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木桶中的水冒着热气,雯萝一边揉着被绳子勒地发红的手腕,一边皱眉。

“真娇气。”赢凌勾勾唇。

雯萝瞪了他一眼。

“要药膏吗?一个问题。”赢凌问。

雯萝惊叹,“你真是奸商啊,什么都要问问题?”

“比起天书在毛国的扶风城的朱雀大街的三十二号来说,你更奸吧。”赢凌叹息,“请问,我什么时候才能知道答案?”

——

雯萝轻笑,“我有一点不懂,你就算知道天书在哪有什么用?你看得懂吗?”

赢凌也笑,“你和墨家钜子,哪个人懂得天书的文字?”

“这算问题吗?”雯萝指着热气腾腾的木桶,“来换我独自洗澡的机会?”

“算。”赢凌点头。

“钜子懂天书文字。”她很肯定地回答,“所以说,你应该去绑他啊。”

“绑你也可以。”赢凌毫不在意站起来朝门边走去,“一边洗一边跟我说话,如果我发现说话声音停了,我就进来。”

雯萝无语,太谨慎了吧。

见门重新关上,她没有立刻动,而是又观察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把衣袖中,以及腰带里的白色石块掏出来搁入水中。

这是硝石。

赢凌掳走的是她从毛地带来的马车,车里搁着一些硝石,都是苏棠准备给他阿父的。因为事出突然,被一路带了过来。

硝石浸入水中,冒出许多气泡。虽然这么点硝石不能使水变成冰。但是却可以使水立刻变得冰冷。

她解开衣服整个人泡进去。一路上的颠簸,猛地进入冰水中,浑身皮肤都在刺痛。她吸了一口气,干脆整个人浸入水中。

等再钻出来时,已经冷得人浑身打颤。

她不能去秦国。如果去了,就算是墨染流也无法把她捞出来。秦国可不像毛国是有边角大。赢凌绝对有办法把她关在任何人都无法到达的地方。

所以她现在只能想办法拖延时间,尽可能地延长到达去秦地的时间。

但是,现在正在盛暑,可不那么容易生病。

但愿这具娇气的身子争点气,在冰水里多泡一会儿,明天好生病发热。现在在晋国,离秦地还有一大段距离,估计就算赢凌再不在乎,也会给她延医。不然他就准备就地给她安葬吧。

等泡到骨头缝都打颤的时候,她终于出来了。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她又拿起头钗,用上面尖尖的锥子在床腿上刻上了一个简体字,萝。

赢凌十分谨慎,刚才还检查了一下她身上的饰品,看有没减少什么。想来是怕她丢在哪里当做记号。所以只能在不起眼的地方刻上字迹了。

赢凌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把冻得毫无血色的嘴唇咬得红红的,所以唇红肤白,湿漉漉的长发一泻而下,让赢凌的呼吸有点紧。

他若有所思盯着她的背影一会儿,出去吩咐人把桶抬走。

邸店的人用水桶将大木桶排空,用干净的布子擦干净地,出了门才纳闷,怎么拉进去的水那么热,出来就冰冷呢?就算把水洗凉,也不该是这样的刺骨吧?

雯萝一边用大块的布巾把头发绞得半干,一边对赢凌道,“殿下睡床,我睡地。”地板怎么说也比床要凉,希望可以加持力量,让她彻底病到起不来才好。

赢凌勾勾唇,“姬候不必客气,你是我请到秦国的客人,尊贵无比。何况,我也怕你身子受不住,再生病了,拖到救兵赶到怎么办?”

雯萝心下一沉,担心他看出来什么,只好爬到床上去,想了想,“被子给殿下吧。”要加持能量!来时就觉得天很阴沉,希望今天晚上下大暴雨,冷冷的。

赢凌走到床边看着她,脸上挂着一丝兴味,“姬候应该恨我才对啊,怎么倒关心起我了?”

雯萝很认真地看着他,声音软糯,“冤冤相报何时了。殿下就当我以德报怨吧。谁让我倒霉呢,被殿下抓着。希望到秦地之前我都能活得好好的。所以,这也算是在讨好殿下呢。”

赢凌眼中闪过一丝好笑,伸手去拿被褥。毕竟他也不想睡在冰冷的地板上,有床被子还能垫一垫。何况大夏天的,想来她也没法盖被子,所以做顺水人情。

雯萝见他微微倾过来身体拿被,一股陌生的气息一下子袭来。这不同于钜子,钜子的气息总是很温和。他虽然老喜欢以各种名目抓她的手,但是她一点也不讨厌。

但是赢凌?

