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肯定的答复,魏知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赖账就好。
但那小子,人呢?
“殿下,穆衍人呢?”魏知煜小心翼翼的问道,“他当初可说好了,答应给我使唤三年,教我剑法来着。”
“哥,你清醒一点儿,我教你你都学不会,还指望别人教?”魏知盈小脸上露出一抹不忿,“我也很厉害的好嘛!”
魏知煜懒得理她,视线紧紧地落在姜泠身上,满是期待:“这都大半年没见着了……殿下不会忘了吧?”
忘了么……姜泠眼睑低垂,心中悄然划过一抹失落,甚至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穆衍已经离开大半年了,归期却遥遥未定。
“他不在昭阳宫,”姜泠顿了顿,轻声道,“等他回来了,我一定跟他说。”
“那他……”魏知煜刚要说些什么,魏知盈却察觉到姜泠心情的转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叫他成功的闭了嘴。
魏知煜眼底带着几分幽怨,自从他这位好妹妹回来后,他在家里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动辄便被武力镇压,毫无反手的余地。
“公主明日生辰,我和哥哥便不来叨扰了,这是北地新制的松烟墨,也算是我们兄妹俩的一点儿心意。”魏知盈乖巧的把盒子递过来,姜泠刚让红菱接下,还未来得及感谢,便听她说道,“听闻太子殿下文武双全,又素来勤政好学,怎么还不见他选妃?”
姜擎今年已满十六,按照以往的规矩,早就该选太子妃,开始准备婚礼了,可到如今为止,外面仍旧尚未传出一丝风声。
蓦然听到这样直白且称得上有些无礼的问题,姜泠愣了愣,一时没回过神来,而一旁的魏知煜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连忙道:“殿下切勿怪罪,小妹她养在深山老林,头一次到皇宫来,难免有些失礼……”
“我只是问一下……”魏知盈声音渐渐弱了下去,魏知煜把她拎了起来,无奈道,“公主,我等先告辞了。”
再待下去不知这丫头还能惹出什么祸患来,到时候挨骂的人还是他,魏知煜一阵心酸,拉着魏知盈便要往外走。
“不碍事的……”姜泠哭笑不得,抬脚跟了上去,而此时外头的魏知煜兄妹已经惊呆了,不知所措的行礼道:“微臣(民女)参见太子殿下!”
姜擎眼底划过一抹笑意,视线掠过姜泠略带无奈的神色,最终落在了魏知盈身上,不知怎么,这女子的眉眼竟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魏小姐?”姜擎一怔,脑海中依旧没有想起来分毫,便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魏知煜:“没有!”
魏知盈:“嗯,见过!”
魏知煜:“……”
“第一次是在沈二公子生辰那日,”魏知盈眼底满是笑意,认真的掰着指头数了起来,“第二次是在朱雀大街的徐记点心铺里,第三次是在大街上追捕嫌犯……”
姜擎一顿,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张青涩的少年面孔,略带惊讶道:“原来你真是个姑娘。”
“是啊,为了出去方便才不得已换了男装,不然一个姑娘家出手打架,总是会吓到人的。”魏知盈笑眯眯的说道。
“大哥,”姜泠有些无奈,提醒道,“你怎么能让人家跪着回话?”
姜擎以拳抵唇,脸上划过一抹尴尬,连忙道:“魏小姐快快请起,还有魏指挥使,是本宫疏忽了。”
“多谢太子殿下。”魏知煜脸上青白交加,恨不得立刻捂上自家妹子的嘴,平日里在家猖狂也就罢了,皇宫是什么地方,太子和公主又是什么样的人物,她竟还不知收敛!
怪不得她主动提出要陪他入宫,还说什么姑娘身份跟公主殿下说话方便,原来竟是别有所图!
