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色渐渐晚了,一行人也踏上了回宫的路。

马车尚未行到一半,一队骑兵便奔涌而至,停在驾前。

领头的骑兵翻身下马,利落的跪在车驾前:“微臣奉陛下之命前来护送公主、二殿下回宫,请两位殿下移驾。”

“父皇?”姜泠稍稍一顿,却并未太过惊讶,京城本就不大,又有五城兵马司日夜巡逻,父皇对京城里发生的事情自然了如指掌。

更何况,昨日她在街上被刺杀,更是直接撞入了魏知煜的手中,父皇也必定知晓了。

“这样也好,”姜泠笑得眯了眼,弯弯唇道,“二哥,你说等回去之后,大哥会不会气得跳脚,咱们可在外头玩了足足两日呢。”

姜堰轻笑两声,眼底却涌动着一丝说不明的情绪,有时候是对是错就在一念之间,他根本没想到昨日的一念之差,竟会牵动这样大的波澜。

阿泠若是知道了这一切,会怪他吗?姜堰不敢想。

“阿泠,若是有朝一日,你发现二哥并非你想的那样好,”姜堰顿了顿,眼底划过一抹自嘲,“或许还做过险些伤害你的事,你会原谅二哥吗?”

他没敢抬头,或许是怕姜泠看到他眼底的愧疚,又或者是怕自己看到姜泠眼底的失望,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哥哥。

“二哥怎么突然这么问?”姜泠把头向后靠了靠,依着马车上的软垫,认真的想了想,说道,“二哥觉得呢?如果有朝一日我做了对不起二哥的事,二哥会原谅阿泠吗?”

姜堰一怔,笑着点头应道:“会的。”

“那就是了,二哥,我也会原谅你的,”姜泠舒服的眯起眼,唇畔挂着浅笑,“我愿意相信二哥。”

那样肯定的语气,毫不犹豫的信任,叫姜堰收紧了掌心,眸底划过一抹黯然。

他从未给过任何人全部的信任,父皇、大皇兄、小皇叔、陈高恪……就连最亲近的内侍昌顺,他都不曾卸下防备,似乎从一出生,他的命运就早已注定。

很小的时候嬷嬷就教育他,不要太跟大皇兄接近,更不要去动他的任何东西,不得忤逆皇上,更不能对皇上有丝毫不敬,要照顾阿泠,宠她疼她,绝不能欺她分毫——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怀疑,他来到这世上有什么用?

唯一待他特殊的便是小皇叔,他不喜欢皇兄和阿泠,只喜欢他,可后来他却发现这份喜欢之下,或许还藏着其他的东西,他小心翼翼的享受着这份特殊的爱护,又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和分寸。

君臣父子、手足至亲,到了他这儿却根本剩不下多少深厚的情谊,只有这一个妹妹,对他从无设防。

若是最疼他的母后还活着,或许不会至此。

姜堰心头发酸,那个温柔美丽的女子,终是没能看着他长大,开府娶妃。

回到宫中天色已晚,姜照见两个孩子带着整整一辆马车的包裹回来,姜泠脸上虽有倦色,却难掩兴奋,哪有半分被吓到的样子?

姜照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听闻姜泠要在康王府住一晚,他这颗心便一直吊着,如今瞧见她才安定下来,谁知这小没良心的,竟然半点都不牵挂他。

“没事就好,赵武,传膳,”姜照笑着说道,“你们两个也留下一起吧。”

饶是对他们的行踪已了然于胸,姜照还是愿意听她叽叽喳喳的说一说,仿佛几句话就能褪去他一天的疲乏。

姜泠捡了几件趣事说给他听,到了最后没忍住提起想要办一家书院的念头。

“父皇,儿臣势单力薄,断不能改变格局,却也想为大周的百姓做些什么,”姜泠小心翼翼的保证道,“不管此事办得如何,儿臣绝不向您讨银子,更不会给您抹黑,不过……”

姜照接过帕子擦擦嘴,斜她一眼,问道:“不过什么?”

姜泠嘿嘿一笑,弯弯的眉眼中满是讨好:“儿臣想借您的大学士用用,每月抽出几日过去讲学,叫那些满身铜臭味的书生瞧瞧什么叫高风亮节。”

“大学士么……”姜照顿了顿,抬眸看向姜泠,“你有中意的人选?”