她两脚顿时乱蹬,把那床被子踹下床,“给你了。”

赢凌:“……”

“看来还是很讨厌我啊。”他勾勾嘴角,还不在意地捡起被褥扑在地上。接着熄灭案几上唯一的一盏省油灯,嘴里笑道,“姬候,你们毛国的东西真稀奇。这盏灯在我们秦地,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就连我父王案上也有一盏。”

雯萝躺下,盯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委屈道,“所以你更应该绑墨染流啊,这是他弄出来的。我一个废物君主,完全依靠他的庇护,什么都不会啊。”

“那天罚呢?”黑暗中传来赢凌的声音,即使有黑暗地掩护,看不见神情,也能感觉到他心中的渴望。

“钜子啊,墨家机关术天下第一,他都能让木鸟飞起来,还有什么不可能?”她嗓音中的委屈更大了,“天可怜见,我一个姑娘家,做得出来那种神物吗?”

赢凌低笑一声,“看来,是我抓错了?”

“自然。”

“天书总该是姬候家传的吧?如果没有这样东西,就算墨家钜子再拥有巧夺天工的技法,也做不出来。”

提起这个,雯萝更理直气壮,“天罚那几页不是都被你们秦国集齐了吗?还抓我做什么?这个时候,你应该想办法绑了墨染流,因为他懂天书文字啊。”

“说来也奇怪,”赢凌看向床上那个人,“既然姬候一无是处,墨家钜子为何这么忠诚地效忠于你呢?”

雯萝怔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那张俊美的脸,无论什么事情,都温和地答应她。什么都办的尽善尽美。仿若无所不能。

“姬候?怎么不回答了?”

雯萝转过身,在黑暗中找到那张讨厌的脸,红唇弯一弯,“回答太多,我怕殿下明日没有可以要挟我的事情了。从我沐浴完后,殿下进来,我一共回答了殿下六个问题。”

很明显感觉到黑暗中那个人呼吸一窒,接着又是低低地笑,“姬候真聪明。看来以后与姬候说话得小心了。”

雯萝没有再理会他,侧过身将背部对着他,阖眼上睡了。

到了半夜果然下起了大暴雨。雨水打着窗棂,将习习冷风送进来,清晨第一缕光线照进来的时候,赢凌倏地睁开双眼,看向床上那个缩成一团的少女,沉声道,“姬候,天亮了,我们还得赶路。”

等了一会儿,床上那人动都不动。

赢凌冷笑,走过去扒拉了一下雯萝,雯萝被他拔得平躺过来,小脸通红,紧紧蹙着细眉,嘴唇惨白无色,像朵凋零的花。

他猛地皱眉,俯身去摸她的额头,温热的手心被烫地微微一动。“姬候?”他又唤道。但是少女被烧得头昏脑涨,小嘴一张一合,声音软糯地像夏日的凉糕,“谁是,姬候?爸妈都管我叫阿萝。”

赢凌冷漠地眸子显出一些柔和,雯萝一路上和他斗智斗勇,嘴舌尖利,直到现在才露出小女儿态,“怎么就病了呢?”下一瞬他身体猛地僵住,因为对方一把抱住他的手背,在脸上蹭了蹭,软糯道,“凉凉的。”

赢凌少时就被送进谷中求学,身边皆是男子,对男女之情丝毫不在意。回到秦国,因为忙社稷,对宫中的美人更是一点念头也没有。

有一次半夜,他睡得正香,突然摸到一截水蛇腰,顿时睡意全无,坐起来冷冷看着那名胆大的女子。

女子掀开被子,春光乍泄,含羞带怯地唤着“殿下。”

他神色更冷,抽出枕下藏着的匕首,一下就捅入了那白腻的身体中。那名女子临死前错愕的目光,只让他对女人更加提不起兴趣。连挣扎都没有,真是柔弱的废物。

思绪又被烫得通红的小脸贴上来打散,明明他该毫无犹豫地抽出手,但是为什么却根本不想动呢?

