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梦境

忙完一天回到公寓, 温砚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他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简单冲了个澡就上了床。

往常这个时候,微信总是会收到例行问候——诸如今天都做了什么, 忙不忙累不累, 开不开心等等。

但是自从他们把事情摊到明面上来说之后,小姑娘就再也没有给他发过消息。

温砚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总感觉自己还是有些着了她的道——她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温和姿态, 逐渐培养和固化他的习惯,让他毫无防备地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

生活里曾经到处都是她的痕迹,但当它们如同潮水般褪去, 他又感觉空落落的不能自已。

习惯真是很可怕的事情。

窗外月色渐渐掩于云层之后,温砚躺了许久都睡不着, 他坐起来, 开始在衣柜里翻箱倒柜地找。

正是盛夏, 入冬穿的衣服几乎都压在箱底, 他摸索了许久,才触到细软的毛线质感。

灰色的线头露了出来,温砚弯着腰凝视半晌, 才蹲下身来, 将围巾从叠放整齐的冬装里抽了出来。

他重新上了床, 侧身朝向心脏的一边, 把围巾攥在胸前。那个略有些歪曲的“砚”字握在手心里, 也染上了温度。

温砚面色沉凝,缓慢地摩挲着那一小块布料, 思绪茫然放空,像是陷入了皑皑白雪。

他倏忽忆起,在冰岛的时候, 纪汀曾戴过这条围巾。

其实她身上也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不知该怎么形容,大约是一种奶香味,非常纯净,也不腻人,就是无端的会吸引他。

温砚这么想着,拿起围巾在鼻尖嗅了嗅。

兴许是过去太久了,能闻见的只有樟脑丸清冽的香味,他有些失望地垂下眼帘。

白天纷繁的琐事在脑海中叫嚣,随着时间流逝,温砚的心情也越来越烦躁。

他不愿去深究这背后的原因,权当是产品公测在即工作压力太大。

还是睡不着。

又睁眼躺了一会儿,温砚爬起来,从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拿出一个白色药瓶。

他坐在床沿,从瓶子里面倒了两粒药,和着温水吞下。

平常如若不是特别难熬的时刻,他是断不会吃这药的,所以身体并没有产生耐药性。

汹涌的睡意很快袭来,画面应接不暇地翻转,温砚坠入了一个无边的梦境。

之所以判定是梦,是因为里面的色彩十分鲜活,明艳到现实里几乎不可能出现。

但是场景竟意外的熟悉。

——还是那棵香樟树,高大葱茏,不过这次并不再冒着栀子花的香气,而是极盛的茉莉。

小巧玲珑的白色花蕊徐徐绽开,就在面前浅坡上,一株挨着一株,花团锦簇,分外惹眼。

温砚的目光沿着地平线升起,触及某点时,瞳仁微微一震。

穿着粉红色花裙子的小姑娘还在。

今天她没在放风筝,赤着脚坐在地上,手里把玩着什么。

他明明感觉自己离她很远,但只不过往前走了两步,就已经到了跟前。

温砚很好奇她在做什么,他凝神看去,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原来她并不是在玩,而是在认认真真地织围巾。

小姑娘似乎察觉到他的靠近,微仰起头。

——赫然是纪汀的脸。

大约是她七八岁的模样,扑闪着大大的眼睛,脸颊圆润微肉,粉扑扑的像个水蜜桃,可爱极了。

温砚脚步一顿,这一幕差点让他挣脱安眠药的禁锢,把他打回现实的原形。

谁知小姑娘却全然不怕生,一下子就拉住了他的手,糯声叫“哥哥”。

这一声像挠在他的心尖,痒痒的,手心的触觉也无比真实,温砚听到她问:“你觉得这围巾好看吗?”

纪汀已经把灰色线头收口,现在拿着蓝色棉线在角落缝字,但是她没下几针,根本看不出来那是个什么字。

不知怎么,温砚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感,他勉力扯了个笑:“好看。”

小姑娘很高兴,昂起小脑袋,神情很得意:“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过了一会儿,她拉着他躺下来:“哥哥,你陪陪我。”

背下枕着柔软的青草,头顶是蓝天白云,像极了他们一同在紫操看星星的那晚。

温砚眼睫颤了颤,转过头默默凝视小姑娘的侧脸——卷翘的睫毛,像个洋娃娃一样。自打进入这个梦之后,他发现他的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半分。

他缓慢侧过身去,抬起手臂的一瞬间,觉察到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想要把她搂进怀里。

指尖微蜷,温砚的动作僵在了原地,然而小姑娘却出乎意料地打了个滚,很自觉地撞进了他的怀抱,温软的黑发扫过他的下颌。

“砰……砰……砰……”

原本空寂的心口好似在这一刻鲜活起来,充盈得让他满足。

鼻尖萦绕着奶香味,温砚轻轻抚了抚靠在自己胸膛的小脑袋,柔顺的发丝乖巧地落入指缝,他颇有些爱不释手地把玩。

只希望和她待久一点,再久一些。

可惜天不遂人愿,梦里的场景开始急速变幻,不一会儿便夜幕降临。

温砚听到怀里的小姑娘说:“哥哥,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有一个好喜欢好喜欢的人。”

他心尖一跳,下意识地追问:“谁?”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我不告诉你。”

温砚抿了抿唇,垂下了眼,他声音很轻:“告诉哥哥,好不好?”

