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幕戏

目送昭夕离去的背影,罗正泽凑到程又年耳边,“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

“让你避避嫌,你不避。还说她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罗正泽摊手,“再回答我一次,她是不是?”

程又年:“……”

不远处的昭夕如果听见了罗正泽的问题,必然回答:我是。

可惜她没听见。

她就座的区域并非自助餐区,见她姿态优雅地入座后,服务员手捧菜单,亦步亦趋而来。

“昭小姐,这是您的菜单。”

“谢谢。”

“需要我替您推荐一下吗?”

“不用了,我自己看。”

“好的,您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告知我。我就在附近等着,您招招手,我立马过来。”

……热情到过分。

对于一家偏远国道上,并不那么高端的酒店来说,这位服务员可以说是非常专业了。

要不是他的眼睛里激射出狂妄又放肆的赞美,隔着一条走道都不容忽视,昭夕可能会更相信他的专业态度一点。

她随意点了道香煎小牛排,一道蔬菜沙拉。小嘉倒是早饿了,乱七八糟点了一大堆。

昭夕笑了:“原来涨工资了,就是拿来这么花的?”

小嘉表情一僵:“老板,这顿不是你请吗?”

昭夕看了眼菜单,“我就点了个牛排加沙拉,你点的是我的三倍,怎么看都觉得应该你请才对。”

小嘉毫不犹豫,扭头呼唤:“服务员,麻烦你回来!我要改菜单!”

昭夕:“…………”

赶在小嘉真的更改菜单前,昭夕给了她一个暴栗。

“我请。我请行了吧?”

小嘉一边揉脑袋一边抗议:“老板,那边还看着呢!刚才还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不怕人家说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啊?”

“……”

昭夕迅速收回手,咳嗽两声,继续维持形象。

为了表达她的不屑一顾,昭夕是背对那群人入座的,不像小嘉,能够很好地观察到那边的反应。

心里有点痒。

她低声问小嘉:“那边什么反应啊?”

小嘉仔细观察,大胆分析:“大概是,还沉浸在你的美貌里无法自拔的反应。”

昭夕:嘿嘿嘿。

但嘿嘿笑太猥琐,不符合她的气质,所以心里的小人在仰天长笑,表面上的昭夕却依然优雅,微微一笑,闭月羞花。

“那他呢?”

小嘉没头没脑地问:“谁?”

“你说呢,还能有谁?”

“哦哦,你说程工头啊。我看看。”

小嘉:继续观察. JPG

于是接下来的好几分钟里,美艳老板和狗腿助理都处于一种“你来观察我来分析”的窃听状态中。

“包工头本人还是那副面瘫脸,恕我眼拙,看不出太多情绪。”

“但是他的同事们好像挺激动的,七嘴八舌很热闹。”

“他对面那姑娘,好像没有很开心的样子,老朝咱们这边看。”

……

昭夕走了一小会儿神。

即便刚才只是姿态大方地跟众人打了个招呼,也不影响她不着痕迹地打量那位徐姑娘。

其实还挺好看。

人很白,清秀端庄,是那种一看就很大气的女孩儿。也许是因为腹有诗书气自华,她看着很有气韵,光是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也令人心生好感。

昭夕撇撇嘴。

程又年,你艳福不浅啊。

狗腿小助理很快注意到自家老板在走神,凑过来问:“怎么了老板,刚才的登场不够惊艳吗?”

昭夕顿时回神,“嗯?你觉得不够惊艳???”

“没有啊,我觉得特别好,碾压全场!”小嘉瞧瞧她的表情,“我就是看你不太高兴,以为你不满意。”

昭夕咳嗽两声,凑过去:“我问你啊,你觉得那姑娘怎么样?”

“谁?”小嘉又反应了片刻,“你说程工对面那位?”

“嗯,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啊,我觉得不怎么样。”小嘉很给力,瞄了那边一眼,无意中又吹了一波彩虹屁,“也就中人之姿吧,放普通人里还不错,跟我们老板一比,简直惨不忍睹。”

昭夕:“……”

虽然知道,拿工资的人吹的屁一般都五彩缤纷,不能尽信,但不得不说,听了这话心里还是很舒坦。

她顿了顿,才说:“可是人家看起来很有气质啊。美人在骨不在皮,你怎么这么肤浅?”

小嘉:“?”

小嘉:“老板你一向肤浅,什么时候居然开始重视内涵了?”

昭夕:“……?”

昭夕:“朱小嘉,给你个机会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小嘉伸出试探的小爪子:“不组织会怎么样?”

