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墨香在书房中弥漫,穆衍望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又是满足又是心疼。
公主根本不曾嫌恶,甚至到现在都还在安慰他,可明明红了眼眶的人是她自己,最需要安慰的人也是她自己。
“还疼吗?”姜泠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他的脸颊,声音很轻很小,但穆衍却听得很清楚,他扯了扯嘴角,脸颊上的伤口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漠西王的武功并不高强,但是他身边的侍卫却是一等一的凶狠,距离受伤已有快十日了,可穆衍的伤口到现在都未痊愈。
要知道,他体内的功法让他恢复的能力极其强悍,寻常的伤口只需三五日便能消弭踪迹。
比起受伤之时的狰狞恐怖,现在残余的痕迹根本称不上是伤。
“早就不疼了,”穆衍笑了笑,安抚道,“只是一点小伤,三五日便能痊愈,到时候……也不会留疤。”
姜泠听他特意强调不会留疤,眉眼弯弯,忍不住笑了出来:“留疤也没什么的,怎么现在成了大将军,还会在意这一点儿小事?”
穆衍眼睑低垂,薄唇紧紧的抿着,他本也是不在意的,但她会不喜欢。
只要能让她更喜欢一些的事情,他都会认真去做,还有之前欠下的承诺,他都会一一补偿,这条命,如今会再次交到她手中,只要她愿意。
可他该怎么说呢?前世今生他都没有过相似的经历,更不知道该怎么让她知晓他的心意。
“公主,我……”穆衍张了张嘴,晦暗的眸底情绪不断翻涌,仿佛有许许多多的话都想说出口,又仿佛什么都说不出……如果公主恼了他怎么办?
“咦,”姜泠拨弄着他腰间的剑鞘,隔着暗红色的外袍,瞥见剑柄处越发平滑的凹槽,唇畔翘了起来,“你怎么都没去补一颗宝石,这样好丑,会招人笑话的。”
穆衍深吸一口气,目光掠过她白皙娇嫩的小手,身体莫名的有些燥,他转过头,轻声道:“不会,他们不敢。”
“可是我敢呀,”姜泠眨了眨眼,脸上带着笑,连同剑鞘一起摘下放在了桌子上,“我新得了一块红宝石,嵌上去一定漂亮,你若是放心就交给我吧。”
“嗯。”穆衍眼底掠过一抹温柔,他顿了顿,忽而低声问道,“公主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哪一句?”姜泠眉眼弯弯,不知想到了什么,漂亮的水眸里划过一抹狡黠,单手托着下巴,一眨不眨的看向他,“我记性不太好呢,怎么办?”
被她这样看着,穆衍脸上忍不住有些发热,匆匆别过视线,喉结滚了滚,轻声道:“公主答应让我回昭阳宫……”
“回昭阳宫?”姜泠眼底的笑意越发浓郁,眉头微微上挑,带着一抹别样的风情,凑过去道,“就算我同意了,昭武将军,你敢回吗?”
穆衍呼吸一滞,身子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他没考虑这些,只是觉得他应该守在她身边,无论以什么方式。
这时外面传来了几声响动,伴随着姜堰略带恼怒的声音,慕容安楠语气欢快:“这就气了?等日后小阿泠真去了南越,哎呀呀,小郡王,你是不是也要跟着去啊?”
“依我看啊,你这幅皮囊不错,不如找个公主嫁了,也算一桩美事?我可有一个好妹妹,绝世好妹妹,不比小阿泠差……”
姜堰气得脸都青了,恨恨道:“闭嘴!你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让人把驿站封了!”
“那我搬去郡王府怎么样?”慕容安楠挑挑眉,眼底带着促狭的笑意,姜堰懒得理他,冷哼一声,目光落在了穆衍身上,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阿泠?”
之前阿泠去街上凑热闹他跑过来也就算了,到底是主仆一场有些情分,可现在该在皇宫的穆衍却出现在姜泠的书房里,实在是让人无法不多想。
穆衍抿抿唇,冰凉的银面重新覆盖在脸颊上,让他的头脑越发清醒。
“公主不会去南越。”他盯着慕容安楠说道。
慕容安楠收了折扇,额前的刘海微微飘荡着,让他显得越发的俊逸出尘,偏一双漂亮的眉眼带着戏谑与笑意:“那可不一定,是不是啊,小阿泠?”
“你!”姜堰气得忍不住瞪他,咬牙说道,“做梦吧!”
纵然是父皇答应,他和兄长也绝不会同意这件婚事,大周还没有落魄到要和亲的地步!
眼下姜照并没有松口的意思,却也没有下旨让慕容安楠早些回去,是以到现在为止,南越的使者团都留在了京城。
南越的皇子不少,可大皇子如此贵重的身份非同寻常,催归的使者来了一拨又一波,可慕容安楠却毫不动容,依旧任性的呆在驿站,拉都拉不回去。
姜堰因为这事,都快气出毛病来了。
“好啦,慕容,二哥,你们别闹了,”姜泠弯弯唇,“穆衍今日回京,我们一起去给他接风洗尘如何?”