就在这时,大片大片昏暗的云层吹拂过来,挡住了月亮和星斗,遮蔽了一切可以看见的光芒,整个草坡笼罩在一种可怖的阴影里,连茉莉花的香味都消弭不见。

小姑娘坐了起来,表情一瞬间变了。

她面色无波无澜,笑容也有些飘渺,“这些都不重要啦。重要的是,我以后再也不会喜欢他了。”

……

眼睛无法适应明暗变化,温砚怔了怔,半晌才望向窗外大亮的天色。

床头柜的时钟指向7:30,他轻轻地呼吸了几下,捂着微微发疼的脑袋,缓慢爬了起来。

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早晨了。

明明在梦里,似乎只过了须臾。

温砚给自己倒了杯水,洗漱之后边吃早餐边回想,还是觉得这个急转直下的梦观感过于糟糕。

他真的很厌恶这种情绪脱离掌控的感觉。

白天一整天的工作安排,晚上又有个局需要出面,温砚叹了口气,把这些扰乱心神的事情全部抛之脑后。

x-lab会议室里,胡昱祈一看到他的脸色就问:“昨晚没睡好?”

温砚淡淡应了声,把手提电脑拿出来,直接进入正题:“昨天这几个bug,我稍微有点头绪,不知道你们怎么看……”

一直忙活到晚上。

几人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做转体活动,胡昱祈的筋骨噼里啪啦响,一边拉伸一边龇牙咧嘴:“今天就到这吧,去搓顿好的?”

温砚笑了笑:“我晚上还有事,你们去吧。”

胡昱祈撇嘴:“这么忙?”

实际上他只是没有那个闲心而已,温砚拿出一张卡:“今晚我请客,你们放开吃。”

“好耶!爱你啊金主爸爸!”

“砚哥最好啦~”

几人迸发出一阵欢呼,温砚勾了勾唇,和他们打招呼作别。

晚上的局定在七点半开始,他打算在东南门附近随便吃点东西,然后再赴约。

在卡座里坐下,服务员递给温砚一张菜单,他大概扫了眼,点了一碗臊子面。

等待的过程中,温砚安安静静地坐着,难得地发了一会儿呆。

心中有朵乌云似的谜团,让他没法集中注意力去思考别的事情。

温砚不禁想着——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像得了什么病。

倏忽忆起梦中之景。

她说不再喜欢他的当口,温砚记得自己的心口好像抽疼了一下。

“宝贝儿,你晚上陪我去看电影吗?”

“啊不行诶,我有约了……”

耳边声音将他唤回现实。

两个小姑娘嬉笑着挽手进门,那一瞬间温砚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目光毫不掩饰,直勾勾地望向来人。

兴许是他的目光太炽热,纪汀身边的女生用手肘悄悄怼了下她,小声说:“汀你看,那是不是……”

与此同时,纪汀抬起眼眸,朝男人看去。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被谁人为地按了暂停键,是比慢放还要凝滞的画面。

温砚将这不期而遇消化之后,又开始不自觉地紧张——不知她又会以怎样疏离冷淡的表情来面对自己。

可是,与他的预想恰恰相反,纪汀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是颇为平静的,片刻后还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微笑,纤长的睫毛上下扑闪了闪,像是沾染了晨露的蝶翼。

温砚感到自己如同一座雕像般坐在原位,心脏奇异地加快跳动,急促如鼓点,一咚一咚要跃出胸腔似的。

他紧绷着下颌,一时之间竟不知是应该回以同样的笑容还是开口寒暄。

然而,纪汀却并未展现出曾经的心有灵犀,不过略一示意,就拉着同伴往里屋走,一秒钟都没有停留。

速度快到温砚甚至没来得及打声招呼。

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感到浑身血液发凉,皮肤都传来了刺痛之意。

她没有生气难堪,没有对他避而不见,反而落落大方,举手投足得体自然,就仿佛……仿佛他们不过只是点头之交的关系,彼此间并不熟稔。

这比漠然相对还要令他难受得多。

他好想追上去拉住她,要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回答,是不是真的不在乎他了?

她真的,如梦中所说,一点也不喜欢他了?

热气腾腾的臊子面端了上来,合着颜色极好的细碎葱花,飘香四溢,本应该让人食欲大增,温砚却霎时没了胃口。

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他匆匆吃了两口便结了账。

离开的时候朝里屋看了一眼,没找到小姑娘的身影,不知道她又坐在哪个角落。

温砚强迫自己别再想她,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

“喂,砚哥?”

“嗯,你们在哪个房间?”

那边报了个数字,他抿了抿唇:“好,我现在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