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不相信我么?”
她似乎意识到男人的走神,不由得蹙起细长的眉, 连一丝褶皱也令人心疼。
大祭司撩了下眼皮。
换成一个年轻女孩儿, 在帝国第一先知面前,说出如此狂妄的话,只会徒生反感。
但这位公主不同。
这八年的时间足够塞提一世将她视为优秀的继承者, 他一出征, 琳琅顺理成章做了摄政公主, 在大臣的心目中, 她的地位仅次于法老,连拉美西斯都排在她的后面。
同样的, 由于公主年幼掌权的缘故, 她的婚事至今没有提上日程。
原先塞提一世亲口许诺,等她十五岁了,立即同弟弟完婚。
只是随着琳琅在政治上展露天赋, 塞提一世愈发离不开人了, 经常召她到身边陪伴与商议, 私心下也舍不得公主出嫁。
公主说她愿为埃及奉献一生,不愿过早涉入婚姻的琐碎,塞提一世犹豫了下, 同意了。
于是这场未来帝后的婚事足足拖延了六年。
群臣们纷纷猜测公主拒婚的原因, 可谁也没想到,她早就有了心爱之人,男方更是他们王权派的对立阵营领袖。
看似水火不容的双方,实则情愫暗生。
“啪——”
深浓的夜幕下蹿出一只灰色鸽子。
“什么东西?”
公主神色警惕, 正要转过身,肩却被男人的大掌按住了。
大祭司察觉她身体的软化,几乎没怎么费劲,他双臂一伸,将人轻轻松松搂入怀中。
期间公主挣扎了一下,不过在男性体力的天然优势面前,这力度小到忽略不计。
“怎、怎么了?”她羞怯问他,脸颊贴着他的胸膛。也只有在心上人面前,高贵典雅的公主才会流露出女孩儿独有的娇媚神态,那陷入爱海的模样更是无比罕见。
正因为神过于完美,一旦有了七情六欲,让人总想摧毁她圣洁美丽的虚伪面具。
“听王上提起,他有意为您举行婚礼。”大祭司平静注视前方,与公主的脸红紧张不同,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情绪波动。
怀中的身体仿佛被夜风冻住了。
大祭司不会温声软语,况且他从未将琳琅放在心上,话语直白而残忍。
“您已经二十一岁了,王上等不起了,大臣等不起了,埃及更等不起了。这次出征虽是平手,却损失惨重,动荡不安的帝国迫切需要一份祝福,一份有着光明未来、重振希望的神圣祝福。您一向聪明,知道该如何打开局面,挽回埃及如今的颓势。”
“你……你要我嫁给拉美西斯?”
她不可置信抬起头,双手揪住了他的衣领。
大祭司的眼里有帝国的未来,有辅国的野望,独独没有女孩想要的缠绵悱恻。
“这是您不可抗拒的宿命。”
大祭司叹息一声,将目光伪装出温柔的意味。
“臣会在王座之下,一直看着您的。”
由于任务对象对姐姐的占有欲,剧情主线已经发生了偏离。
出乎大祭司意料的是,那个嚣张到不可一世的小鬼竟然愿意低头,收敛锋芒,由他姐姐主宰帝国。
这与他原先的造神计划背道而驰。
世界女主薛琪琪气运衰落,大祭司思考再三,果断放弃了她,将重点目标转移到了琳琅的身上。她天赋异禀,无论是政治还是军事,均有独树一帜的见解。假如两人不是对立身份,她会是他最出色的学生。
可她也实在是太年幼了,也许是第一次情窦初开,分辨不清男人的虚情假意——被蒙住了眼睛的猎物,过早失去了拒绝主人的资格。
“为了臣,为了这个国家,您会愿意的,对吗?”
他第一次与她额头相抵,缱绻温柔得如同梦境,诱着天真的旅人走向猛兽腹中。
她颤抖着闭上眼。
泪珠无声滚落。
她哭起来真是美极了,让大祭司想到了前天那一株雨后的睡莲,湿漉漉地蜷着洁白的花瓣儿,一身风雨摧毁的痕迹,无端惹人怜爱。
随后大祭司折了那细弱的枝梗,任由汁液在掌心四溅。
这朵雪白莲花被主人带回去之后,敷衍地扔进了一只精美彩釉的花瓶中。
不出一夜,就衰败了。
但这又有什么呢?
它是特别的,却不是唯一的,不足以让他产生呵护的念头。
大祭司觉得琳琅就是那一株特别的、美丽的洁白莲花,他偶尔驻足,被她的独特风姿一眼惊艳。男人着迷于收藏的情绪,随手便摘了下来,放纵她在掌心上风情万种。
可也到此为止了。
大祭司薄凉想着。
“我、我去求父王……”
她哑着嗓子,唇瓣已经被绞得出血,“父王喜欢我,绝不会勉强我的。”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公主仿佛找到了新的办法,双眼迸发惊人的亮光,“对,还有薛琪琪,她不是救过拉美西斯吗?你看啊,拉美西斯从不同女孩亲近,对她却是个例外,肯定有别样心思的。我去求父王,他们是天生一对,神会祝福他们的!”
大祭司心头古怪。
她是哭昏头了吗?
这样一来,她的埃及女王之位不保,还有可能受到塞提一世的质疑!
大祭司不相信女人的承诺,不过他对捉弄别人很有兴趣。
“那以后呢?您身为埃及公主,还能一生都不成婚吗?”他将对方的惨白脸色收入眼中,又略带黯然地说,“您该清楚,为了专心侍奉阿蒙神,臣十岁便已阉割。纵然王上同意您婚事自主,他会允许您同一个毫无生育能力的男人在一起吗?”