“实不相瞒,两位殿下,小妹她幼时体弱多病,命格偏虚,一直养在北少林寺,很少回京,是以家里骄纵了些,不知礼数,还望两位殿下莫怪。”魏知煜硬着头皮说道。
“我倒是觉得魏小姐这样甚好,让人觉得亲近,”姜泠弯弯唇,眼底划过一抹笑意,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姜擎,“大哥近日向来繁忙,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
漠北战事不断,东南沿海亦有波动,姜擎身为太子要了解和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这几日被姜照押着在养心殿看折子和奏报,忙得焦头烂额。
姜擎眼神闪了闪,俊朗的眉眼被笑意浸染,和煦道:“在外头看到魏指挥使鬼鬼祟祟,还扛着一大束冰糖葫芦,自然要过来凑凑热闹。”
魏知煜在东城兵马司办了几件大案,从小小的一个知事提拔成了指挥使,颇有几分子承父业的威风,只可惜空有一颗办案的脑袋,武功上差了很多。
“那魏小姐问的话,大哥都听到了?”姜泠眨了眨眼,瞬间拉回了话题,魏知盈躲过几道视线,饶是再厚脸皮,脸上也有些发热。
“听到了,”姜擎笑着颔首,眸中生辉,“过些日子就操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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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军营。
姜照派来的暗卫营人手比封赏的钦差先一天赶到,除了最受信任的秦朗,还有一个与他暗中不对付的玄卯,其中自然是考虑到秦朗和穆衍的师徒关系。
秦朗固然可靠,但穆衍的存在让姜照心里吃味,越发的不舒服,毕竟秦朗选择对他隐瞒了穆衍的身份,谁知道他下一次会不会做出更让他失望的选择。
这是一个简单的警告。
“师父,”穆衍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玄卯,收回视线,问道,“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干的不错,皇上从你身上看到了希望。”秦朗目光含笑的应道。
玄卯眸中划过一抹阴霾,淡淡道:“年轻人不要太骄傲的好,事关重大,天枢卫的后续行动最好要跟我们沟通。”
“怎么,玄卯教头也想上阵杀敌?”穆衍漫不经心的看过来,眼中光芒摄人,满满的都是威胁和自信,哪还有半分属于少年的青涩。
一瞬间,玄卯竟有些恍惚,这样的眼神,真的属于一个少年?
从当初宛若蝼蚁的暗奴,到如今被皇上托举的天枢卫指挥使,才一年不过的时间,他竟已成了气候。
玄卯道:“上阵杀敌谈不上,但圣命难为。”
“我从未收到皇上让您接管天枢卫的旨意,”穆衍抬眸看向秦朗,“秦教头,您的意思呢?”
秦朗斜了他一眼,虽有些吃惊他的成长,但这小子一向如此,从来就没让他失望过,他满带着笑意说道:“皇上只让我等过来帮忙,指挥使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好了。”
暗卫营的教头有许多,能守在皇上身边的可没几个,玄卯若是想闹出什么风浪来,也首先要问问他秦朗是否同意。
玄卯的脸色不大好看,好在有铁面遮挡着,才让他不至于当众难看。
穆衍唇畔微微扬起,垂眸道:“那今晚就先看一场好戏。”
当日他擒了纳罕达,不料隔日便有漠北铁骑夜袭营帐,天枢卫虽有伤亡,却也将铁骑首领纳尔默留了下来。
此后他便将纳尔默父子转移了位置,今天才有光明正大的押了回来,迎接钦差的到达。
不出意外的话,今夜陈高恪定然忍不住会出手。
秦朗眼神微变,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轻声道:“你要小心。”
毕竟天枢卫对于硕大的西北军营来说,威胁只会越来越大,难保他们不会动杀心。
“放心,”穆衍眼底划过一抹暗芒,低声道,“我比谁都要惜命。”
秦朗刚想夸上两句,便听他话题一转,问道:“宫里怎么样?”
宫里……秦朗恨不得打爆他的狗头,刚刚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有些糟心的骂道:“都挺好,用不着你瞎操心。”
穆衍悄然松了口气,眼中划过一抹柔色,追问道:“可有喜事?”
“滚!”秦朗没忍住一脚踹了上去,还以为这小子有多少长进呢,没想到还是这幅癞/蛤/蟆的德行,真当别人都跟他一样,在公主那么小的年纪就惦记上了?