老板大人很无情地说:“工资不涨了。想涨的话,下辈子再说吧。”

小嘉:QAQ!!!!!

两人还在就涨工资的事情打拉锯战时,小嘉忽然眼尖地瞅到那边有动静。

“哎哎,老板,程又年走了!”

昭夕立马停下了先前的话题,“去哪了?”

“不知道啊。哎,等等,那位气质女士也跟他一起走了!”

这回不待小嘉再说,昭夕已然把持不住,蹭的一下回头望去,哪还管什么形象。

程又年的确走了,和那位“气质女士”双宿双栖,结伴离开现场。

昭夕:???

此时此刻,服务员恰好端着她的香煎小牛排来到桌前,拿出服务客人时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生怕唐突了佳人,将菜上桌时还俯身鞠了一躬,极为绅士。

“昭小姐,您的香煎小牛排好了——”

“请慢用”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前一秒还端庄美好的女神,压根来不及理他,拎着裙子风一样冲了出去。

服务员:“???”

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龙卷风似的背影,他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小嘉咳嗽两声,炯炯有神地与他对视片刻,解释说:“那个,我老板她有点急事,所以……”

“我懂的,我懂的。”服务员表示理解,还不忘夸赞一句,“昭小姐真好看,风风火火的时候也很美。大概这就叫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吧!”

小嘉:“噗——”

*

另一边,程又年在昭夕目不斜视走掉的那一刻,心情略有些复杂,但又很快释然。

她的身份和名气摆在那里,众目睽睽之下,的确不好与他显得过分熟稔。

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趁着徐薇去倒果汁的空隙,罗正泽嘿嘿笑,凑到兄弟耳边:“怎么,是不是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

程又年破天荒没有否认,“是没想到。”

“啧,还有我们地科院之光被人嫌弃拿不出手的时候,说实话,我也万万没想到啊。”

看在兄弟备受打击的份上,罗正泽决定好好开导一下他,于是苦口婆心、振振有词地进行着那套“女人可能有美有丑,但是小心眼个个都有”的学说。

程又年:“你的推论首先缺乏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

“她听见了刚才大家的对话,知道徐薇示好的前提。”

“……”

罗正泽忽然词穷。

“所以——”他试探着问,“就当她不是在吃醋吧,那你觉得她刚才为什么不理你?”

“公共场合,人太多。”程又年言简意赅。

罗正泽:emmm……

程又年看了过来,“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吗?”

“没有没有没有。完全就是因为人太多!”

罗正泽的求生欲非常旺盛,立马否认,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咳,要怎么告诉兄弟,其实是自己一不小心,心直口快,秉承做人要诚实的原则,稍微漏了点口风呢……

漏完之后,又一不小心负起了责任,实时监听并拍摄了一堆照片曝光给了对面。

罗正泽想了想坦白从宽的画面,怎么都觉得坦白之后,可能会被灭口。

他还年轻,生命可贵,还是不说了吧?

塔里木挺好的,他可不想下个月就出现在喜马拉雅山脉附近,哭出的泪都能结成冰柱子。

所以——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罗正泽:我不太想入地狱,那就委屈兄弟你了叭!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兄弟卖掉的程又年,在徐薇回来之后,又拾起了先前的话题:“吃好了吗?”

“吃好了。”

“那我们出去谈谈。”

徐薇沉默片刻,才点头,“好。”

刚才昭夕出现的插曲,给了她片刻的思索空间,她也觉得是自己太心急。既然程又年还没有那个意思,她就不该把话说破。

她甚至有些庆幸,好在那位女明星突然出现,希望程又年赶快忘了刚才那一茬吧。

可惜程又年没忘。

徐薇默然起身,勉力维持礼貌对大家说了句“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与程又年一同离席。

桌上总算从昭夕到来的热闹里回过神来,大家都忘了交头接耳,只是面面相觑。

再直的直男,也看得出状况不对劲了。

老张小心翼翼问:“我们是不是好心办坏事儿了?”

老李:“我看是。”

于航:“没瞧见程又年的脸色吗?摆明了对小徐不感兴趣,你们还一直提!”

老张反驳:“你不也调侃得挺欢快吗?”

于航:“我那是怕他俩尴尬,出言化解一下!”

大家又沉默了一阵子。

有人弱弱地问:“老程不会直接拒了人家姑娘吧?”