“钜子……”少女颤颤地吐出两个音,赢凌身形一顿,立刻毫不犹豫抽出手,下一瞬就往红苹果一般的脸上拧了一把,直把她拧得呜咽出声,眼角沁出泪来。

“揉。”她迷迷糊糊道。

“不是喊钜子吗?找他揉啊。”赢凌嗓音泠泠,似乎有些不解气又伸手去拧,少女猛地睁开眼,目光清冷地看着他伸过去的手。

“殿下要做什么?”雯萝喉咙沙哑,就像绵绵的白砂糖。

赢凌把手缩回去,一向淡定的神情有了一些不自然,“你生病了,我来确认一下。”下一瞬,他就在对方眼中捕捉到一丝惊喜,快得差点抓不住。

雯萝闭上眼,头感到更昏沉,刚想缓一下力气,就听到耳畔扑来暖暖的呼吸,“阿萝,你是故意生病的吧?怎么办到的?”

她心里惊怒交加,以为被看破了,同时又恼火对方唤她阿萝。强撑着睁开双目,冷冷睇过去一眼,“不许这么唤我。还有,我生病大概是拜你所赐,一路受尽惊吓,又饿又渴,自然身体吃不消。”

她以为自己是带着君主的威严睇过去这眼的,殊不知落在赢凌眼里,却像一头故作凶狠的小兽。

赢凌勾勾唇,似笑非笑道,“是你让我唤你阿萝的。”

雯萝用手抵住额头,觉得里面疼得厉害,嗓音带了一丝不耐烦,“不许叫,阿萝不是你叫的,殿下还唤我姬候就好。”

赢凌目光倏地冷下来,语气中夹带着一丝没有察觉的嫉妒,“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墨家钜子可以唤你阿萝吧。”

“钜子他唤我翁主。”提起墨染流,雯萝嗓音软了下来,让赢凌没来由地涌起一股火气。

他把这股火气归结于,起了个大早,却不能赶路。

坐在矮床上,目光一下子触到床脚。神色一凝,他凑过去仔细看,瞬间目光变得狠厉。

回身想要一把揪住少女的头发扯到地上,手刚伸过去,对上小鹿眸子里的恐慌,手就不由自主轻轻落在少女的头顶。柔软的发丝像缎子一样滑,他摸了摸,垂下眼眸,对陌生的自己产生了怀疑。

没见过生病的人吗?

“你又要做什么?”雯萝颤巍巍地在他手掌下问。

赢凌不说话,只一下一下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同时心里梳理着陌生的情绪。

雯萝不愿意他碰她,强忍着头疼用力把他手推开,“殿下自重。”

赢凌停下来,微眯了眯眼,若是按照以前的手段,雯萝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但是这次他强行按下心头的愠怒,站起身打开门唤店家去请医者。

再次回到床前,看着那个娇娇软软的少女,嗓音里就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你别怕,许是暑热,请来医者给你瞧瞧,就会好的。”

“我们,还要赶路吗?”雯萝抬起眸弱弱地问。

因为对方软下来,不再像刚才举起浑身的尖刺,赢凌不由自主翘翘嘴角,“看你的表现了。”只要别惹我生气。

“表现?”雯萝喃喃重复一遍,是指病情严重与否吗?如果更重就不用走了?听到这里,她简直想再泡一次冰水。

因为难受,她一直半趴着,枕着自己的手臂。一头乌压压的好头发,松松散散拢在一边,露出洁白如玉的纤细脖颈。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迹,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还是一个小姑娘啊,赢凌眸色柔和。

毛国虽小,但是再小也是一个国家。靠着这个瘦弱的肩膀撑起来,实属不易。也难怪她总装出一副大人样,声色俱厉与他说话。

一时,医者来了,看了半天很肯定道,“是热病,许是两位奔波中了暑热,不怕,喝几记药汁就好了。”

庸医,雯萝心道。明明是冻出来的。

赢凌从包袱中摸出两把晋国的铲币递过去,店家连忙接过来对医者说,“请跟我到这边来。”便带着医者出去抓药了。

“你睡一会儿,我去叫人熬粥给你喝,空腹不能喝药。”赢凌说完,便站起来走出房间。

雯萝在他走后才睁开眼,好奇他的态度怎么一下子转好。同时打好主意,一会儿治暑热的药端来就喝掉。

她小时候因为没完成头天的作业,不想去上学。硬赖在床上跟父母说生病了。因为是冬天,被窝里搁着热水袋,身体确实是热的,甚至骗过了温度计,显示发的低烧。

家人立刻找出药给她吃。就这样愣是吃得真病了,一个星期没有去上学。每天虚弱无力,头昏脑涨,让她再也不敢装病逃课了。

吃掉治暑热的药,会病得更厉害吧?这样就能再拖延一些时间了。

赢凌再次走进来时,雯萝已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他把食盒搁在案几上,坐在床沿,仔细看着她的脸孔。

美是极美的。但是秦国不缺美人,他作为储君更是不缺。可是究竟是哪一点让他瞬间放软心肠的呢?

