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阁。
红菱已经急疯了,她以为公主只是贪玩,不想惊动御前侍卫,一会儿便会回来,谁知道直到夜幕姜泠,都没有瞧见她的身影。
公主迟迟未归,她不敢惊动沈府,只能找来玄鸣叫他偷偷带人出去找,然而大雨磅礴,大街上空无一人,想要找到公主简直难上加难。
红菱也只能寄希望于穆衍身上,穆侍卫忠心耿耿,又深受公主宠爱,一定会将公主保护的很好。
但如果公主一夜未归,此事便再也瞒不住,到时候她即便是能够平安归来,也少不了闲言碎语,世间对女子向来苛刻,纵然她是大周的公主也无法逃脱。
“红菱姐姐,殿下,殿下回来了!”一个小太监急忙忙的跑进来,红菱顾不得外面还下着雨,提着裙摆急匆匆的迎了上去,待看到安然无恙的姜泠,悬着的心总算是稍稍安稳。
红菱小心翼翼的将从穆衍背上扶下来,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快去烧热水,煮姜汤,程立你去请王太医过来一趟。”
姜泠身上披着穆衍宽大的暗红色外袍,带着一层潮意,红菱不敢耽搁,连忙叫人端了火盆过来取暖,呈上了几盏热茶。
“殿下可有哪里不舒服?”红菱担忧的问道。
公主身子娇弱体虚,初春的冷雨又最为伤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怕是免不了要染一场风寒。
姜泠摇摇头,转头看向穆衍,他的下身仿佛在泥水中滚了一遭,裤腿紧贴在小腿上,已经全然湿透,狼狈的不像样。
她忽然想起他腿上的伤刚痊愈不久,如此这般折腾,也不知会不会留下暗疾。
“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然后去换身衣服,王太医待会儿就到了。”姜泠举着手里的茶盏递给他,热气氤氲在空气中,叫人看不清她的脸,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薄雾。
见穆衍一动不动,姜泠歪歪头,望着穆衍道:“你怎么不接,我一直举着很累的。”
她的个头还只能勉强到他的胸前,看他的时候只能仰着脑袋,想想穆衍以后还会继续长高,姜泠就有些发愁。
虽然她也会继续长高,但穆衍长高的速度好像比她快,以后岂不是差得更多了。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柔软,单膝跪在了地上,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茶,垂眸道:“卑职领命。”
姜泠顿了顿,总觉得穆衍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看到他湿透的裤腿,也顾不得了,直接让他下去换衣服,叫红菱翻出来了她备用的药膏。
她备了很多种药膏,却不敢轻易给他用,倘若箭上真的有毒,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让他解了毒再说。
没过多久王太医便急匆匆的到了,一同赶到的还有姜堰,他蹙眉看向缩成一团的姜泠,声音有些冷:“这么大的雨,谁准你出去的?”
“二哥,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姜泠刚洗完热水澡,换了身衣服,鼻音却有些重,让她说出来的话显得非常不可靠。
姜堰的脸色不由得更难看了,前些天听说她要在沈府小住,只慢了一步,父皇便已经应下了。他又想着姜泠一向懂事,只要在沈府好好待着,不会有什么问题,没想到这才不到半月,就挑了一个雨天出门。
早知当初怎么都不能叫她跑出宫,在外面乱来。
“王太医,怎么样了?”姜堰气得没理她,直接看向了王太医。
王太医道:“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点凉,待微臣开几副滋养的方子,补补就好。”
“二哥你看,我都说了没事的,”姜泠伸手去扯他的袖子,眼巴巴的望着他,“阿泠下次再不敢了。”
姜堰冷哼一声,把她按回了榻上:“回去非让父皇好好关你几日不可。”
“父皇才不会呢,红菱,你让王太医去看看穆衍,他也淋了雨呢。”姜泠朝她挤挤眼睛,没敢提穆衍受伤的事,更不敢叫姜堰知道他还中了毒,否则这件事必定会让父皇知晓。
她和穆衍偷偷溜出去玩淋了雨只能算是小错,如果再加上闯入将军府,还中了毒箭,险些困在里面出不来,那便是极大的错处了,父皇不忍心责罚她,所有的罪责都会落到穆衍身上。
穆衍已经受伤了,姜泠不想叫他再受罚,哪怕她知晓将此事告诉父皇,或许能够动摇他对陈家的信任。
红菱乖乖的领着王太医去了,姜堰眉头紧皱,不高兴道:“你倒是关心他,一个整日习武的侍卫,若淋一场雨就能病倒,也不必在你身边伺候了。”
“可是穆衍把伞都给我了呀,”姜泠眨眨眼,乖巧道,“二哥你看,我没染风寒都是穆衍的功劳,他待我好着呢,我总不能叫他寒了心。”
“算他有心,但你是公主,他是你的暗卫,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姜堰点了点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有点主子的样儿,大雨天还偷跑出去玩,叫舅舅知道了,又该训你了。”
姜泠弯弯唇,满不在意道:“舅舅是怕我连累他,只要父皇不怪罪就没关系的,对了二哥,这件事你可不要告诉父皇,万一他知晓了,把我揪回宫里怎么办?”
