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宫,灯火通明。
姜泠弯弯唇,捻起梳妆台上的菱形红宝石,说道:“红菱,我记得我好像有一块很大的蓝宝石呢,在哪儿?”
红菱稍一顿,翻出了两个盒子,递给了姜泠:“殿下,您的宝石都在这里了,蓝色的许是有好几块,要挑出来吗?”
“挑出来吧,要成色好一些的,”姜泠想了想,比划了一下,“你看看形状有没有差不多的。”
红菱望着她手里的菱形红宝石,怔了怔,说道:“殿下可是要嵌在剑柄上?这些宝石都是皇上特意留给您的,将来打耳环或是做发簪,都会很漂亮,用在剑柄上,太浪费了。”
“我的首饰有那么多呢,不怕,”姜泠眼中划过一抹笑意,“用在剑柄上也算不上浪费,找出来吧。”
“是。”红菱比了比大小,一共从里面挑出来了三块,颜色略有不同,成色却都是极好。
姜泠望着三块浅淡不一的颜色,陷入了纠结之中,她看着每一块都很漂亮,远比红色的要更好看,搭在剑柄上,一定更好看。
要不,嵌三块?
“穆衍呢?”姜泠挑不准到底哪一个更合适,索性跑到窗子旁去叫他来看看,谁知跳下来的却是玄鸣。
姜泠望着他:“今天不是穆衍当值吗?”
玄鸣莫名从公主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嫌弃,又是委屈又是无奈道:“他让我替他当值,谁知道他跑哪快活去了。”
“快活去了?”姜泠直勾勾的盯着他。
玄鸣呼吸一滞,险些忘了公主的年纪,连忙轻咳两声,掩饰住自己的失态,说道:“卑职的意思是,他出去了。”
“是吗?”姜泠一脸的不信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玄鸣立刻道。
姜泠想了想,也懒得再理他了,反正玄鸣胆子小,也不会给他闹出什么乱子来。
“等穆衍回来,你让他过来找我。”
玄鸣松了一口气,连忙道:“是。”
穆衍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迎上玄鸣满是幽怨的小眼神,心底咯噔一下。
“怎么了?”穆衍提心吊胆的问道。
玄鸣朝他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事发了呗,公主昨晚上找你,你不在,她可生气了。”
穆衍悬着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眼底划过一抹慌乱,已经两次了!
上回公主那么委屈,这次……怕不是要气坏了?
见他如此惊慌,玄鸣憋笑不已,圣宠不衰的佞臣又岂是那么好当的?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公主说了,让你回来就去找她,可是你现在才回来,也不知公主昨晚睡了没有。”
穆衍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脑袋隐隐发懵,抬脚便往偏殿去了。
若是公主因为他而气坏了身子,那他可真是罪无可恕了,接下来的话更是没办法说出口。
但是时间已经敲定,要不了多久秦朗就会禀明皇上,到时候退无可退,若是在此之前无法说服姜泠,他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姜泠正在用早膳,听到小太监的通禀愣了愣,说道:“叫他进来吧。”
他身上穿的是黑衣,还带着一丝潮气,怕是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过来了,姜泠扫了一眼,歪着头问道:“你昨晚去哪儿了?”
穆衍喉结滚了滚,垂眸掩饰住内心的慌乱,小心翼翼道:“去了暗卫营。”
姜泠皱了皱眉,打量着穆衍,疑惑道:“怎么跟犯了大错一样?”
可不是犯了大错,接下来还有更大的错等着呢,穆衍不敢跟姜泠对视,只能小心翼翼的问道:“公主有何事要找卑职?”
“昨夜挑了三块蓝宝石,想让你选一选哪个颜色更好看些,”姜泠顿了顿,“也不是很着急,你先吃点东西垫垫。”
姜泠把剩下的小笼包摆在他面前,笑着说道:“是去找秦教头了吗?”
“是,”穆衍心中有愧,别说是吃东西了,就连站着都觉得难受,可他瞧着姜泠又不像很生气的模样,顿时有些摸不准,迟疑道,“公主不生气么?”
他没有做到一个好暗卫该做的一切,甚至还要离开昭阳宫……他越想越觉得难受。
“生气?”姜泠弯弯唇,又把小笼包往他跟前推了推,“为什么要生气呀,你不是回来了吗?快吃一些,一会儿凉了。”
穆衍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她不生气,是因为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吧?或许对她而言,他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侍卫,对他好,也只是因为他忠心,因为他前世救过她。
心口钝钝的疼着,一层又一层的难过漫了上来,将他淹没其中。或许他离开永远都不回来,她都不会难过吧。
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难道还要让我喂你不成?”姜泠见他不动,歪着头去看的双眼,看到他好像有些难过的模样,顿时更想不明白了。
难道秦教头出了什么事?暗卫战死也是有过先例。
“唔,出了什么事?”姜泠擦擦嘴,让红菱把早膳扯了下去,起身看向穆衍,“我说过会为你做主的,你跟我说说呀,也许我能帮到你。”
“没什么,”穆衍轻声道,“公主不生气就好。”
姜泠搞不明白他的想法,只能说些高兴的事哄他,于是便拉着他的袖子扯到梳妆台前:“你瞧,这三块的颜色和质地都不错,你更喜欢哪一块?”