穆衍从小长在暗卫营,在京城根本没什么朋友,若是以前在昭阳宫,自有许多宫人愿意陪他解闷,但现在……他只有一个人。
姜堰眉头微蹙,他与穆衍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交恶,也从没想过改善,可如今穆衍成了将军,又跟阿泠关系亲近,若是再坚持下去,恐怕会让阿泠难做。
"好,"姜堰抬眸看向慕容安楠,语气不大好,“但是他就免了,我们大周的将军,跟南越最好不要扯上关系。”
慕容安楠挑了挑手里的扇子,漫不经心道:“某些人啊,又要公报私仇了,扯着两国的牌面,行一己私欲,实在是让堂堂大周蒙羞……”
“蒙羞便蒙羞,干你何事?”姜堰冷哼一声,带着姜泠往外走。
西边的太阳渐渐落下,余晖给街道镀上了一层金黄,穆衍停在慕容安楠身侧,目光冰冷而幽暗。
“她不会去南越,死了这条心。”
慕容安楠眼底笑意不减,歪着头道:“不然,你跟我回去?”
他的声音很尖,刻意压低后依旧有些细,穆衍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大对劲,这就是南越的大皇子吗?
前世南越很安分守己,并没有派皇子来大周,更没有要求娶公主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们?
穆衍眉头紧蹙,瞥过他眼底似有若无的敌意,悄然拉起了防备,不管是南越还是北越,都必须找机会赶紧让他们离开才行。
用过晚膳,穆衍从姜堰的燕郡王府告辞,直奔城外的天枢卫大营。
营帐中已醉倒了大片,到处都是酒气,穆衍眉头皱了皱,到底是没有打扰他们的兴致。
征战三年,能活着回来已是不易,更何况他们天枢卫在这三年里,处处虎口夺食,稍有不慎便会全军覆灭,而他们的战功,都是一刀一剑,用鲜血拼出来的。
一个戴着铁面的身影坐在书案前,手里提着两坛酒,一坛已经开了封,浓郁的酒香在营帐中肆意弥漫着。
穆衍怔了怔,脚步微顿,轻声道:“秦叔。”
“回来了,”秦朗轻叹一声,低声道,“回来就好。”
“嗯。”穆衍大步走上前,把另一坛酒也开了封,然后老老实实的坐在一旁。
秦朗望着他越发挺拔的身姿,眼底划过一抹恍惚,很多年前他也曾这样等过一个人,但那时他还年轻,是在已经覆灭的穆府。
转眼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当初牙牙学语的小不点已经重新踏上了这条路,凯旋而归。
“也不算辱没了穆家的名声,”秦朗笑了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他会很高兴的。”
穆衍眼睑低垂,忽而开口说道:“皇上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世,要重查那桩通敌案。”
“是啊,这是好事。”秦朗应道。
“是你说的吗?”穆衍抬眸盯着他,似乎能够透过铁面看清他的面容,除了秦朗,他想不出还有谁愿意劝皇上为穆家翻案,可如果真是他,为什么直到今日才说?
秦朗摇摇头,叹道:“我可没这个本事,不过,或许我知道是谁。”
他们从西北回来后,玄卯便总是想办法跟他避开,也很少再跟他作对,言语间总是带着十分忌惮。
后来他才知道,玄卯早已把这桩事告诉了皇上。
“是,是公主?”穆衍心尖微颤,目光紧锁着秦朗,眼底满是迫切。
除了秦朗,只有姜泠知道他的身世。
他不敢奢望公主会为他做这些,但当他看到秦朗眼中的肯定后,像是突然被巨大的幸福砸晕,一时竟不敢相信。
在皇上面前重提旧案已是冒险非常,想要让他决议翻案更是难之有难,稍有不慎便会受到牵连,穆衍没想到姜泠竟然会冒险去做这些。
他何其有幸……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已经过去十年了,想要找到证据并不容易,”秦朗沉默一瞬,轻声道,“如果不能翻案,你也要保全自己,别被牵连进去。”
皇上能这样做,他也很吃惊,但吃惊之余便只剩下担忧。
穆衍微微颔首,认真道:“不管多难我都会找到证据,如果不能洗清这一层身份,皇上不会把公主嫁给我。”
“……”秦朗一噎,凉凉道:“洗清了也未必。”
“……”
扎心了。
穆衍抿抿唇,弱弱道:“秦叔,你说,公主有没有可能,也心悦我?”
“你?”秦朗皮笑肉不笑的哼哼两声,“哪来的自信?天上掉下来的?”
“……我觉得是。”穆衍小声说道。
秦朗懒得理他,见他手中拿着舆图,凑过去瞅了一眼,顿时有点懵。
“京城的舆图……等等,你不会是想硬抢吧?”
“嗯?也是个好主意。”
秦朗一巴掌糊了上去,笑骂道:“滚!”
穆衍揉了揉脑袋,眼底露出孩子气的笑,小声说道:“我想买宅子,不知道公主会喜欢哪里。”
秦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