犊车在山道上行驶着,苏棠觉着无聊移到了雯萝车上,一边喝着雯萝的豆浆加蜂蜜,一边指着山道旁的景物嘟嘟囔囔。
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多话?雯萝有些无奈地想。
“翁主你看,你知道那叫什么山吗?”苏棠用羽扇指着远处烟雾笼罩的山脉,不等雯萝回答就道,“那叫眉山。因为常年笼着烟云,就像女子蹙眉一样,所以这么叫。我小时,也曾随着阿父爬上去过。山腰有种野果,又甜又脆。”
“翁主你知道那叫什么河吗?”他又指着不远处一条蜿蜒的溪流,同样不等雯萝张口就自问自答,“那叫项河。因为正好在眉山下面,弯曲得就像女子脖颈上的饰品一样。”
“翁主,你猜河中那只野鸭叫什么名?那只叫三花毛。哈哈哈,有趣吧?”
雯萝忍无可忍给了他一个肘部攻击。
“哎呀。”苏棠哀叫一声,软软倒下去。
她顿时吓了一跳,忙扔掉扇子去扶苏棠。刚才是不是怼到他心脏部位了?
苏棠一下子直起腰哈哈大笑,“翁主,你是不是以为把我的心打碎啦?”
雯萝见他是装的,顿时就不想理他了。捡起扇子继续扇火气。
“哎,别生气啊,”苏棠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其实我的心不在这边,它在这边。”
她愣了一下,右位心?目光立刻移过去,“这可真罕见。”
“是吧,”苏棠大咧咧道,接着又指着窗外一个不知道什么形状的山坡,“翁主,你猜那个是什么坡?”
雯萝简直无法忍耐,“阿棠,你来了毛地后,你家人定然很开心吧?”
“为何?”苏棠疑惑地回过头,“难道不是十分伤心,天天都在思念我吗?”
“不会,不信的话,等我去了你家,你再看。他们肯定会对我万分感激。因为没了你,耳朵都变得很清静。”
苏棠嗤笑,“翁主你嫌我话多?这你就冤枉我了。我可是纵横家,纵横家就是要靠嘴皮子吃饭的。我不表现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口才好?”
“口才不等于啰嗦。”
“我在展示我的博学。”
“博学就是这座山那条河,还有一只野鸭子是吗?”雯萝好笑,“赢凌也是你的同门师兄弟,照你这样讲,我提前知道他是什么性格的人了。”
苏棠嘿嘿一笑,“那倒不是,我师父说似我这样的,纵横家里也少见。”他停了一下道,“不过我觉得赢凌倒不太可能来。因为一般来说盟会,国君和储君只会来一个。如果都来,证明国君心里另有储君。毕竟盟会也不是特别安全的场所。”
“一旦国君在盟会上遇到危险,储君就可以直接接任,这样不会使国家遭遇政治混乱。但是如果赢凌来了,秦王没来,就证明秦王身体出现问题了,已经开始移交政务。所以开一次盟会,就能看出别的国家暗藏的问题,这也是为什么每次盟会,都有很多人去的原因。”
“原来如此,阿棠还是懂很多的。”雯萝笑眯眯赞道。
“那当然啦。”苏棠扬起自豪脸。
远处,已经隐隐约约露出了都城庞大的轮廓。浬河环绕着洛邑和成周两座城。周天子的王都跟别处不同,是两座。洛邑是天子和贵族居住的城,成周是驻防军队和安置殷民的地方。
苏氏一族是古老的殷商贵族,世世代代跟着周王室,从镐京来到这里。苏棠的父亲就是周王室的上卿。见到儿子突然空降到院中,又惊又喜,正准备说话,就看见雯萝从苏棠身后走出来。脸色一变,这不是毛国的姬候吗?难道嫌他儿子不好,亲自来退货了?
雯萝自然不知道苏父在想什么,她微微一笑,苏棠连忙迎上去道,“阿父,我陪翁主来参加盟会,顺道回家看看。”
苏父这才松口气。若是被退回来,他的老脸往哪搁?