“我不告诉父皇,他就不会知道吗?你太小看父皇了。”姜堰斜她一眼,见她小脸上满是担忧,无奈道,“先睡觉吧,明日好好认个错,求求情,最多让你的侍卫挨一顿板子。”
姜泠的小脸顿时更惆怅了。
第二日,姜泠天不亮就醒了,心里惦记着穆衍的伤势,索性直接穿了衣服去看他。
王太医和姜堰昨日都没走,直接在沈府歇下了,姜泠想着今日抽空再让王太医过来瞧瞧穆衍的腿,千万别落下什么暗疾才好。
姜泠敲了敲门,不久后便听到里面传出动静,穆衍打开了门。
“怎么样了?”姜泠见他脸色依旧不太好看,连忙问道。
穆衍笑了笑,说道:“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的,多谢殿下关心。”
“毒……解了吗?”姜泠小心翼翼的问道,哪怕穆衍没有告诉她箭上带毒,但她依旧能够猜出来一些,只是不知道那箭上的毒是否严重。
穆衍微微一怔,垂眸应道:“解了,公主不必担忧。”
“解了就好,等待会儿王太医来了,叫他再瞧瞧你的腿,”姜泠笑了笑,“此事我没有告诉二哥,也不打算告诉父皇,所以就委屈你了。”
穆衍是因为她才受伤中毒,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也绝不会忘记。
“这是一个好机会,”穆衍垂眸,眼底划过一抹异样,“我是说,大将军府私藏□□,或许怀有不臣之心,殿下应该秉公告诉皇上。”
姜泠低下头,小脸上带着一丝忧虑,轻声道:“可若是如此,依着父皇的性子,你定然会受罚……”
她当然知道孰轻孰重,但只要将陈府购买男童,豢养义子的事情上报给父皇,他一定会继续追查下去,未必不会发现陈府暗地里的野心。
只是速度会慢一些罢了。
“皇上贤明大度,不会的,”穆衍笑了笑,脸色苍白的安抚道,“即便是受罚,卑职也心甘情愿,绝无怨言,倘若因此公主对皇上撒谎,反而会让卑职心中不安。”
他们的一举一动能瞒得过皇上吗?穆衍眼睑低垂,纵然是没有人知晓他们到底去了哪儿,他身上所中之毒王太医必然不会帮忙隐瞒,到时候引得皇上震怒,后果怕是更为严重。
稍一思忖,他说道:“昨日我和公主是出去玩,路过了将军府,发现府丁在追寻盗贼,不想在人群中反受波及,又恰逢大雨,只能暂避于巷子里,所以才耽搁了。”
姜泠眨了眨眼,小声道:“可是当时没有旁人……”
“你我就是旁人,”穆衍抿抿唇,轻声道,“公主这样说就是了,绝不能叫别人知晓你我去过将军府。”
姜泠堂堂一个公主为何要去将军府?还是偷偷潜入,见不得光,无论找一个什么借口,都无法把姜泠与将军府撇得一干二净,这世上除了他,怕是没有人会知道姜泠的秘密。
他也绝不会让别人知晓。
“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去吗?”姜泠眼睑颤了颤,瞬间明了穆衍的心思,他是在保护她。
穆衍顿了顿,望着她精致明媚的眉眼,笑了笑:“无论怎样,我都相信公主。”
姜泠心中划过一抹暖流,抬眸看到他唇畔的笑意,眉眼间也染了笑,高兴道:“穆衍最近爱笑了许多呢,真好,你长得好看,就该多笑一笑。”
多笑一笑么?穆衍眼睑低垂,想了想,认真的将这句话放在心头。
刚用过午膳,姜泠正陪着阿宝念书,春夏阁便迎来了新的客人。
姜堰跟在姜照身后,眼中带着几分无奈,偷偷的朝着姜泠使眼色。
他没想到父皇会亲自到沈府一趟,毕竟报上去的姜泠请太医只是虚惊一场,并没有染上风寒,姜堰都有些想不通,父皇怎么如此娇惯在意阿泠了?