夜色渐渐深了,昏昏欲睡的天枢卫中突然响起了号角声,营帐中火势汹涌,大有继续蔓延的势头,而早就有所准备的士兵已经冲了上去。
谁料潜入的黑衣人武功却十分高强,见势不妙转头就跑,玄影立刻追了上去,而此时困在营帐中的纳尔默父子急得高声呼救,翻滚而不断接近的热浪让他们的心里防线一点点崩溃。
秦朗蹙眉看过来,穆衍顿了顿,垂眸道:“让他们吃些苦头才长记性。”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我希望你能理智一些,”秦朗低声道,“纳尔默是齐木琛手下第一大将没错,但……当年的事情还未查清,切记不可冲动。”
穆衍沉默良久,轻声道:“我会亲手打败齐木琛,问出当年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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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一名暗卫叩首立于前,禀报着这些时日的所得。
“真相?”姜照额上青筋跳了跳,眼底划过一抹暗光,冷声道,“你还听到了什么?”
玄卯低头道:“只有这些了,秦教头行事小心,指挥使又稍有自负,微臣不敢声张。”
“自负……”姜照低喃两声,淡淡道,“奏报上自有分晓,不必你多嘴。”
“是,微臣明白。”玄卯紧了紧双拳,眼底划过一抹嫉恨,若是天枢卫继续扩张,早晚有一天掌管半个西北军营,到时候的穆衍,又何止是一个指挥使。
更何况,皇上对陈家已经生出了猜忌。
“火烧营帐,逼迫纳尔默,”姜照叩着书案,抬眸望向一旁的姜擎,“你觉得如何?”
“儿臣觉得未尝不可一试,漠北人生性狡诈狠辣,却最痛恨背叛,如今纳尔默父子险些被某些人烧死,想必会自食恶果。”姜擎说道。
姜照眉头微挑,淡淡道:“你如何确认,军中有人勾结漠北?”
“不敢确认,只是猜测罢了,”姜擎沉吟道,“天枢卫与西北大军同进退,区区几千人马在上万大军中毫不起眼,他们又怎会那么快知晓纳罕达的藏身之处?”
“即便是试探,也应该试探最有可能的西北大军,而不是区区一个天枢卫。”
姜照垂眸,若有所思道:“这些年陈家守得西北边境固若金汤,其中或许倒也有几分功劳。”
“父皇,不得不防,林家或许……”姜擎刚要说话,姜照便打断了他,“话前三思,你要想的不止是眼前,还有以后。”
姜擎微微颔首,眼底划过一抹挣扎,而这时姜照去看向了跪在地上的玄卯,问道:“穆衍的身世有线索了吗?”
“他姓穆,又于齐木琛有杀父之仇,在战场上如鱼得水,”玄卯沉声道,“这样的年纪,微臣倒是想起来一个人。”
“穆宇修的独子。”
姜擎眉头微蹙,沉声道:“暗卫营从高祖便分两支,以穆为姓,以玄为称都可,单凭一个穆姓又能说明什么?更何况,穆家清白未复,却尽皆葬身火海,他不可能还活着。”
“穆宇修……”姜照摩挲着手中的奏折,眼底划过一抹冷意,“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父皇,此事毫无证据,您不可轻信!”姜擎急声道。
姜照揉了揉眉心,淡淡道:“你也回去吧,朕想静一静。”
“……是,儿臣告辞。”
姜擎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了养心殿,当年穆家事发的时候他还小,才五六岁的年纪,却完整的见证了整个案件。
要说穆家是否与漠北私通,谁都拿不出确切的证据来,父皇当时登基不久,非要将此事查个明白,谁知还没等到查出真相,穆将军就已消失在了战场上。
穆家被牵连卸去官身,穆府上下被暂时圈禁,然而一场大火却将穆府烧的一干二净,而这时却搜到了私通漠北的书信,但穆家已经全都死了,这件事便也不了了之。
当年的书信已无从查证,但不管是真是假,穆衍的存在都会是父皇心中的一根刺。
漠北战事尚未有定论,姜擎不愿这时候再出什么差错,想了想,他直接赶往了昭阳宫,询问起穆衍的身世。
姜泠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早些也好,免得将来父皇再知晓,会影响到穆衍的晋升。
对于穆衍而言,没有什么比父皇的信任更重要了,否则他还如何执掌天枢卫?
