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法老前女友(35)

琳琅跟拉美西斯回到了卡车停放的地方。

黑皮肤的小伙子低头抽着烟,情绪失落。

拉美西斯没空理会小青年的悲春伤秋, 直截了当问他, “薛琪琪呢?”

“走了。说不回来了。”

竟然走了?

拉美西斯深深皱眉,“她往哪个方向走的?”

穆莱抬起手,指了指东边。

“我们追上去。”拉美西斯当机立断, 拽住琳琅的手往东面跑。

东面是与金字塔相反的方向, 游玩的人也渐渐减少, 又是一片开阔平坦的沙海, 拉美西斯毫不费劲看到了穿着白色衣服的薛琪琪,她正被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围在中间。薛琪琪慌得六神无主, 她哪里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 随便走走都能遇上流氓?

她的视线不经意看到一边,整颗心都滚烫起来。

“拉美西斯,我、我在这里!”

薛琪琪推开了人, 一边高声呼救, 一边卯足劲儿奔向拉美西斯——她已经把男人身边的琳琅给忽略得彻底了。

弟弟手里还牵着他脆弱的姐姐, 瞧见薛琪琪屁股后头缀着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

拉美西斯阴暗地想……让她当场去世好了。

他将琳琅护在身后,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拉美西斯目光敏锐,他心道, 这群人不是一般的骚扰流氓, 而是有备而来。

果然,在追逐的过程中,有人掏出了刀具,森冷的光望之生畏, 将薛琪琪吓得面容失色。

“噗嗤——”

鲜血飞溅。

拉美西斯替薛琪琪挡了一刀,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回家的工具被人破坏。

薛琪琪感动坏了,“王上,你疼不疼啊?”

她甚至忘记了咫尺的危险,上前要检查拉美西斯的伤口。

拉美西斯用看傻子的眼神瞥她。

薛琪琪还没琢磨过来,结结实实挨了一刀。

“啊啊啊啊啊啊!好疼!”

尖叫声响彻云霄。

拉美西斯神色微变。

也不知道是不是薛琪琪嚎的一嗓子太用力,四周发生了异变。

云层凝固阳光。

地上的砂砾开始震动。

“咚、咚、咚——”

神秘的力量欲要破土而出。

众人目露惊讶,紧接着站立不稳,一个个摔在了地上,吃了满嘴的滚烫沙子。

“天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伴随着尖叫声,他们迅速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巨型漏斗”当中,一股强大的吸力拽住他们的腿,一点点往下扯。

这片金色的流沙正在疯狂吸纳外物!

“哦,大自然太疯狂了!”

“疯狂个头!还不快喊救命,我们会死在这里的!”

人们倍感绝望的是,短短时间周围飞沙走石,砌上了一层厚重的沙墙,昏天暗地,他们几乎看不清外面的情况!

“姐姐!”

拉美西斯面露惊骇,顾不得臂上疼痛,用受伤的手撑着爬起来,险之又险逃离了漩涡。

薛琪琪由于惊吓,直接昏了过去。

“啪——”

拉美西斯用力踢开沙堆,将人像拔萝卜那样拔了出来,拽着她往前跑。

方向正是琳琅所在的地方。

沙子疯狂涌进眼睛,拉美西斯使劲抹了下,火辣辣的疼。

他摔了一跤,几步路连滚带爬。

薛琪琪更凄惨,她中途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人头朝下拎着,鼻孔里全是沙子!

“喂——”

她虚弱发出抗议,快速被地面轰隆隆的声音掩盖了。

“嘭嘭嘭!”

拉美西斯竭尽全力跑着,半只眼睛肿得厉害,勉强看清不远处的身影。

她身后是漫无边际的金色沙漠,巍峨的金字塔在风沙中若隐若现,颊边的黑纱被吹开了,与长发肆意纠缠在腰间。她像是流浪在暮色之中的神灵,惶然四顾,不知该如何逃离灾难。

“拉美西斯!”

她同样看见了拉美西斯,高兴地大叫,慌忙跑了过来。

别来!快跑!

快跑啊!

拉美西斯的喉咙灌进了无数沙粒和碎石子,划得血肉模糊,嘶哑的腔调混着血水,如同狂风的呜咽。

他双指弯曲,使劲扣着喉咙。

“救、救我!”

底下伸出一只手,拽住拉美西斯的脚踝。

猝不及防的拉力让弟弟身体失衡,一头扎进了沙里。

而远处的人根本听不清弟弟的警告,见人踉跄着,摔倒在地,她跑得更快了。

“我呸呸呸呸!”