姜照把姜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见她果真没有大碍,才稍稍放心,说道:“没事就好,不要再出去乱跑了。”
姜泠乖巧的点头认错,不及她将实话讲出来,姜照便起身扫视着周围的面容,声音有些发冷:“你那个叫穆衍的暗卫呢?朕有话要问他。”
穆衍此时正在房里休息,姜泠想要待他去,却被姜照拦下了脚步,指了一个小太监带他过去。
姜泠心底咯噔一下,隐约有几分担忧,看来父皇是真的生气了。
“怎么了,阿泠?”姜堰看过来,姜泠掩饰住心底的不安,摇头暂且否认,可在她第五次低下头想要翻书,却发现早已忘掉看过什么的时候,忍不住站了起来。
她得去看看父皇,万一他执意要欺负穆衍怎么办。
等她走到门外的时候,里面传出了一声摔碎瓷器的声音,姜泠心底一惊,脚步越发的快了。
糟了,父皇这次气得厉害。
“说,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姜照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姜泠听得一清二楚,心情也越发的复杂,父皇这是在怀疑什么?
还是说,穆衍说了什么话,才让他误会了?
“别以为你不说朕就查不到,秦朗武功再厉害,事情做得再好,朕也不只靠他一个人!”
“父皇,”姜泠连忙推开门走进去,见穆衍跪在地上,低着头,心底越发担忧,走过去扯了扯姜照的袖子,仰头望着他,“父皇是在怀疑穆衍吗?他几次三番救了儿臣的性命,难道父皇还不能信任他?”
姜照眉头紧蹙,脸上仍然带着怒意,努力平息下来,说道:“朕又该如何信任他?阿泠,此事你不懂,不要插手,朕是为了你好。”
从穆衍被姜泠救出暗卫营后,他便让玄卯一直暗中查探他的身世,纵然是其间得不到任何线索也没有放弃,可后来秦朗却试图为他讨公道。
秦朗是什么样的人?执掌暗卫营多年,称得上是冷酷无情,为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徒弟竟将陈家拉下水,这根本不像是他的作风。
当然他也只是怀疑罢了,没有任何证据,但姜泠对他越是重视,姜照心里便越是不安。
他这一生称不上良善,甚至做过许多错事,秦朗为何要百般遮掩穆衍的身世?除非是穆衍的身份不能让他知晓。
姜泠接连两次遇险,纵然都有穆衍相护,他却不得不考虑更多。
陷阱?亦或是诱饵?
姜泠抿抿唇,望着姜照说道:“父皇,穆衍他谁都不是,只是儿臣的侍卫,这次偷偷出府也是儿臣要他这样做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父皇连秦教头都不肯相信,连儿臣的侍卫都要怀疑,以后是不是也不会相信儿臣了?”她的语气很平静,脸上也没有丝毫惊慌,纵然她知晓这样的话会让父皇生气。
但她依旧要说。
姜照脸色瞬间铁青,姜泠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垂眸小声说道:“儿臣知晓父皇是为了儿臣着想,但这件事实属无妄之灾,全然是因陈府而起,跟穆衍的身份没有任何关系。”
“你——”姜照气得头疼,他何尝不知穆衍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想找机会问出他的身世罢了,秦朗那个老狐狸死活不肯说,穆衍又得阿泠看重,他若是不把穆衍的来历查清楚,日后怎能放心?
他不允许这样一个隐患存在于昭阳宫。
“罢了,你起来吧,”姜照颓然的叹了口气,“地上凉。”
现在便已如此袒护,日后想查怕也是难了。
姜泠自己站起来,转身把穆衍也揪了起来。
“父皇说了,地上凉,叫你起来。”
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