雯萝也不知道,是因为她是苏棠老板的缘故,还是别的,苏父对她格外热情。
“阿棠当时跟我说要去毛国,我第一反应就是毛国好啊。很多年前我曾去过那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苏父笑道。
苏棠听得嘴角直抽抽,当初他说要去毛国出仕,拿着鞋底对着他狂抽,追出两里地的人是谁啊?
苏父笑眯眯,“姬候实在是太过信任阿棠,听说三座新城都交了这小子?哎,也不是我自夸,阿棠确实才华横溢,想当初多少诸侯国都求着他去,最后慧眼识金去了毛国,也是姬候和阿棠的君臣缘分。”
夸了一会儿,苏父突然道,“呃,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姬候今年岁庚?”
眼见他爹把话题拐到奇怪的地方,苏棠连忙喊停,“阿父,我们开宴吧,天都黑了。赶了几日路都要累死了,吃完好休息。明日还得觐见天子。”
“好吧,好吧。”苏父横了苏棠一眼,心道,老子给你试试看能不能说门好亲事,你打什么岔。
苏棠心里更苦闷,瞎拉什么郎配,也不瞧瞧这是谁相中的,我敢和他抢,是嫌活着不够舒坦吗?
雯萝总算知道苏棠随谁了。
——
第二日的下午,刚睡醒午觉,周天子就派车来接。苏棠让雯萝坐上去,自己另坐了一辆家里的车。
这次车夫没有再搞什么喂马吃糖的戏码,因为糖如今已经成为便宜的食物。就连街边玩耍的小孩,都能时不时从兜里掏出一颗冰糖塞进嘴里。
进了王宫,雯萝发现自己的座位竟然排进了三流诸侯国里。顿时以为侍官领错了位置。回头看向上次的超弱国方向。泉国君穿着和上次一样的发皱的绸袍,注意到了雯萝的目光,忙招招手。
旁边的栗国君嘲笑道,“泉公,别这么用力了,那可是如今的新贵毛国,不是咱们这种人能拉上关系的。就算以前认识,如今也会装不认识。快坐下吧,我这回也学你带了个袋子,把好吃的都打包回去。”
泉国君将这番话听到耳里,想起那个很温和帮他打包食物的少女,一脸坚定道,“姬候才不是像你说的这个样。”
雯萝站起来笑着也冲他招了招手。
泉国君立刻骄傲脸对着栗国君,“瞧见没有?”
栗国君宛如嚼了一颗酸柠檬,斜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周天子的王座下边坐了一群人,分别是晋国的三位大夫和他们的随从,以及晋国的几位公子。雯萝同样注意到了借道来毛国的公子闵。跟他的兄长一样,义愤填膺地怒瞪着三位大夫。盟会还没开始,这里已经吵成一团了。
“说起来晋国的公子也真可怜。”苏棠低声道,“三家分晋,公子们立刻就同丧家之犬一般了。哎,这么说起来,我们毛国也很可怜。”
“为什么?”雯萝看着他。
“我们白送出去一副眼镜了。原以为跟晋国结缘,顺便扶持一位公子。没想到,才多久啊,晋国就完了。”苏棠轻叹。
雯萝微微一笑,刚要说话,就感觉一道视线黏在自己身上,抬眸去看,不远处一位深色锦衣男子对着她遥遥举杯。极浅的琉璃色眸子,挺直的鼻梁,皮肤很苍白,眼角带着凌厉的凉薄。见雯萝看过去,嘴角微微一勾。
“那是谁?”雯萝轻声问。
苏棠顺着他目光望去,微微皱眉,“秦太子凌。”
“他有异族血统?”她又问。
“他阿母是戎狄人。”苏棠低声道。这是他昨日跟他阿父问出来的。
“秦太子来了,是说秦王身体有恙吗?”