他说喜欢红宝石,那蓝色的更珍稀一些,想来会是更高兴的。
姜泠眉眼弯弯的看着他:“穆衍选一块嘛,蓝宝石嵌到剑柄上,一定比红宝石更漂亮。”
穆衍心尖颤了颤,竟有些不敢看她的笑。
她好像根本不在意他,又好像事事都想着他,每一个笑都能让他轻而易举的卸下心防,忍不住的沉沦下去。
他想让她的眼里日日都只有他,想让她的心里也只有他一个,想要自私的把她占为己有,永远都属于他一个人。
但是他现在什么都给不了她,连一个最基本的承诺,都不敢说出口。
到底要怎样,才能叫她永远都忘不了他。
穆衍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公主选的都好看,我都喜欢。”
“都喜欢啊。”姜泠小脸上划过一抹苦恼,她原本只打算嵌一块来着,剩下两块留着以后再用,可穆衍都喜欢的话,也只能放在一起用了。
她想了想,说道:“那就一块放在剑柄,两块放在剑鞘,怎么样?”
“嗯。”穆衍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姜泠见他依旧有心事的模样,便挥散了伺候的宫女,小声问道:“穆衍,你到底怎么了?是秦教头出事了吗?”
穆衍一怔,回过神来,摇摇头道:“不是,是……是卑职有事想告诉公主。”
他脸上带着几分不安,往日奕奕有神的眉眼此刻却显得无精打采,想来一定是极重要的事了。
“说吧,我听着呢。”姜泠道。
穆衍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拳头,低声说道:“我是罪臣穆家的遗孤。”
一片沉默。
穆衍稍稍抬眸,想从她眼底看出几分情绪,却发现她好像根本没有在意,这时姜泠刚好看过来,望进他眼底的忐忑,想了想道:“我是该惊讶吗?”
“公主……不在意吗?”穆衍垂眸问道。
“倒也不是,”姜泠说道,“穆家当年有通敌卖国之嫌,但那时穆将军却正好战死沙场,父皇就撸了他身上的官身,圈禁穆家查证。”
“后来听说穆府失火,满门皆灭,到最后也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穆衍顿了顿,不明白为什么姜泠突然问起这个,便说道,“是母亲把我打晕了扔出来的,等我醒来的时候,穆府已经失火了。”
姜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穆衍憋不住问道:“公主不生气吗?我一个罪臣之子,竟潜入了暗卫营,还来到了昭阳宫……”
“那是父皇该生气的事,就算穆府通敌,你当时也只是一个孩子,而且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一直都很好呀,”姜泠笑了笑,安抚道,“暗卫营不问出身,你放心好了,我会劝一劝父皇的。”
公主竟然对他如此信任。
穆衍抿抿唇,心底反倒是越发惶恐了,公主待他这样好,他若是还要离开昭阳宫,公主一定会恼透了他。
“还有事啊?”姜泠问道。
穆衍手心沁出了一层黏腻的汗,眼底越发不安,最终深吸一口气,带着英勇就义的决绝,小声说道:“还有一件事。”
“过几日暗卫营会有人去兵部挑战,”穆衍垂眸,轻声道,“我会去。”
姜泠嘴角的笑意僵了僵,心中忽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之前她听穆衍说过,他的腿伤便是兵部的谋算,而暗卫营的人之所以要去挑战兵部,是为了从军。
一旦通过挑战,就可以直接获得一千精锐。
穆衍是想从军?可他上次明明否认了的,但她仍有些不安,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被夺走了一样。
姜泠垂眸,小声说道:“兵部那些人伤了你的腿,你想去报仇无可厚非。只是千万要小心些,他们诡计多端,阴险狡诈,又有陈家做后盾,实在是很危险,你有信心吗?”
“嗯。”穆衍低低的应了一声。
“那就好,”姜泠抿抿唇,继续道,“大概是什么时候?若是我在,他们许是会顾忌些,不会下黑手。”
她不知道她说这么多是在躲避什么,但是她不愿再听穆衍接下来的话,他一定是想上战场去,这是她的直觉。
“皇上会在,”穆衍垂眸,轻声道,“会很血腥,公主就不要去看了,还有……”
“我又不是未曾见过血腥,不碍事的,到时我跟父皇一起去。”姜泠打断他。
“公主,我不止是为了报仇,我……”穆衍张了张嘴,心中越发的难受,他已经意识到了姜泠不想听,甚至都不会应下。
可是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他别无所长,唯有这一条命,还算得上有用。
“你想上战场吗?”姜泠垂眸替他说了,穆衍抿抿唇,低声应了。
姜泠顿了顿,抬眸望着他,平静道:“可是我不想你去。”
两人顿时陷入了沉默,穆衍闭了闭眼,轻声道:“对不起,辜负了公主的期望,可我……”
“不必说了,”姜泠站起来,转过身道,“你下去好好准备吧,将军府高手众多,你还不一定能够通过呢。”
她向来对他充满信心,相信他一定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可唯独这一次,她希望他蠢笨一些。
嗯,最好受点伤,让她再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