她低着头不说话,肩膀抖得厉害。
大祭司微勾了唇,声音愈发迷离柔和,“大殿下,听臣一句劝,您该回归正位,而不是——”
脖颈传来细微的瘙痒,是一个女孩儿的柔软发丝,狡猾的,悄无声息入侵年轻男人的强硬筋骨。
神的祭司背脊一紧。
她踮高了脚尖,咬住了他的下唇。
由于错愕,大祭司微微散了神。
于是温热相触,干燥的沙漠漫上了潮湿温热的海。
他回过神,立马想推开人,只是大掌度量了她的腰身,纤细得惊人,心头涌出几分陌生的情愫。
她清减了许多。
就是这一愣神的瞬间,她结束了短暂的献吻,攀着他的脖颈,柔弱的呼吸像是丝丝落下的雾气。
他甚至能感觉到更加不同寻常的波澜。
“大祭司,我、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
大祭司眸光一暗,不等她继续说完,直接打断,“你今晚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了。”
比起以往的彬彬有礼,他这举动不可谓失礼野蛮。
连“您”的敬称都不用了。
琳琅听出了暴戾的意味。
她面上愈发温柔多情,枕着年轻祭司的心脏,“我们走远一些,远离战争,远离权力,远离一切让我们分离的事物。我会爱你,每天日落一定比日出时候更加地爱你。我虽然没有学过如何织衣服,可我能辨草药,也会他国语言,我愿做你最贴心、最坚强的妻子,无惧任何放逐。”
“哦?是吗?”
大祭司眯起眼,近乎轻挑捏住了她的下巴。
“总有人说得比做得好听,臣不信呢,大殿下。”
“那你要如何才信我?”
公主急急地说,下一刻意识到自己的盛气凌人,不禁软了软语气。
“你想要我如何做,我都听你的。”
她爱他入骨,自觉心意滚烫,更想放在月光下晒一晒,好让心上人捧着不至于烫手。
那么卑微,又那么可爱。
大祭司似是被打动了,伏在她耳边说道,“明天,也是这个时候,您到神庙等我。记住了,只有您一人,不带任何的侍卫与武器,还有,把您最美丽的华服穿上。”
“你、你真要带我走了吗?”
她愣愣望着他。
大祭司看了她一眼,缓缓地说,“如您所愿。”
盲目的爱情冲昏了公主的头脑,她失去了引以为傲的理智与自制,甚至不去想他话语中明显的漏洞——既是逃亡,必定要掩人耳目的,又怎能穿得漂亮招摇呢?
公主高高兴兴回到了寝宫,像他期望的那样,将塞提一世赐予她的红莲织金腰衣穿上了。
这件殷红腰衣极尽华美,细薄金片点缀着千姿百态的红色莲花,飘逸垂落至脚踝。
当她经过石柱的美丽壁画,神灵也为之黯然失色。
琳琅依照约定来了卡纳克神庙,身旁空无一人,比起平日的热闹,更显出了凄清。
可她不在乎,手指总是不自觉抚着耳边的血玛瑙耳坠,偶尔露出的笑容更是甜蜜无比。
她满心期待等着她的心上人。
等着她的心上人带她离开这里,开始一段神秘的、惊喜的私奔之旅。
直到天黑。
公主的焦躁逐步加重,在庭院里来回走动。
“哒哒哒——”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她立即转过身,“你终于来——”
笑容僵在了公主美丽的脸庞上。
“这么晚了,王姐怎么还不回宫?”
黑夜沉沉笼罩着神庙,在吞噬了白日的斑斓光影之后,浮雕上属于神袛的面目早已模糊不清,一如少年的脸庞,半边爬上了鬼魅的阴影,仿佛是突然挣脱了枷锁的魔鬼,因为嗅到了血液的香气,从酣眠中苏醒。
“你、你怎么来了?”
公主勉强收敛了失望,竭力恢复平日在弟弟面前的冷静端庄。
她好像没有意识到,四周平静得不可思议。
除了风声与悉悉索索的虫鸣,只剩下过分沉重的呼吸声。
有人生气了。
弟弟来到了她面前,拉了她的手腕。
“走吧,咱们该回了。”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姐姐不太适应,像之前对拉美西斯那样冷淡,下意识挣开了手。
黑发少年垂眸看自己的手掌。
“你先回去吧。”她低声说,“我想在这里待一下。”
“嗤——”
身旁嗤笑的声音让姐姐错愕不已,回头看去,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在眼前放大。
紧接着是一片令人心惊的漆黑。
“嘭!”
水花四溅。
琳琅被人硬生生拨到身后的莲池里去了。
惊慌之间,落水的公主使劲抓住了罪魁祸首的手臂,想要借此稳住身体,结果被无情剥开了。
幸好莲池并不深,刚没过琳琅的腰身。
只见公主披着湿漓漓的黑发,全身狼狈站了起来,又惊又怒地骂他,“你是疯了!”
“姐姐最好是祈祷,我是疯了。”
莲池边上的弟弟慢吞吞褪下了黄金蛇形手镯。
“哗啦啦——”
他不紧不慢下了水,朝琳琅走去。
公主被他的举动弄懵了,疑惑不解看着人。
拉美西斯伸出了手。
琳琅以为他是要拉自己上去,池里有淤泥,行走确实困难。
谁知道,她刚把手放上去,对方面无表情给她套上了这支法老之子独有的尊贵手镯,还将另一只手也使劲塞了进去,如同镣铐,令她动弹不得。
琳琅的皮肤被摩擦得生疼,来不及质问,便被少年冷冽如刃的目光堵住了话语。
“姐姐尽管死心好了,你的心上人是不会来了。”
因为他将您卖给了魔鬼。
卖了一个相当不错的价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