“应该是吧。”苏棠有些不确定。
雯萝又瞧了赢凌一眼。
她设想过许多次与老乡见面的场景。不管是喜相逢,还是拔刀相见。都不是这样的。那个人眼里分明写着势在必得。那不是老乡见老乡的眼神,不是那种对视一眼就知道的隐秘。
那个人眼里,只有野心。
太子凌很危险,他或许不知道她的来历,但他一定知道她有他想要的东西。这就是敬酒的原因吗?庆贺自己找到了猎物。
“哎呀呀,你们别吵了。”周天子无奈地双手按压空气,“吾的脑袋都炸了,诸位是带着看不见的天罚吗?”
周天子的本意是开个小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但是大家的目光却不约而同移到了雯萝脸上。这让本就想低调做人,尽量降低存在感的雯萝有些无奈。
“姬候。”公子闵一眼看见雯萝惊喜地唤了一声,“姬候与我们晋国素来交好。姬候定会站在我晋国这边是吗?”
雯萝看了看可怜兮兮的公子闵,再看一眼气势汹汹的仨大夫,颇有些无奈。三家分晋也不是她能阻止得了的。其实分了又如何,后来几百个国家,包括她的毛国,还不是一起被收入秦国囊中。
见她沉默不语,公子闵希翼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喃喃道,“连姬候也变得如此势利了吗?”
韩大夫冷笑,“什么势利?此乃大势所趋。”
在座的人都知道,赵魏韩已经把晋国瓜分完了,来王都就是走个过场。难道谁还能把他们夺走的地再夺回来?
周天子最后叹口气,“那么吾来看看,如果谁反对三位大夫立国,就站起来。反对的人多,吾就不封诸侯。”
几位晋国公子立刻把祈求的目光投到众人脸上。但是移目过去都是躲避的目光。包括他们父王的大舅子应国君。
“那么,就恭喜三位了,一会儿吾就封三位为诸侯。”周天子一句话板上钉钉,赵魏韩立刻喜气洋洋,而晋国几位公子面如土色,再抬不起头。
周天子见解决了一桩大事,立刻乐呵呵地宣布开宴。诸侯们欢畅地饮酒大声说话,丝竹声声。与落败的晋国公子成为鲜明对比。
“真是成王败寇。”苏棠嗤笑。
雯萝则考虑着既然周地的事情结束,什么时候回毛国。
宴席结束后,诸侯们纷纷散去。雯萝低声问苏棠什么时候走好。
苏棠眼有醉意,嗓音略大,“翁主不,不急,修整一日再走。我好久不见阿父了,还想与他,说说话。”
雯萝想着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这么长时间没有见了,遂点头说,“好。”
两人刚上了犊车向苏家驶去,苏棠眼眸瞬间清冷,醉意全无,低声吩咐车夫,“到前面的巷口停一下。”
雯萝不知道苏棠怎么突然清醒过来,正在疑惑,犊车停了下来。苏棠拽住她的手,语速又低又快,“翁主快点下车。”
雯萝不知出了什么事,但她选择相信苏棠。
苏棠拉着她朝小巷深处跑去。奔跑中她扭头,那辆犊车又继续向着苏宅驶去,就像刚才的停留是一瞬幻影。
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小巷中只有“哒哒哒”的脚步声和略急促的喘息。
跑到巷子尽头,一拐弯,雯萝赫然发现了前面一棵歪脖柳树下停着的一辆马车。那是她的马车,因为只有毛地才会有这样的轮胎。
“翁主快上车。”苏棠喘着粗气推着她。
看来阿棠和她一样都是弱鸡,这身体素质,跑两步就要喘死,雯萝心想。
她上了车,苏棠把外衣一脱,锦衣下是灰扑扑的衣袍。他又带着木钗,在夜色的掩护下,看不清脸,从外观上看很容易就被认成是普通的车夫。
苏棠把门给雯萝关上,带上一顶竹枝编的帽子,帽檐压低,一扬皮鞭,两匹马就拉着车跑起来。
车窗上的帘子拉得紧紧的,马车行驶得很快,颠颠簸簸地透过帘子,看见外面的光影不停晃动。雯萝不知道苏棠要做什么,但她知道一定是非常紧急的事态。
不知道驶了多久,马车又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探进苏棠拧着眉头的脸。
依然是没有一句话,抓住雯萝的手腕就往一个商肆走。拐到商肆后面,苏棠轻轻用手指扣门。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个年轻人的半张脸,看见苏棠刚要惊喜地开口,就见苏棠用一根手指挡在自己唇边。
那人闭紧了嘴,把门又开大一点让他们进去。
“大子。”年轻人关上门道。
苏棠点点头,“把我今早派人送到你这儿的包袱拿出来。”
那人忙从墙边的一道矮柜掏出来一个青布包袱。
雯萝环顾四周,从鼻尖窜进来的酒味推断,这里是间卖酒的店铺。
苏棠递过一套男装,“翁主,这是我小时的衣服,但是身量应该跟翁主一样。请翁主速换上。”他把省油灯移到门口的柜子上,店铺深处立刻一片黝黑。
年轻人神情立刻变得很惊讶,翁主?大子不会是拐了一个周室的贵女私奔吧?这么刺激?