拉美西斯这一摔跤,薛琪琪首先遭殃,好不容易从沙流中挣扎开来。她正感叹着大难不死必有厚福,结果拧头一看,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妈呀!这流沙还能移动吗?!”

她的双脚就像灌铅水了一样,也不知道是抽筋了还是被吓的,总之是没办法站起来了。

面对死亡的威胁,薛琪琪只能紧紧抱住她的救命神。

拉美西斯捂着嘴咳嗽,指缝的沙子沾着血迹,紧绷的神经再度拧紧。

力气只剩下最后几分了。

“放手!”

法老当机立断,选择放弃人形穿越工具,他的体力快消耗殆尽了,更别说前面还有一个向他奔来的姐姐妻子。

那是他最需要保护的人。

“王上!你不能丢下我!求你了!”

人形穿越工具哭得鼻涕横飞,抱着他的小腿不放。

“——放开!”

拉美西斯烦躁地直喘粗气,他踢了踢脚,依然没甩开薛琪琪。

“——啊!”

薛琪琪一声凄厉惊叫,她被拖进了流沙漩涡。

拉美西斯被她扯着,同样难逃一劫,半截身体陷进了厚重的沙流中,耳朵嗡嗡地轰鸣着,感官被灾难瞬间屏蔽。

窒息层层加重。

从脖子到头顶,吞噬了他的知觉。

薛琪琪更绝望,她的穿越能力失灵了,明明之前只要察觉到危险,她就能嗖的一下消失!

她崩溃大哭。

与她相比,拉美西斯更不甘心,他不想死在这里。

万一他死了,他的姐姐怎么办?

“拉美西斯!”

他头痛欲裂,身体失去了支配。

仿佛听见了一个声音,从远处飘渺地传来。

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他裸露在外的手被人握住了。

热的……

是什么?

眼泪吗?

拉美西斯张了张嘴,里面塞满了沙石。

徒劳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跑……快跑啊……别待在这里……这里很危险……

沉重的窒息切割他的强韧意志,情绪一片支离破碎。

他痛苦不已,拼命呜咽着,试图用这种方式催促着她赶紧离开。

混沌之中,拉美西斯闻到了一股腥味。

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手心纹路淌落,渗入沙土。

是血。

拉美西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僵硬的身体再度挣扎起来。

剧烈的,想挣脱禁锢。

“蒙蒙……”

她亲昵唤着他,就像那些数不清的星辰夜晚,他偶尔耍赖,伏在她的腿边不肯起来,她无奈极了,只能放软语气,哄一哄她爱撒娇的弟弟。那时,月光清凉如水,似少女颊边的白纱,莲池偶尔传出几声缠绵的水响,风中是无花果的香气,浓厚而甘甜。

她的目光总是投向天际与远方。

可在年幼的王子心中,他只记得姐姐睡着时候的长长的、长长的睫毛,像一千只沉睡的小黑猫。

他以爱姐姐为荣,以不爱姐姐为耻。

她仰慕强者,他便野心勃勃,志在四方。

哪怕一开始,他所有的心机,只是为了牵一下姐姐的手。

就如此刻。

她双手合十,以虔诚的姿态,捂住他冰冷的手心。

“蒙蒙,你要乖。”

“等、等我,咳,去找你……”

嘶哑的女声戛然而止。

突兀消失了。

世界凝固。

时间静止。

他陷入昏迷。

“……不!姐姐!”

拉美西斯从血红的梦中醒来。

他捂住绞痛的心口,身体因为痉挛而轻微抽动着,大片汗水濡湿了发尾与后背。

“王上,您醒了。”

纱帐之外,白衣侍女含羞带怯奉上王冠与腰衣。

清醒的君王久久未语。

侍女壮了胆子,小心掀开了帐子。

黑发凌乱散在宽阔雄壮的胸膛上,隐约可见脖颈的狰狞青筋。古铜色的肌肉被热汗浸湿,与耳边的太阳盘黄金双环一样,闪动着细微的光。

埃及法老单手遮住眼,胸膛起伏,剧烈喘气。

新来的侍女立即慌了,连忙扑到君王的身边,“王上,您怎么样了?”

法老嘴唇微动。

“您说什么?奴听不清!”