他轻轻摸摸仍烧得滚烫的脸颊,搞不懂自己的手指,为什么把力气控制地这么轻柔。这明明是一双握剑的手,已经不知多少人死在这双手下了。可以说,如今他的帝王之路,是无数人用鲜血给他铺出来的。

再看向雯萝,他眼中的柔情减少了许多。决不能让任何人挡住自己的路。但是病得这么严重也实在令人头疼。强把她塞进马车赶路,又怕一路颠簸,到了秦国就剩一口气了。看来,只能在这里待两天了。

想着一会儿还要喝药,他捏捏她的脸颊,把她唤醒。

“怎么老掐我?”雯萝强撑着坐起来揉揉脸,瞬间感觉天旋地转,马上就要栽到地上去。赢凌正准备拿粥,余光瞥见回身接住她。柔柔弱弱的身体顿时撞入他的怀中。头发、脸蛋、脖颈、腰肢,无疑不是娇软的。一股清新的小花味道扑过来,抱着少女腰肢的手紧了紧。

“阿萝。”他轻唤,又香又软的少女让他的声音里染上一层欲色。突然间觉得自己这次出行有些好笑。昨日还恨不得把她折磨个半死,今日心里就多了一桩心事。

难道跟汉子们混多了,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就动了春心?

“起来喝粥了。”他拍拍她的脸。

雯萝知道自己扑他怀里了,连忙挣扎着要坐起来,陌生的气息让她万分排斥。但是那双强劲有力的手牢牢地掐着她的腰,根本使不上力。

“殿下松开手。”

赢凌缓缓放开,把她扶了起来。

雯萝推开他的手,蹭到案几边,端起粥喝了两口,但是根本没有胃口。她放下粥就想去拿药喝。

赢凌把药移开,皱皱眉,“再喝几口粥,歇一息再喝,不然伤胃。”

雯萝惊奇地看着他,才不过一夜,这位殿下莫非被换了芯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关心照顾人了?

如今,雯萝无论做什么在赢凌眼里都显得不一样了,就连瞥视冷淡的眼神都可爱。他不由带了暖意,“怎么,不认得我是谁了?”

“殿下今日心情不错?”她问道。

“是啊,心情不错。”赢凌把粥又移过去,“全喝掉,不然,我强喂了。”

还是没差别嘛,跟昨日一样的霸道,爱强人所难。雯萝抿抿嘴,依言又喝了两口,“真喝不下了。”

“胃口真小,猫食。”赢凌嗤笑。

雯萝抬眸看着他,觉得他心情是真不错,于是试探着问道,“殿下,秦国怎会做白砂糖和酱油醋的?可是我毛国出了奸细?”

赢凌浅碧的眼眸看着她,微微勾唇,“阿萝先告我为何你会天书上的字?”

她瞬间呆滞,轻喃,“什么?”

“那个刻在床脚的天书文字,是你要留给他的吧?”赢凌的这个他字隐隐加重,“怎么,你笃定他一定会来救你?”

雯萝确实是留给墨染流的,她觉得除了墨染流没人会注意细枝末节。她镇定了一下心神,“钜子偶尔教我写一个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殿下何必惊讶。”

见她稍稍恢复就开始与他针锋相对,赢凌心中拧出一丝疼,“教你习字?这般亲密。”嘴角扬起嘲讽,似在嘲笑她,也在嘲笑自己。

雯萝没有否认,反正只要对方不要认为她会天书文字,说什么也无所谓。

赢凌眸光逐渐染上一层薄薄的愠怒。

“殿下,我可以喝药了吧?”雯萝问道,心里却觉得对方不能让她这么轻松就喝到药汁,必然还是要刁难一番。

“喝吧。”赢凌握着杯身,试试药温,见正好温乎就干脆利索地把药推过去。他此刻烦闷至极,心中充满无数矛盾。

雯萝捧着杯喝完,刚才一番对峙让她消耗了大部分力气,此刻手都是抖的,额角亦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赢凌见她忍得难受,便道,“再去睡一会儿。”