“不然呢?”罗正泽总算开口了,用过来人的目光扫视一圈,哼了一声,“好歹是师尊的女儿,人姑娘虽说看着对他有那么个意思,但也一直没说破,他总不好上赶着跟人说‘你别喜欢我啊我不喜欢你’。”

“现在倒好,给你们一说破,两人得赤诚相见了。我看待会儿徐薇要是哭了,你们谁能安慰得好!”

老张气势微弱地垂死挣扎道:“不会吧?老程平常虽然很严肃,但看着挺有绅士风度的,把人姑娘弄哭什么的,不能够吧?”

老李也硬着脖子说:“是啊,我们也是为他好,两人明明很配……”

“配个屁哦。”罗正泽翻白眼,“徐薇太寡淡了,我们程又年同志不喜欢那样的。”

老张:“那还叫寡淡?他眼光是有多高啊?”

老李:“是啊,那他喜欢哪一挂的,你倒是说个标准出来!”

罗正泽得意:“至少得是昭夕那样的吧。”

大家:“……………………”

老张:“你在说什么冷笑话?”

老李:“没看出来啊,程又年这么骚的吗?表面看着挺老干部,私底下只看脸啊?”

罗正泽这就不服气了。

“怎么,喜欢女明星就是只看脸?你近距离接触过人家?知道人家一定没文化没内涵,只有一张脸吗?没见人家刚才走过去,多有气质,多有内涵?一看就是端庄娴静、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

话音未落,凭空一阵龙卷风刮了过去。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那位女明星风一样冲出了餐厅,跟屁股着火,百米冲刺似的。

众:“……”

罗正泽:“……”

于航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端庄娴静,秀外慧中?”

罗正泽:我仿佛听见空气中传来了啪啪打脸的声音。

自闭了。

*

徐薇跟在程又年的身后,一路走出餐厅,到了另一边的走廊尽头。

走廊两边分别是餐厅与会议厅,此刻大门紧闭的会议厅,因为没有活动安排,无人问津,与另一边热闹的餐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程又年细致入微,大概是怕同事们走出来会看见他们,特意转了个弯,两人的身影隐没在楼梯间的转角处。

徐薇一时不知该为这样的举措而感动,还是悲哀。

喜欢好多年的人,就算在拒绝他人之前,也依然这么细心周道。

日光从窗格里晒进来,拉长了两人的身影。

空气中有起起伏伏、不断飞舞的灰尘。

若是不说话,这一幕也算得上美好。

两人静默着站了片刻,程又年定定地看着她,说:“你刚才不该那样说的。”

徐薇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在北京工作不好吗?以你的工作性质,待在院里最好,其实不必跟来这么远的地方自讨苦吃。”

他为人处世一贯周到细致,但说话却直来直去,简直是个性鲜明的一个人。

徐薇:“我为什么自讨苦吃,你不知道吗?”

她抬头,哪怕心酸,也认认真真地望着程又年,“何况我没觉得自己在吃苦,我很高兴能跟着你来这里。”

程又年顿了顿。

徐薇不是爱表露心迹的人,素来就内敛自矜,可今日大概也是憋屈到无法再藏着掖着了,索性把话摊开了说。

“我知道你聪明,不会看不出。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我的确从念大学的时候就仰慕你了。”

那一年,她才刚刚入学,程又年已然是大四准毕业生。

她继承父亲的衣钵,从小就打下了坚实的地质基础,如愿以偿进入清华。

徐薇记得分明,第一次遇见程又年是在大一那年的夏天,某个七月蝉鸣、天气闷热的午后。

宿舍里的姑娘们都有午睡的习惯,而她不爱午睡,又怕影响大家,索性拿着书本跑去父亲的办公室,一边乘凉一边看书。

程又年就在那时候敲开了办公室的门。

父亲说:“请进。”

那时她尚在看书,闻声抬头,来自午后的不速之客就这么猝不及防撞进她眼底。

一身白衬衣,简单的休闲西裤,青年人仿佛从清澈见底的湖水里悠然而出的一尾鱼,为这炎热的盛夏带来一抹清凉。

她不由自主失神片刻,目光停留在那张令人难忘的面容上。

明月皎皎,清风徐来。

仿佛注意到了她的观察,出于礼貌,程又年对上她的视线时,微微颔首,随即移开目光。

他是来与父亲讨论毕业论文的,向来严苛的父亲却没有半句批评,稍作指点,就点头说论文写得不错,只剩下些许可以再完善的小细节。

他走之后,徐薇问父亲:“那是谁啊?”

父亲笑道:“你师兄,我的得意门生。”

她恍然大悟,“就是你常常在家提起的那个程又年?”