侍女贴近他的脸,幽香弥漫,换来的是法老嫌弃地拧头。

“——滚。”

即便是遮住了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金眸,法老的威慑力并未有半分消退,貌美侍女脸色瞬间苍白,匍匐着爬出了王的寝宫。

“这是第几个了?”

年长的侍女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摇了摇头。

“王上都有二十多年没有宣召妃子了,一个小小的奴,还想让王上高看一眼?”

同伴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发表自己的看法,“兴许是这些女奴觉得王上不爱身份高贵的妃子,可能更会钟情一些地位低下、性情柔顺的女孩儿。”

“小女孩儿还是天真了些。”

“也是,在她们还没出生的时候,奈菲尔塔利王后便以无以伦比的光辉之美著称。她们没有见过王后生前的仪态,便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美貌,能轻易赢得王上的宠爱,要知道那位伊塞诺弗列特妃子不也是以美貌出名的,可最后——”

“嘘,别说了,王上可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两人识趣噤声,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这是拉美西斯二世执政的第三十年。

他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身上拥着华丽的绣被,睁眼是金碧辉煌的寝宫与衣着华美的侍女。

所有的人簇拥着他。

他手握法老权杖,是埃及至高无上的王。

二十多年前,忠心耿耿的祭司在神庙附近的沙漠发现了失踪半年的法老,高烧,重伤,昏迷不醒。经过精心照料,法老在三日后清醒。底下是一片的欢呼声,大病初愈的法老则是冷漠看着他们。

如同游离在外的孤魂野鬼。

法老变了。

他更好战了,野心勃勃,连年出征,铁血律令镇压诸国众王。

与此同时,法老一改往日低调作风,在统治期间大兴土木,用战争狩猎的财富大肆雇佣工匠。拉美西斯二世在底比斯与孟斐斯修筑了大量的宫殿、庙宇、雕像、石碑,或精美,或宏伟,数量与华奢程度逾越以往的君王规格。

埃及君主给工匠们下了诏令,要他们在雕刻与碑文上记录他执政时期的雄心与壮举。

无所不用其极,热烈歌颂君王的神圣与伟绩。

当这位大帝九十一岁时,他成就了埃及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君王。

臣民爱戴他,敌人惧怕他,连众神也格外眷顾他,长久遗忘了他的安眠之日。

培尔,新都城。

艳阳之下,人群熙熙攘攘,各司其职。士兵披胄执锐,在街上进行日常巡逻。官员托着厚重的假发,匆忙而不失优雅赶往法老皇宫。伴随着一声声粗沉的喝声,数只大船靠岸,一群膀大腰圆的男性们哗啦啦涌上去,熟练搬卸异国的珍贵货物。

忙碌与繁荣是这座新首都的主旋律。

人们早已消除了早前迁都的恐惧与不安,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得到了内心的充实。

他们想,这也许是因为神灵的力量。

繁华的新城处处可见辉煌的神庙与祈祷之舞。北面睡着守护神乌托,东面传来阿斯塔尔特女神的策马之声,南方是主宰沙漠的赛特神,西方由阿蒙神的光芒破开混沌,迎来人们希望的黎明。

神的踪迹无处不在。

人们对神袛的信仰愈发热烈与坚定。

比如此刻,他们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捧着一束莲花,缓慢地走向北边的阿蒙神庙。六月份的阳光如岩浆灼热,老人丝毫不避。他身材高大魁梧,背脊挺拔,缠卷着白色披肩与细褶腰衣,坦然走在毫无遮掩的街道中央,唯有手掌是举起来的,正小心翼翼呵护着他怀中的冰蓝色睡莲。

这花是要献给阿蒙神的吧?

众人如是想道。

老人的身后还跟着一老一少组合。

人们莫名觉得眼熟,怀着敬畏的心情看着他们走过。

正午时分,太阳神殿巍峨伫立,青金石的神灵浮雕被日光镀上一层蓝釉,交织成瑰丽的色泽。

辉煌的王座之上,埃及主神手持铁鞭,面目威严注视着他最为宠爱的光辉之子。

“这神像做得很好。”

大殿上响起了一道苍老低沉的男声。

年轻的书记官恭敬地回答,“谨遵您的吩咐,我们在底比斯与孟斐斯挑选了一百三十八名顶级工匠,从上百张底图甄选出阿蒙神最适合的服饰、姿势……”他还没说完,被旁边的老将军用手势制止了。

年轻人猛地想到什么,立马噤声。

“沙沙沙——”

是衣袖拂过粗糙石面的声音。

年老的埃及法老认真地、一丝不苟地擦拭着祭祀石台,直至纤尘不染,方将怀中的蓝莲花一枝枝放上石台。

随后,法老低眉敛目,双手合十,进入日常的祈祷仪式。

书记官同样照做。

不知过了多久,书记官的小腿儿小屁股都麻了,可他不敢挪动半分——没看见法老跟老将军大人都站得稳稳当当、纹丝未动吗?