雯萝有些犹豫,但还是抱着衣服去那个黝黑的角落换。
“阿棠。”她换到一半突然唤道。
苏棠下意识要转头,但是突然想起对方正在换衣服,立刻就硬生生地扭回去,“翁主?”
“我们是要回毛国吗?”
“是,”苏棠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昨日听说秦国来的不是秦王是赢凌,就在城外藏了一辆马车,我们现在就走,一定没人知道。如果秦国没有不轨之心还好。如果有,趁着他们没有反应过来,我们早早归家。”
“可是,城门已经关了。”
“关了正好,”一直紧绷的苏棠此时露出一点笑意,“正是因为关了城门,才没人相信我们会这个时候走。”
“那我们要如何出城?”雯萝又问。
“这间商肆是我苏氏一族的秘密。城刚建好的时候,我们就在这里挖了一条通道,一直通到城外。这样,如果有一天发生战事,周室覆灭,也能够保存我的族人。”
雯萝有些愕然,真是大难来时各自飞啊。不过想想,毛国也有一条密道,不过后来变成了公共通道。
一时,换完衣裳了。她把头上的钗环摘下来,挽了男子的束发。身量纤细,端地是一名翩翩美少年。
苏棠愣了一下,“猛然以为是我小时候。”
雯萝噗呲一笑,原本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一点。
苏棠也笑笑,随后跟年轻人把角落的一口大缸慢慢挪开,一个黑黝黝只容纳一个人的洞口出现在雯萝眼前。
苏棠先跳下去,堪堪只露出一个脑袋,“我在前面走,翁主在我后面。”
雯萝点点头等他弯下腰不见了,这才也扶着坑滑进去。
弯下腰才发现,这哪能走啊,这根本得爬才行。半人高的通道,乌漆墨黑。
她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跪在地上,四脚着地,往前慢慢爬行。
这种感觉,就像自己钻入一个未知的管道。
四周漆黑,爬着爬着,一点声音都没有,只能听到自己略喘的呼吸声。“阿棠……”
声音空旷又无力。
“嗯?”前面传来一个声音。
听到苏棠果然在前方,她顿时抛掉了刚刚那个,通道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荒诞想法,“没事,接着爬吧。”
前面又没了声音。
通道则越来越窄,她只好艰难地移动。
不知道爬了多久,她都感到两只膝盖生疼了,手掌也被粗粝的泥土磨得痛痒难耐。直到眼前突然出现一片星光,苏棠站在洞口往里看着,发现她出来一把搀起她,胡乱地帮她拍打一下袍子上的泥土。
“再忍忍,一会儿上了马车,翁主就可以休息了。”苏棠压低嗓音道。
雯萝点点头。
两人披着星光继续赶路。
一路黑灯瞎火,只能靠着稀薄的月色勉强不撞到树。
周围蝉鸣声声,蛙叫阵阵,但是苏棠一声不吭,莫名地让人感到紧张。
雯萝紧紧跟着苏棠,他的步履很快,她只能一只手捂着胸口,感觉嗓子火烧火燎的疼,就像刚跑完八百米。
苏棠终于停下了,他也喘得够呛,雯萝从他身上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手无缚鸡之力。
“到了?”她轻声问。
“没。”苏棠大喘气。
“那为什么停下来?”