雯萝点点头,对他道了谢,转身上床,才刚躺上去,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赢凌转身去了帕巾,在盆中沾湿水敷在她的额头。

这一夜,就在不断换着帕巾,和偶尔眯一下的时间中过去。

次日天光破晓,雯萝睁开眼睛,触目就看见赢凌伏在床边,阖眼熟睡。她坐起来,湿帕巾跌落在裙上,拾起来才知道,这个是他给她敷的。

感觉自己似乎好了很多,头也不那么痛了。不禁万分郁闷,怎么恢复力这么迅猛?吃错药也能好?

见赢凌动了动,她连忙把帕巾盖在额头躺下装睡。

赢凌睁开眼,先看了看她的气色,不像昨日那么烧得那么红,应该是退了热。他不由自主地松口气,决定再修养一日就上路。

这一日雯萝过得万分舒服,赢凌没有再逼着她做什么事。她躺了躺觉得没意思,决定再套套对方的话。

“殿下在谷中待了多久了?”

“很久。”

“鬼谷子是什么样子的?一定很博学多才吧?”雯萝又问。

赢凌抬起眼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苏棠没有告诉你吗?”

“告诉了啊,鬼谷子从不以真面示人,连手都遮掩地好好的。我觉得很奇怪,难道是因为他活了两百余年,太苍老了,怕吓着人才这样做的吗?”雯萝一边问一边观察他的神情。

但是对方神情未变,“不如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天书上的文字跟本门阴符一样?”

雯萝疑惑,“阴符是什么?天书就是独一无二的啊。”

赢凌嗤笑,“继续装吧,反正你迟早都得告诉我。”

两人再没有声音。

第二日,赢凌很早就把雯萝叫起,“赶路。”

“我没好全。”雯萝假装虚弱地抗议。

赢凌冷笑,“那就换个地方继续躺,一直留在这里,你在等谁?”

雯萝再不敢说话,乖乖地跟着他退了邸店的房间。

上了车,赢凌声音和缓了一些,“我知道你身体不舒服,我们只赶一段路,到下一个城池就让你歇歇。”他这回没有把门栓插上,似乎对雯萝放心了很多。

想着刚刚趁着赢凌去结账,她在邸店柱子上刻下的字,心头涌起点点期望。希望救她的人不要找错方向。

车外天气阴沉,不一会儿就下起了绵绵细雨。赢凌带着斗笠倒也没有什么妨碍,继续驾着马车朝下一个城池奔去。

但是马车驶到一处山谷时,突然停了下来。

雯萝正倚着车厢发呆,见车停下来以为赢凌有什么事。

怎么不走了?

门外传来赢凌略带狠劲的声音,“阿萝,你拖了这么长时间,也算没白费心思。”

雯萝瞬间坐直,心怦怦乱跳,难道是救兵来了?

她推开车门向外望去,呼吸顿时一窒。前方不远处,推车人单手举着一把牛皮蒙的伞,伞下那个人俊脸上神情冷漠。

“钜子……”

因为这声称呼,也因为看到她安然无事,墨染流冷漠甚至带着肃杀的眸光,顿时如冰雪初融,染上了柔和的光。

“你唤他总是软绵绵的,怎么到我就是硬邦邦的殿下?”赢凌说话间一直警惕地盯着推车人,似乎对方与墨染流相比才是危险的。“不过,怎么就你们两个人?堂堂毛国丢了君主,连第三个人都派不出来吗?”

“你在试探我?”墨染流有些好笑,接着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赢凌手中的燧发枪,“怎么,学会用了?”

赢凌轻轻摸了摸枪托,笑道,“很好用,我准备带回去让秦地遍地都是天罚。”

墨染流轻笑,“恐怕很难。”

赢凌眼神锐利地盯了他一眼,“想留下我?你觉得我会孤身一人把她带走吗?”说话间一把揪住雯萝拖到怀里,手缝间隐隐露出一点金属的光泽。

墨染流神色一下变冷,眼神像淬着冰。下一刻,他从衣袖中拿出几本小白册子,“你要的不就是它吗?何必弄得这么难看。把翁主还给我,它,就是你的。”越往后语速越缓慢,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诱惑。

赢凌望着跟秦国收集的天书一样材质的白册子,呼吸重了一些。雯萝因为细雨飘进了眼睛里,很难受得偏了偏头。而赢凌也因怀中的柔软瞬间冷静。

“天书与她,我都想要。”赢凌毫不掩饰眼中的欲望。

墨染流神色寒峭,眼波流转,黑如深潭,“都想要?那也要有命享用才行。”

赢凌嗤笑,“你想引发国战?”