说实话,他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的岁数,不然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体力怎么比老年人还差?

“科斯图。”

法老终于开了尊口。

书记官简直喜极而泣,他挪动了下发麻的手臂,小声回应,“法老有何吩咐?”

“待吾死后,你会如何记录吾这一生?”

书记官内心小人在疯狂挠头。

天哪,这要命的作答大题,他果然不能高兴太早!

好端端的,哪个君主会问自己死后的事情?

他反复斟酌语言,以一种优美的咏叹调背诵全文,“您是埃及光辉斐然的君王,十岁从军,十五岁随塞提一世征战四方,二十五岁大败赫梯,您的英姿广为传颂……”

法老似笑非笑,“哦,是吗?”

书记官小心脏咯噔了一下。

糟了,法老大人好像并不满意。

不过没关系,作为存活时间最长的书记官,他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抱大腿一定要快、准、狠!

书记官竭力稳住自己,“您二十五岁登基,同年迎娶奈菲尔塔利王后,她是如此的美丽与智慧,令您深坠爱河,无法自拔。”

没错,他抱的是奈菲尔塔利王后的大腿!

法老严于律法,从不容情,唯有王后是例外。

“您三十五岁时,您在阿布辛贝为王后修筑神庙。您让工匠将王后雕像立于您的脚掌之上,寓意永生守护,永不分离。在王后谷,您曾说您对王后的爱情是独一无二的,咳……”

小伙子微微红了脸,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了。

太肉麻了。

尤其他还对着年长法老威严庄重的面孔,完全想象不出铁血君王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少年,露出一脸阳光纯情的样子。

……不行,不能再想了,他偶像的人设要崩了。

“然后呢?”拉美西斯二世颇有兴致地追问。

书记官炯炯有神与法老对视。

这种夫妻之间的情话真的要他一个外人转述吗?

拉美西斯二世轻笑了下,漫长的执政时间赋予了法老深厚的威势与气场,而此时此刻,他锋锐眉宇疏疏展开,有了几分少年时期的张扬意气,“姐姐她若是听见了这些话,定会使劲欺负我。她最坏了,是个骗子,总喜欢欺负老实的孩子。”

书记官:“……”

您说这话是认真的吗?

法老想了想,也觉得这样说话不妥,小声补充了一句,“你们千万别说出去,说了……嗯,也别说是我说的。”

书记官:“……”

法老见年轻人满脸不信,觉得他肯定是被王后那该死的美貌迷惑了。拉美西斯二世很是不服气,又重点强调了一遍,“她真的坏透了。如果有一天你们见到她——”

他顿住。

“不要奇怪她的头发与衣服,不要将她关起来,更不要打她。你们要如供奉神灵般供奉她,爱护她。等她自然老去,再将她埋到我身边,到时候,我会亲自教训她的。”

这一切听起来像天方夜谭,故去之魂,又怎能重回人间?

可是法老固执认定了,他的姐姐总有一天会回到埃及。

回到他的身边。

结为夫妇那一天,他曾与她共同饮下这尼罗河生命之水,与她在卡纳克神庙中缔结亘古约誓。

他吻过她的额头。

她是他认定的妻子,他的伟大的埃及的女主人。

他们约好了,日后必将重逢。

可是重逢之日,比他想象中,更加遥遥无期。

法老注视着神庙穹顶下的灰鹰,闭了闭眼,掩埋一切情绪,重新恢复成人前淡漠的、冷静的君王,“科斯图,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书记官垂手恭听。

“等我死了,你就这样写。拉美西斯二世,暴君,战争狂人,生性喜欢杀戮与掠夺。爱好是吹捧自己,于是命令匠人修建了大量的宫殿与神庙。他一生中拥有无数女人,单是王后就有八位,一百多个妃子,子嗣无数。他对女人来者不拒,不仅娶了妹妹,还娶了自己的女儿,过得十分快活。总之,怎么风流荒唐就怎么写,懂吗?”