“歇会儿。”大大地喘气。
雯萝对着弯弯的月翻了一个白眼。
过了一会儿,两人呼吸均匀后,又开始赶路。
雯萝不知道苏家祖先是怎么挖地道的,通向了一个什么奇怪的所在,能让他的子孙后代为了找条路,累个半死。
终于终于看到了前方草丛里的一辆马车,走近一看轱辘,是她带来的那几辆之一。
“翁主快上车。”苏棠一面说,一面警惕地四下环顾。待雯萝上车以后,他掩了车门,也上去,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开始驾车。
毕竟是学过六艺的人,马车驾得稳稳的。
雯萝坐在颠簸的马车里,脑海中跃出一句话,披星戴月赶回去见你。
想来等墨染流看见他们就这样回去了,一定会非常惊讶。
马车在官道上奔驰着,过了很久,雯萝都有点要睡过去的时候,突然听到苏棠唤她。她忙睁开眼,有些无力地应了一声。
苏棠的嗓音有一丝兴奋,“翁主,前面就是晋地,我们绕过晋水,就能回毛国了。”
她连忙爬起,拨开窗帘,天边泛起了淡淡的鱼肚白。夏日天亮的早,算起来,在后世这也就是凌晨三点。
“阿棠,辛苦你了。”
苏棠爽朗地笑道,“不辛苦,只要能把翁主安然带回去就行。”他略得意道,“主要对方是我的同门师兄弟,我怕有变故。我能想到的,他想不到吗?”
雯萝抿嘴笑笑,完全放松下来,“是啊,阿棠最厉害了。”
但是等了等,却等不到苏棠的声音。马车也渐渐慢下来。
“阿棠?”她疑惑道。
马车彻底地停了下来,能听见苏棠在外面摸索着找什么的声音。
“你在找这个?”一道凉薄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雯萝一下子绷紧了心弦。
“怎么在你那?”苏棠问。嗓音里透着紧张,“你不要乱碰,会走火。”
“那你乖乖地下来,把她交给我。”
“休想。”苏棠的声音听起来既愤怒,又有一丝恐惧。
那个声音发出短促地笑声,“你应该知道,在谷外,我们没有同门情谊的吧?”
雯萝一下攥紧了手,是赢凌。
“你怎么知道的?”苏棠又问。
“你装得很像饮醉,但是说话声音太高了反现刻意。再者从你入城那天,我的人就盯上了你。我想,你带着姬候进一家酒肆,而城门又关着。想必那酒肆定有古怪。或许就是一条通向城外的通道。”
“于是我就派人四处寻找你藏起的马车。这并不难找,瞧瞧这与众不同的车轮。而且,谁会把贵重的马车扔在旷野中呢?找来找去,意外地发现一件好东西。”声音顿了顿,赢凌似乎在看什么,“这个就是天罚吧,它怎么用?”
“不要乱碰,”苏棠吞咽了一口口水,“那为什么现在才截住我们?”
“你再不停诱我说话,”赢凌又笑,“在等救兵吗?”
苏棠不语,似乎在不断往后退,直到背部抵住车门。
“阿棠……”雯萝轻唤,什么也看不见让她分外地不确定。
因为这个声音,赢凌失了耐心,不知他做了什么,就见车门一下拉开,苏棠大喊,“翁主快跑。”
“砰”地一声,苏棠软绵绵地半趴在车梁上。
“阿棠。”雯萝脸色煞白,朝苏棠扑过去。赢凌面无表情的一把揪住苏棠领口,像扔破烂似得扔到地上。双眼紧紧盯着雯萝,浅碧的眸子隐隐有些幽深。明明眼神布满厉色,嗓音却压得柔和,“莫怕,我只是请姬候去秦国做客。”
“做客?”雯萝嗓音里透着愤怒,“你杀了我的人,就叫请我做客吗?”
