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很暖,灯火通明,值夜的红菱和袖香靠在外间打盹。
听程立说,从前她是不怕黑的,后来大病一场,只要没有光亮便睡不安稳,直到现在都没有好转。
透过榻上的纱幔,穆衍能够清晰的看到熟睡的姜泠,她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安静的躺在榻上,只露出一张精致却又憔悴的小脸。
这一幅熟悉的画面瞬间击中了穆衍的脑海,在他模糊的记忆深处,那些似乎不属于自己的画面在渐渐重合,这一刻他再也无法否认。
脑海中突然一片空白,接着无数画面接踵而至,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神识和记忆,而脑袋也跟着剧痛起来,他越是想要搞清楚,就越是痛苦,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牢牢地禁锢着。
穆衍脸色惨白,大颗大颗的汗珠滴落,他不敢再去深想,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救治姜泠。
他所修炼的心法乃是完整版的穆家心法,传自桃花坞,修炼的内力绵长温和,具有回春之效,比之他从前修炼的残缺版不知好了多少倍……穆衍一愣,手指不自觉的攥紧成拳。
之前他修炼过的穆家心法是残缺版?桃花坞又是哪儿?他怎么会突然知道这些?穆衍下意识的去想,然而只要触碰那些陌生的画面,脑袋就开始剧烈的疼痛。
穆衍收敛心神运转心法,搁着纱幔搭上了姜泠的手腕,她的手很小,漂亮的手指又细又嫩,很自然的向上弯曲着,穆衍不经意的划过,发觉她的指尖带着一片冰凉。
他的心头一紧,急迫中力道不免大了几分,感受到跳动的脉搏,穆衍本以为她会惊醒,可她却全然不知,依旧昏睡着。
穆衍紧紧地抿着嘴唇,内力源源不断的输送进她的体内,他明明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一举一动却了然在胸,仿佛早已做过了无数次。
他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依旧耐心的将内力输送过去,姜泠身体偏弱又不曾习武,经脉也极为脆弱,根本无法一瞬间适应与容纳他的内力。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穆衍的脸色渐渐苍白,一层又一层细密的冷汗沁出,他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因为躺在榻上的姜泠还没有任何反应。
穆衍心底渐渐焦灼起来,他刚开始修炼完整版的心法不久,内力并不多,而今已经渐渐耗空,如若此举行不通,他再无其他办法。
外面似乎起了风,房间中的烛影摇晃了几下,又恢复了平静,穆衍的内力耗空,一阵无力感浮上心头,原本单膝支撑的身体陡然下沉,双腿齐齐磕在了地上。
“殿下——”穆衍低声呢喃着,眼底划过一抹自责,低哑的声音中满是愧疚,他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些什么,那些尘封且无法触碰的记忆里,也许能找到救她的法子,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
穆衍闭上眼,再次尝试突破那一层并不存在的禁锢,剧痛、麻木的身体,交织着一层又一层的愧疚与绝望,像是一团火,要将他狠狠吞噬。
熟悉的场景变幻,躺在榻上的人影渐渐变得模糊,穆衍心神恍惚间,榻上的人影好像翻了个身。
“寅时了呀,”她的声音无比微弱,穆衍却听得一清二楚,他打起精神正要说话,便又听她接着念叨,“今日休沐吗?怎么都听不到读书声。”
穆衍一怔,又听她委委屈屈的说道:“我也想休沐回宫,这里好黑呀。”
到最后还带着一丝哭腔。
穆衍心头剧震,记忆中熟悉的画面再次袭来,难道……难道她竟真的曾被人幽禁于暗室?她可是大周唯一的公主啊!谁能忍心这样做?
他捏紧了拳头,眼中一瞬间迸发出浓浓的杀机,不论事实真相到底如何,他都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她绝非一般的高热,怕是陷入了梦魇,所以昏睡不止,谁都无法叫醒。
“公主你看,”穆衍轻声道,“天亮了,皇上要接您回宫。”
躺在榻上的人影依旧了无声响,穆衍神色黯淡下来,双腿又麻又痛,可他却依旧跪在榻前,他想要看着她醒过来,可他的时间不多了,在天亮之前,他必须回去。
即便天亮之后,等待他的将是皇上无尽的怒火。
打伤暗卫,私闯公主寝宫,绝不会被明昭帝宽容。穆衍静静的守在一旁,恢复的内力断断续续的传入她的体内,他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她捡回来的这条命,他终究是要辜负了。
正在这时,躺在榻上的姜泠缓缓睁开了双眼,她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好像又很短,翻来覆去的只有几个画面,在一片漆黑中根本看不清楚。
她缓了缓神,身子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就连一向冰凉的双手都带着暖意。
姜泠觉得有些口渴,起身去叫红菱,却发现榻前跪着一个小太监,她的脑袋空了一瞬,等到看清小太监的那张脸,顿时惊呼道:“穆衍,你什么时候去净身了?”
穆衍脸上激动的笑容瞬间崩裂,脸色通红,耳尖也泛出了一层诱人的粉色。
“卑职……”穆衍手足无措的解释道,“没有,不是……卑职……”
他是偷溜进来的,不但阴了玄鸣,还给守在房间里的两个宫女下了些药,解释?怎么看都像是图谋不轨。
穆衍突然不想死了,硬着头皮解释道:“是卑职给玄鸣下了药,偷溜进来的,请公主责罚。”
公主心善,落在她手里总好过落在皇上手里,她的责罚……穆衍忽然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脸色更红了,认命似的闭上双眼。
被打扮成一个女人,总比丢了这条命强,他若是死了,玄鸣又怎么能护得住她?
“没净身就好,”姜泠小声嘀咕一句,眼中忽而亮晶晶的,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我睡觉的时候,你是不是跟我说了什么话?”
穆衍下意识的点头,固执道:“卑职私闯殿下寝宫,请公主降罪。”
“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姜泠弯弯唇,她自幼体寒,手脚冰凉,今日醒来却不见丝毫凉意,定然是穆衍对她做了什么。
王太医说过他修炼的心法有回春之效,加上他现在神色疲惫,穆衍一定是把内力灌进了她的体内温养经脉,她对他的忠心毫不怀疑。
穆衍依旧有些不安,姜泠想了想,问道:“玄鸣伤得重吗?”
见他摇头否认,姜泠眼底浸满笑意,朝着他眨眨眼:“我听说昨夜昭阳宫有刺客潜入,玄鸣与他大战三百回合,只受了些轻伤,实在是厉害。”
“……”穆衍下意识的看向外间昏睡的红菱和袖香,此二人又当如何解释?
姜泠眼中透着狡黠,小声道:“红菱和袖香为了保护我,被人打晕了。”
“……”穆衍心虚极了。
“然后呢,是最厉害的穆衍打跑了刺客,救了姜泠。”
穆衍耳尖腾地红了,一种酥麻异样的情绪在胸膛滋生,野蛮而猖狂,肆意搅弄着他的心弦。
原来,在她眼里,他一直都不是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