“儿臣瞧着李鸿薪李大学士就很好,二哥,是不是?”姜泠朝着姜堰眨眼睛,倘若真让李鸿薪去了,二哥每旬又能多出一天休沐。

姜堰唇畔染了笑意,点头应道:“老师的确很好,只教上书房的几人,确实有些可惜。”

“随你,只要你能说服他,父皇绝不会阻拦。”姜照眼底划过一抹笑意,他可是听说阿泠在街头把陈家那小子说的哑口无言,一顶又一顶的大帽子扣上去,毫不手软,他倒是有些期待了。

阿泠的成长出乎他的意料,如今还想着办一家书院,书院又岂是那么好办的?其中牵扯到几大世家的利益,十分难缠,不过若此事放在阿泠身上,倒也并非没有可能。

沈家立足西南多年,根基却是在京都,阿泠身后有他和沈家撑腰,未必不能闯出一条新路来。

“多谢父皇,”姜泠顿时高兴了,“儿臣一定把书院办好,让京城想要念书的百姓都能念得起书。”

姜堰轻笑着颔首,目光柔和下来:“若有什么难事就去找太子帮忙,他是兄长,手底下也有许多闲人,你们三人也理应相互扶持,想来皇后也希望如此。”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姜堰,旋即收回视线,起身道:“早些回去休息吧,日后再出宫,记得带上今日的骑兵。”

五城兵马司已经追查到了线索,但阿泠没问,姜照便也没开口,她若真的问起来,他反而不好解释。

姜照沉沉的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的夜空,神色格外复杂。

先皇教他如何做一个好皇帝,却从未有人教他怎样做一个好兄长、好父亲,他子嗣不多,也不希望太子像他一样,做一个孤独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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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宫,姜泠刚走进房间,一只雪白的小团子便冲了上来。

她摊开掌心,稍稍弯腰,小雪狐便跃上她的掌心,一双乌黑的眼睛湿漉漉的望着她,它很少鸣叫,极其乖巧,更多的时候只是跑过来蹭蹭她的衣角,翻起肚皮陪她玩。

姜泠将它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的帮它顺毛,小雪狐舒服的眯起眼睛享受,乖得不像话。

“穆衍呢?”姜泠抬眸问身旁的红菱,她好像自从回来后便没看到过他。

她已经在养心殿用过膳,宫女太监却没这等待遇,只能等晚些时候才能去吃些东西。

红菱一怔,下意识的往外看去,却没听到任何动静。

在她的印象中,穆衍总是守在公主身边,纵然是深夜唤一声,也能听到他的回应,今儿是怎么了?

红菱道:“奴婢这就叫人去问问。”

“不必了,”姜泠抱着小白,弯弯唇,眼底划过一抹狡黠,“我亲自去看看。”

昭阳宫内外皆是灯火通明,穆衍和玄鸣的房间被单独挪了出去,姜泠远远地看着好像有人影晃动,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他们之间还有账没算呢,绝不能叫他这样糊弄过去。

还未走到门口,姜泠便听到里面有些许响动,她眉头微蹙,快步推开了门。

房间里蔓延着一股子浓重的药味儿,穆衍略带慌乱的站起来,刚刚整理好的衣袍有些凌乱,他的手按在腰带上,换下的棉布还没来得及清理,散乱的堆在一旁。

穆衍低下头,脸上泛着一层薄薄的红,本就低哑的声音又降了几分:“公主,您怎么来了?”

“你在换药啊?”姜泠轻咳两声,掩饰住生出的那一点儿不好意思,揉着怀里的小白说道,“我就是随便过来看看,听到你屋子里有动静……嗯……天色晚了……”

她说话的顺序有些乱,眼神也四处乱瞟着,身为昭阳宫唯一的主子,她还是头一次撞上这种事。

姜泠有点儿心虚,不知所措的抚弄着怀里的小白,硬着头皮转移了话题,理直气壮道:“我就是来看看你的腿伤,好些了吗?”

他的腿伤早已好了七七八八,只是王太医不放心,嘱托他多用一段日子的药温养着,这件事由公主一手操办,她绝不会不清楚。

穆衍细长的眉眼中染上笑意,唇畔向上勾出一抹弧度,声音低沉:“谢公主挂念,卑职已好多了。”

“那就好。”姜泠抬起头,正瞧见他脸上尚未褪去的笑意,顿时有些心痒,连怀里的小白仿佛都变得索然无味。

穆衍笑起来怪好看的,姜泠再次感叹道,她见周围没外人,索性也不忍了,笑眯眯的朝他招招手:“穆衍,你过来。”

她的笑容又甜又软,带着些属于少女的狡黠可爱,十分具有迷惑性。

穆衍不疑有他,很快站在了姜泠面前,却听她又说道:“你低一点,我够不着。”

够不着……公主想做什么?只是一瞬的犹豫,穆衍便单膝着地,足足比她还矮了一头。

他的眉眼细长,原本的冷峻已悄然褪去,只剩下一片温润,瞧着格外顺眼,姜泠朝他眨眨眼,乖巧的问道:“穆衍,我能捏捏你的脸吗?”

穆衍下意识的应了,等回过神发现自己答应了什么的时候,顾不得害羞,姜泠的两只小手已经贴了上来。

她的手掌很小,软软的,带着一丝凉意,穆衍只怔愣一瞬,那只小手就离开了,他抬眸看到姜泠眼中毫不掩饰的失望:“怎么有点硬……”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茫然,难道别人的脸都是软的?

望着姜泠离开的背影,穆衍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他决定晚上偷偷去捏一把玄鸣的脸。

姜泠抱着小白回到了寝殿,小脸上满是深沉……她是不是忘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