赢凌毫无歉色,随意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苏棠,伸手推了一下雯萝的肩膀,雯萝就重重栽进车里。接着门一下子被关上,从外面插上了门栓。
车,又重新动了起来。
她忙扑在门上不停敲打,“把苏棠带上,把他带上我就跟你走。”
门外传来懒洋洋地笑声,“带他干吗,我不能服侍姬候吗?”
“你开门,苏棠会死的。”她用力拍着门,手掌都拍红了。
“省点力,”那声音继续懒洋洋,“也许他已经死了。毕竟天罚嘛,你们毛国的特色。”
“你开门啊,”雯萝嗓音里带上了哭腔,“救救苏棠。”想到不久之前还跟她嘻嘻哈哈的苏棠,这会儿就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土地上。“他一定会死的啊。”
“看你的人赶来的快不快吧?不过我好像是对着他的心脏打的。”那人漫不经心道。
“你这个混蛋。”雯萝口里继续哭叫着,神色却冷静下来。对着心脏打的?那苏棠可能死不了。如果真像赢凌说的,苏棠安排了人手,那么应该很快能够赶来。
为了不让外面那个人猜出什么,再回去给苏棠补上一枪。她继续哭着,央求着他去救苏棠。
但是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许是懒得与她墨迹,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和偶尔响起的鞭声。
雯萝慢慢止住了哭声,老哭谁也受不了啊。她偶尔哽咽一下,实则大脑飞快地想着赢凌抓她的目的,以及自己如何自救。
首先把自己放软,装成无公害的小白菜,是自救的第一要素。这样可以麻痹对方,从而放松警惕,创造出更有利的自救条件。
接着就是沿路留下痕迹,方便后面人寻来。
马车行驶了很久,她时不时掀开车帘分析着窗外的景物。一片陌生,与来时不一样,估计走的是晋地至秦地的路。
她拍拍门。门外响起赢凌懒洋洋的声音,“干吗?”
“我要小解。”她毫不脸红地说道。其实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有进一滴水,嗓子干得要死,哪里解的出来?
“忍着。”那人很恶劣地笑了一下。
“忍不住了。”雯萝装出有气无力的声音。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门开了。浅碧的眸子盯了她一眼,“速度点。”
“好。”她乖巧地点头。准备走远一点。
谁料还没迈出一步就被人揪了回来。
赢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在这儿。”
“这儿?”雯萝惊讶地指指马车旁。
“是啊。”
“你怕我跑了啊?你一个大男人还追不上我?我跑得又不快。”她小声地委屈道,装出柔柔弱弱小白菜的模样。
“我不喜欢意外。”赢凌简单答道。
“那你背过身去。”她又提出要求。
“你不是忍不住了吗?”赢凌勾勾唇,单手勾住她的腰肢送进车里,“别耍花样。”
车门再次关上。
看来,小白菜人设一点用都没有啊。对方是个心狠的主。并且不喜欢给人留余地,这种处理事情的风格,与秦国在贸易问题上的做法一致,看来赢凌回到秦国以后,秦王的权利开始逐步交出来了。由此可见,秦王的身体应该是出现问题了。
那么,就在秦王身体有恙,需要太子回来主持大局的关键时刻,鬼谷子死了,这两件事同时发生,也有点太巧合了吧?
因为试探失败,雯萝彻底安如鸡,一声都不吱了。只在脑子里不要停转着秦王、赢凌、鬼谷子这三个名字。
马车继续行驶,时间越来越长,雯萝感觉骨头都颠酥了。她一边想着苏棠现在怎么样了,一边望着窗外飞快掠过的景物,眼皮越来越沉重,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矮榻上。四周光线昏暗。
她吓了一跳,连忙坐起来。环顾周围,觉出这应该是家邸店。小小的房间中,除了矮榻,就是旁边的案几和两张草席。
扭头望向窗外,看得出来,天又黑了。
她刚想下床,就听门发出了响动声。她忙又躺回去,装出熟睡的样子。
门打开了,又被关上。赢凌端着两只碗走了进来。看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娇小身影,勾了勾嘴角,“姬候,不饿吗?”