墨染流毫不畏惧,“秦国如今已无人,几个公子毫无建树,除非秦王想要提前覆灭,否则储君只有你。那么换句话说,杀了你等同于覆灭秦国,那何乐而不为?就算引发国战也值得。况且,你怎么知道毛国就会输呢?”

赢凌手心紧了紧,就感觉怀里的人轻轻一抖,那锋芒离她的脖颈更近了。

“别怕。”他贴着她的耳廓说。

温热的呼吸让雯萝更抖了。但是她不敢动。虽然赢凌在她生病之后变得很和蔼,但是他依旧是那个谁敢阻拦他,他就杀掉谁的太子凌。这是刻进骨子里的冷漠。

墨染流轻咬一下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劝阻,“赢凌,身为储君,最忌讳的就是贪婪和犹豫。你应该知道什么更重要吧?”

赢凌自然知道,他看向墨染流,“让你的人把天罚扔出来,刀也留下。然后退后到我看不见为止。”

墨染流点点头,推车人立刻将身上背的枪和剑全部扔到地上,然后把伞合上靠在轮椅边,头也不回地走了。

赢凌勾勾嘴角,“真是一条听话的狗。”

墨染流把小白册子扔过去,他扔得位置很巧,得赢凌再往前走两步才能拾到,“手没力气。”他无辜道。

“是因为腿废了,整个人就跟着废了吧。”赢凌毫不犹豫地嘲讽。

墨染流毫不在意,伸出一只手,“把翁主还我。”

他吐字重重咬在还我上,带着浓重的占有欲,让雯萝瞬间心脏跳错一拍。

身后那个人嗤笑,“好啊,还你。”

雯萝感觉勒着她脖颈的手松开了,当下就朝墨染流奔去,奔到跟前时,却看见对方神色一凛。疑惑地转过身,赢凌正冷漠地用枪对着他们。

“殿下要言而无信吗?”她厉声质问。

细雨不断飘落,天地间就像蒙上了一层轻帐。赢凌脸上挂着冷淡,“让开,你就不必一起死。”

雯萝动都未动,“殿下开枪,这天下懂得天书文字的人就没有了。”

赢凌轻哂一声,“你当我为什么能认出你刻在床脚下的天书文字,那不就是阿萝的萝吗?”

“你懂天书文字?”雯萝身体一震,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所以,你到底是谁?”

赢凌嗓音懒洋洋地,“你过来,我就告诉你。只要他死了,我就什么都告诉你。毛国与秦国相连,你听话一点,我什么都给你。”

“翁主,不必为我挡枪。”墨染流轻声道,他微仰着头,轻轻把她的手攥到掌心。

雯萝微微一颤,侧过头去看他。

这时,赢凌寒着脸大步走过来,用力把雯萝拽到一边,拿枪对着墨染流的胸口,急不可耐地扣响机括。雯萝下意识惊呼,但是耳边并没有响起剧烈的响声。

墨染流一副闲闲地模样,看着极度震惊的赢凌。

“你动了手脚?”赢凌眼神狠厉地看向雯萝。

雯萝简直觉得冤枉极了,“你无论去哪儿都带着它,我哪有机会碰?”

赢凌握紧了拳头,脸上涌起必杀的狠意,猝然之间,抽出长剑朝墨染流袭去。破空之声瞬间而发,长剑像蛇一样伸出狠毒的信子,将所有的退路都封死。墨染流避无可避反手拿起椅旁靠着的雨伞挡了一下,身子重重一倾,带着轮椅翻倒在地。

赢凌的剑追上去,眼见就要捅入墨染流的胸膛,墨染流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真令人苦恼。”

他带着不悦的神情站起来,反手从伞柄中抽出一柄短剑。短剑化为一道凌厉的亮影,朝赢凌袭去。赢凌来不及收起骇然的神情,连忙举剑格挡。

雯萝捂着心口轻轻退了一步,神情震惊。比起突然转变的局势,她更在意的是,墨染流的腿根本就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