姜泠咬着樱唇,水眸中划过一抹担忧,穆衍在西北鞭长莫及,军事她也不通,能为他做的已经不多了。
这次不管如何,她都要把父皇劝下来。
步入养心殿,姜泠率先看向眉头紧锁的姜照,上前说道:“父皇很为难吗?”
穆衍已经在战场上展露了他的能耐,父皇就算想要割舍也会觉得肉疼,姜泠唇畔翘了翘,莫名生出了几分骄傲。
若不是因为她,父皇才不会有这样一个良将呢。
“太子去找你了?”姜照斜她一眼,眉头稍稍松缓了些,问道,“你不生气?”
“为何要生气?”姜泠弯弯唇,站在姜照身后帮他松了松肩膀,轻声说道,“暗卫营的孤儿都是什么来路,父皇不会不清楚,其中父母为死囚或是罪大恶极的亦不在少数,父皇可曾轻待了他们?”
“哼,至少朕清楚他们的底细。”姜照冷哼一声,语气不太好,显然姜泠话中的偏袒让他不爱听,穆衍的身世哪有那样简单?
姜泠笑了笑,轻声道:“现在您也清楚了穆衍的底细,不是吗?”
“你就这么相信他?”姜照眯了眯眼,总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对劲,“他是暗卫营出身,朕要杀要剐谁都不会有怨言。”
“十多年前,他成了孤儿,侥幸保住一命,”姜泠轻声道,“父皇可知道,在儿臣像他那样大的时候,连母后什么时候离开的都记不清楚。”
姜照一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眼底掠过一抹沉思。
“稚子何辜?”姜泠垂眸,“父皇真的忍心因为他的出身,而抹掉他的一切功劳吗?”
稚子……姜照叹了口气,低声道:“他早晚都会翻案,会埋怨父皇,甚至……”
“如果当初的确是父皇的疏忽,父皇为功臣认一个错又能如何?如果不是,他却心生埋怨,的确该死,难道父皇就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吗?”姜泠伏在他的膝头,轻声道,“儿臣知道君威不容侵犯,但倘若错了还要一错再错,这不是君威,是不讲理。”
姜照冷哼一声,斜着瞧她:“朕若是偏不讲理呢?”
“父皇才不是这样的人,”姜泠眨眨眼,说道,“母后说过,儿臣的父皇是明君,是天下最讲理的皇帝。”
姜照唇畔露出一抹笑意,忽而才瞪她一眼,没好气道:“刚刚还说什么都记不清了,现在又拿你母后来压朕,信不信朕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那父皇可要把二皇兄大皇兄一同治罪才不失公允。”姜泠说道。
姜照冷哼一声,郁闷的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沉沉的叹了口气,不高兴道:“秦朗那混账还敢瞒朕,把朕当小肚鸡肠的昏君,朕一定要罚他!”
“嗯,罚他!他误会父皇,一定要狠狠罚他出气!”姜泠附和道。
“哼,”姜照找到了出气筒,心情总算舒畅了几分,“穆衍也的确有几分能耐,能在陈策的眼皮子底下抢下一场大胜,有几分大将之风。”
姜泠重重点头:“嗯,父皇说得对,穆衍可厉害了。”
“等等,”姜照又斜她一眼,目光中存着几分探究,怀疑道,“你怎么还是偏袒他,他现在可不是你的侍卫了。”
听到他这样问,姜泠突然有些心虚,以前穆衍还算是昭阳宫的人,她护着也是理所应当,可现在……穆衍离开了昭阳宫,她要是再一直明目张胆的袒护,岂不是要让父皇生疑?
不止父皇,还有二皇兄、大皇兄、红菱……倘若让他们知晓穆衍的心思,恐怕他连建功的机会都没有了。
“儿臣是在偏袒父皇,免得您铸成大错,”姜泠一脸认真的说道,“都是您有伯乐之才,才能让穆衍在战场上频频立功,要说最厉害的,还是阿泠的父皇。”
“就你会说话,”姜照笑着瞪她一眼,想了想,说道,“南越皇子不日就会到京,到时候你陪阿堰一起去,也让他见识一下咱们大周公主的威风。”
“好啊,儿臣这就告诉二哥去。”姜泠松了口气,弯弯唇,眼底满是笑意。
她还小呢,没有人打她的主意,同样,她也没有打别人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