他把碗放下,盘腿坐在席上,目光继续盯着那个有些僵硬的背影,“吃东西。吃饱后,我要问你一些话。”
雯萝知道瞒不过他,这是继墨染流后,第二个让她觉得心思通透到可怕的人。一点点异样都会被无限放大,然后猜出想法。
她坐起来,因为一天一夜没有喝水,又哭,嗓音有些沙哑,“问什么?”
“先吃东西,”赢凌给一只杯盏倒上水,讥讽的腔调微沉,“我不想掳走一只干尸。我要活着的美人。”
被这样一个说开枪就开枪打死自己同门的人,一句美人可不是什么好赞誉。雯萝立刻乖巧地坐在他的对面,端起杯盏喝水。
普通的白水被她喝出了仙露的味道,每一滴都不浪费的浸润着干渴的喉咙。可惜只有小半杯。
“还想喝。”她扬起小鹿般的眸子看着对方。
赢凌眼眸中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把陶壶移开,推碗过去,“吃吧。”
雯萝看着那个干巴巴的馒头,彻底明白了对方的恶意。他故意不把水倒满,就是为了激起她更大的渴意。再配上馒头,干得难以下咽。意志力薄弱的人这么被折磨几天,肯定奔溃。就像钝刀子磨肉。
“我们来场交易吧,你也不用等着把我折磨到撑不下去。提前知道不好吗?”她想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力量上的不对等,让她根本没有办法反抗。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等你为了活命而什么都吐出来,那不是更真?”赢凌颇感兴趣地看着她。
“我为了活命说出来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啊。”雯萝强调。
“我可以把你关起来再去验证。如果是假的,我就继续折磨你。”赢凌漫不经心道。
真的不用啊大哥,你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吗?这么不信任人?
“一个问题,一杯水,痛快点。”大家都是同行,玩儿什么帝王心术。
“天书在哪?”赢凌缓缓问道。
“毛国。”雯萝心底几乎要大笑,“我回答完了,做人要收信诺哦。”
赢凌微微一笑,倒了一杯水。
她连忙一饮而尽,顿时喉咙就像干渴爆裂的土地,又恢复生机。她放下杯子,灿然一笑,“我喝饱了,现在我要吃馒头了。这个可不是条件内的。”
她一边拿起馒头一边安慰那个目光有些阴鸷的人,“别急啊,我又跑不了,细水长流嘛。”
赢凌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危险的一挑,“是不急,细水长流。”
雯萝不知道他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很快她就知道了。
赢凌简直太阴险了,从她吃完馒头的那刻起,无论什么要求都是一个问题。
“去恭房?好,天书在毛国的哪儿?”
雯萝眼珠一转,深吸一口气,“毛国的扶风城里。”既然问题多,那就只好细化回答了。
“想洗漱?好,扶风城的哪?”
“我突然觉得,我可以不洗漱。只要你受得了我。”雯萝想了想道。
赢凌抱着双臂靠在门边,一脸无所谓,“我受得了,就怕姬候自己受不了。等去了栎阳,我会带姬候赴宴,那时秦人将一睹姬候风采。并且,别想着等最后一天问我要水沐浴。”
这个混蛋。
雯萝咬牙,“扶风城的朱雀大道上。”
“很好。”赢凌也咬牙,走过来拿起一旁的绳子,几下把她的手捆住,栓到床腿上,“我去给你要水,不想被我看着洗,就好好想想下一个问题怎么回答。”
雯萝看着他朝门边走去,暗想,下一个问题怎么能是看不看洗澡呢?难道不应该是解不解开绳子?莫名觉得占了便宜。
看来他是真气疯了。
赢凌似乎想到了什么,扭过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危险地一笑,“其实,沐浴这件事,我也可以不问问题。仔细想想,似乎欣赏姬候的身姿,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的答案,更让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