书记官愣愣摇头。

他将跌在地上的下巴捡起,重新合上,诚实地说,“不懂。”

书记官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开口,“您今日是不是脑子有点……烧?”

法老修建神庙,难道不是想以神为媒,让奈菲尔塔利王后重回埃及吗?

况且,法老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何来的女人跟子嗣?就连如今的继承人,也是出自旁支血脉,由法老亲自教导。

拉美西斯二世被气笑了,抬脚不轻不重踹了人一下。

“叫你这么写就这么写,废话这么多干什么?你是法老还是我是法老?”

书记官委屈点头。

行,您是强盗头子。

“行了,天快黑了,你们先回去吧。”法老又催促了一句。

“咦,王上您不跟我们回去吗?”

书记官脑子晕乎乎的,还在状态之外。

拉美西斯二世笑了,难得打趣他,“怎么,老法老连私自约会小情人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书记官窘了。

您每天致力于吓哭诸国进献的美人,哪里来的小情人啊?

“嘭!”

年老的将军大人一言不发,俯首跪拜,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

书记官呆若木鸡。

这又是咋回事?

法老抬起了将军的手臂,安抚性拍了拍,温声道,“阿吞,回吧。别吓坏孩子。”

一老一少走出神殿。

书记官依然是一脸蒙圈,可是他看了看老将军严肃的脸庞,明智选择保持沉默。

“叮铃——”

清脆的驼铃声中,骆驼商队又运来了一批新的异国香料。

静穆疏离的神庙之外,是生生不息的鲜活人间,成群的小孩子互相踩着雨后肥软的湿泥,留下一串串活泼的小脚丫子,笑声传了几条街。

有人正值壮年。

有人已死去多时。

年长的法老轻轻抚摸神像,双手枯瘦,如同一截失去丰沛水分的木。

他已不再年轻。

“您什么时候来?

在年轻的日子里,我害怕您不来,彻夜辗转难眠。

而当我垂垂老矣,又害怕您来。

拉美西斯二世问着神袛,又像是喃喃自语。

“我已做到您所希望的一切。我们的子民安乐少忧,我们的土地丰实富饶,我们的国家说一不二,我们的文明将名垂千古。”

我们的埃及永垂不朽,您是否看到了?

姐姐,蒙蒙一直都乖的。

您来这里看我一眼好吗?

一眼,就一眼也行。

我快记不清您是什么模样了,戴着什么样的耳环,穿着什么颜色的腰衣,脸上有着怎样甜蜜的笑容。

我老了,不再是那个可以将您单手抱起转圈圈的少年人了。

姐姐,我……我害怕。

害怕衰老,害怕丑陋,害怕这一闭眼,就是黑沉沉的一片。

冰冷而无趣。

“咳咳咳——”

年老的法老痛苦咳嗽起来,背上爬满了连年战争的暗伤,以致于晚年的法老多病多灾,常常难以入睡。

唇角溢出血丝,拉美西斯二世却没有拭去,只是将头靠在神像上,仰起脸,瞳孔涣散,盯着窗户之外的一抹湛蓝。

他曾向往天空,却心甘情愿束缚在方寸之地,做她喜欢的王。

好久,拉美西斯二世从腰衣折叠的暗袋中小心取出一件小物。

是糖。

外面用彩虹色的糖衣包裹着的。

埃及的天空是单调的,很少出现云彩,这片干旱的土地常年少雨,遇见彩虹的机率十分渺茫。

这是那天他与姐姐坐卡车的时候,姐姐给他扎辫子的奖励。

他保存了六十年,一直没舍得吃。

伴随着悉悉索索的细微响声,拉美西斯二世屏住呼吸,慢慢剥开了晶莹透亮的彩虹糖纸。

一片脏污。

他呆住了。

巧克力糖心早已被埃及的日光融化,由于长时间不处理,只能慢慢凝固、发霉、长斑,弥漫出一股奇异的怪味。

拉美西斯二世沉默了,他伸出颤抖的手,尾指轻轻勾了一抹凝结的粉末,放进嘴中。

“嗯……甜的。”

老人捂住眼睛,孩子般开心笑着。

掌心微湿。

很甜呢。

姐姐果真没骗他。

我最爱的神,您不必担心。

拉美西斯已不再苦了。

七月,我们的尼罗河母亲即将迎来泛滥之日,您若归来,请提前知会弟弟一声。

我必不惧幽冥与风雨,亲自接您回家。

我等您来。

无论何时。

无论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