐长,亲事也即将订下来,姜擎对周围的一切异性都保持着高度戒备。
青禾表妹一时糊涂,现在都还没有走出来,整日恍恍惚惚,谁都不愿见,他可不想看着亲妹妹误入歧途,所托非人。
姜擎表情严肃了许多,姜泠下意识的点头应下,脑海中却想起今日那些失礼的举动,俏脸微红,眼神闪了闪,轻声应道:“我知道的,大哥。”
她知道姜擎对她的关心和爱护,到了她现在这样的年纪,免不了要让两个兄长和父皇操心,只是……
“我也不是不想让你与外人接触,阿泠若是有喜欢的人,大哥当然会支持,”姜擎语重心长的说道,“青禾她一时糊涂,现在这样子……”
姜擎叹了口气,越想越是难过,若是那人活着还好,可根据查到的线索来看,那人已经死了,青禾想要走出来,只能靠她自己。
“阿泠现在可有喜欢的?林家那小子有些憨,陆家老大的性子傲,李家老二的倒是不错,还有二表弟,他待你也是极好的。”
姜泠眼睑颤了颤,去年父皇问她的时候她说想再多留两年,可实际上也等不了太久,很有备选的驸马人选都被特意打了招呼,要洁身自好,不可娶妻纳妾。
“大哥说得这些人,我一个都不喜欢。”姜泠小声说道。
姜擎起身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那你先挑着,有喜欢的就告诉大哥,若是都不喜欢就再等等,也不必将就。”
“好。”姜泠垂眸应下。
她想起穆衍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心有些乱。
穆衍很好,待她也很好,只是一旦想起要出嫁,她的心中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恐慌感。
即便嫁的人是穆衍。
窗外很静,房中已经没有了下人,姜泠摩挲着手中的银面,怅然的坐在榻上发呆。
她想起好多从前的事,想起当初陈高恪说过的花言巧语,也想起那一天又一天暗无天日的时光……也许不会呢?
毕竟那个人不是旁人,而是她的穆衍。
姜泠在宫里呆了好一阵子都没出宫,清风书院好像也没之前热闹了。
穆衍心里发苦,惆怅的叹了口气。
扎完马步的魏知煜走过来,捅了捅他的腰。
穆衍瞥他一眼,目光不善,魏知煜却嘻嘻哈哈的赔着笑说道:“别整这么难过呀穆将军,不就是几日没见么。”
何止几日……都块好几日了。
他摸不清宫里的动静,也没办法往宫里传消息,原以为落下佩剑还能再去一趟,谁知道小太监直接给送了出来。
可恶!
穆衍不想搭理明显来看笑话的魏知煜,面无表情道:“你该练力气了。”
魏知煜轻咳两声,说道:“我这武艺也就这样了,今儿就歇歇,等一下带你抓贼去,兵马司好不容易寻到了他的踪迹,可谁知道他轻功那么厉害,兄弟们跑断了腿都没抓到,还给跟丢了……”
“小毛贼?”穆衍不大乐意,要是去宫里的贼,他还想抓一抓。
魏知煜讪讪一笑,却又精神大振,凑过来道:“来来来,我今日给你带了好东西,保准你喜欢!”
他凑过来,从袖口摸出一个木盒,四处打量了一番,才塞进他的手中。
“回家再看。”
“什么东西?”穆衍皱了皱眉,随手想要打开看一眼,却被魏知煜一把按住,紧张道:“这可是宫里的东西,我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搞到的,不能暴露。”
穆衍冷哼一声,随手打开了。
盒子里铺着一层绸缎,上面摆着的像是动物的肠衣,干瘪又丑陋。
“什么东西?”穆衍眼中划过一抹嫌弃。
魏知煜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精彩,小声道:“你不知道?这,这是避/孕用的啊,你跟公主……”
穆衍的脸色腾地一下爆红。
手里的盒子有些发烫,扔了也不是,收下也不是。
他阴沉沉的盯着魏知煜,咬牙切齿道:“练剑去!”
骂跑了魏知煜,他想了想,把盒子揣进了怀里。
万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