提过太多次了,未见其人,已对他的名字熟稔在心。

父亲盛赞他是难得一见的苗子,极为聪明,很有天赋。又提过无数次他在实验室里的表现,项目上的出色能力。

她曾多次问父亲:“比我还聪明吗?”

父亲哈哈大笑,“你算老几啊。薇薇,你记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世界上永远有比你厉害的人,切忌过分自负。”

徐薇从前只记住了这个名字,还带着一点不服气,那天见面后,所有的不服气都被风吹散,只剩下那双明亮温和的眼睛牢牢刻在心底。

后来她在更多的场合见到他。

他的实验项目获得市级嘉奖,作为项目代表上台发言。

平日在操场上打篮球,总有一众女生指指点点:“哎哎,那个男生好帅!”

甚至,得知他要在毕业典礼上作为优秀毕业生致辞,她破天荒翘课跑去学校大礼堂,混进毕业生的人群里,躲在最后一排偷偷看他。

像这样的场合有太多太多,在她目不转睛望着他时,他从来不知道人群里有一个她。

哪怕她也在努力发亮。

可他是师兄,走在了前头,永远不知道后面还有一个小师妹在仰望他,试图向他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都说男儿甘为裙下臣,她也不乏人追,可她甘心成为他的追随者。

徐薇说了很多话,大概一辈子都没有对某个男性袒露心迹至此。

包括父亲。

她说话时,因为过于急切,睫毛颤抖,眼圈都红了。

可她还有自己的矜持,不会用真心裹挟,硬逼他点头。

程又年听完了所有的话,不是不动容,沉默良久,抬眼看她时,回以同样的认真。

“谢谢你,徐薇。但是很抱歉,和你一样,我也是某个人的裙下臣,坚定不动摇。”

徐薇一愣,下意识说:“不可能。你知道你一直单身!”

程又年停顿片刻,“那也不妨碍我有心上人。”

有过被拒绝的猜想,无数次。

她想过也许他会说目前没有谈恋爱的打算,或者项目太忙,无暇分心,又或者她不够好,达不到他的标准。

可无论如何也不会是眼前这个,明明她比所有人都关注他,他怎么可能忽然有了心上人?

徐薇深呼吸:“你不用找理由搪塞我,拒绝就拒绝,我输得起,也有风度——”

“不是这样的。”程又年从容打断她,“既然你坦诚相待,我就没有理由搪塞你。”

他的视线落在地上,转角处有一道细细小小的影子。

“感谢你的真心相待,但我确实心有所属。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还请你见谅,今后我大约需要和你……”

沉吟的刹那,他看见那个影子有了细微的动作,仿佛向前倾了倾身子,迫不及待想要听见下文。

唇边一动,不自觉扬起一点弧度来。

“保持一定距离。”

那个影子忽然顿住,如释重负般舒缓下来。

*

徐薇走了。

大概是真伤了心,眼圈都红了,却又骄傲到不愿被人看见,转头走得潇洒漂亮。

突然撞见转角处的人,她一愣,后者却拿着手机好似在打电话,一脸专心听对面说话的样子。

还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徐薇认出这是谁,勉强笑笑,快步离开。

昭夕如释重负,还好没发出任何声音,这会儿离场应该来得及。

她收起手机,迅速转身偷偷摸摸想跑,就听见转角那边传来程又年的声音——

“出来吧。”

昭夕:???

嗯?

他在跟谁说话?

一定不是我。毕竟我从头到尾都安静如鸡,并没有暴露过自己的行踪。

她还捏着手机蹑手蹑脚往外走,下一秒就被点名。

“昭夕。”

“……”

背影一僵,她缓缓扭头,就看见程又年门神一样出现在身后,好整以暇看着她。

四目相对时,其实有那么一点小尴尬。

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干嘛啊,我是来捉奸的欸!你背着我红杏出墙(未遂),该心虚的好像不是我吧?

于是她很快找回底气,趾高气昂地说:“干嘛?”

程又年有些好笑,“这话该我问你。偷听的人反倒理直气壮了。”

昭夕立马表示不同意:“谁偷听了?酒店是你家开的,还是走廊上写了你的名字?我就吃过饭,过来散散步而已,怎么就偷听了?”

话音刚落,走廊另一边传来小嘉清脆又欢快的声音——

“老板!你在那边干嘛啊?你的香煎小牛排到底吃不吃了?你不吃我就吃了啊,不浪费食物是一种美德~~~~~”

昭夕:“…………………………”

神他妈的美德!

有没有人教过你啊朱小嘉,不出卖自己的老板才是人生最大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