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在两排抓娃娃的机器前走了好几个来回的昭夕,怀里抱着一大堆娃娃。
当然,全是程又年抓来的(……)。
两人的游戏币都用光了,整整三百块大洋,悉数贡献给了娃娃机区域。
遗憾的是,昭夕的战绩仅有一只丑不拉几的小猴子。
反观程又年,十勾必有五中,战绩可喜。
他不断停在各台机器前,淡定地问:“要这个?”
“这个吗?”
“哪一只?”
走位完全复制昭夕,但操作截然不同。
他静静地观察角度,衡量出勾的时机,像是醉心学术的娃娃机科学家。
反正就是她停在哪台前,花了大把游戏币却一无所获,他就跟着停在哪台机器前,仿佛要证明机器确实没问题,是抓娃娃的人有问题。
总而言之,花光游戏币时,昭夕已经拿不住怀里堆成小山的公仔们。
工作人员热心地为两位金主拿来一只硕大的袋子,“拿不下的放这里吧。”
昭夕全程沉默,连反驳和嘲讽的话都说不出一句。
想她堂堂地安门娃娃大户,在电玩城横着走了二十七年,今天居然在程又年这条沟里翻了船……
怀里的战果都是他的,她什么也没有。
她把公仔们一股脑扔进袋子里时,瞥见了那只丑不拉几的猴子。
哦,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可这只丑猴子,丑到还不如一无所有……!
昭夕没精打采抬起头来,刚好看见从大门处走进来两个小姑娘,一人手捧一杯奶茶。
忽然灵机一动,她问程又年:“你口渴吗?”
程又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神一顿,注意到了小姑娘手里的东西。
“想喝奶茶?”
“想。”她毫不客气地冲他笑,末了,还加一句,“这一层的那家不好喝,我更喜欢楼下的那家。”
程又年:“……”
突然被使唤,且她还使唤得还挺理直气壮。
看她目光一闪一闪的,倒真是充满渴望的样子,他把最后一只公仔往她手里一送,“喝什么?”
“西瓜丸奶,微糖,去冰,加蒟蒻,不要奶盖,奶盖会长胖。”她一口气说了一堆,无比流畅。
“……”
跑腿倒是没什么,只是——
程又年看了眼手表,“还有十五分钟电影开场,来得及?”
“来得及。”昭夕笑眯眯,“就算来不及,错过开头也没关系,这不是有昭导在吗?昭导看了后半截,就能给你讲出前半截。”
程又年不疑有他,又重述了一遍她的要求,得到她点头首肯后,很快消失在大门口,坐自动扶梯下楼买奶茶去了。
另一边,昭夕迅速奔向前台,手里还拎着一大堆公仔,隔着口罩悄声问工作人员:“娃娃机里的公仔可以卖吧?”
“什么?”
她鬼鬼祟祟观察周围,放大了一点音量,“那个,我问你娃娃机里的公仔,是不是可以卖?”
“可以的。”前台服务的是个穿工作服的小姑娘,笑起来有两只酒窝,回头飞快地看了眼主管,好心地凑过来小声提醒她,“但是不建议你买,因为我们这儿卖很贵,一只公仔的价格都能在外面的专卖店买好几只了。”
“没关系。”昭夕拿出手机,速度飞快,“先给我来二十只。”
“……”
小姑娘有些迟疑,“真的很贵哦,而且价格不等。”
指指大门外,“三楼的儿童服装区有玩偶店,公仔种类更多也更便宜。”
“没事,我急着要。”
“那好吧,你要哪种?”
“随便——”话音未落,昭夕迅速改口,“不,不随便。给我往大的挑,看起来越难抓起来的那种越好。”
“可是大的很贵!”小姑娘咋舌,“一只上百,你确定要二十只?”
“对,速度快一点,一口气拿出来。”
昭夕一边说,视线一边往大门外飘,虽然知道她点的西瓜丸奶需要一定的制作时间,程又年并不会这么快回来,但心虚的人总是克制不住自己。
万一呢?
她的眼神像只警觉性很高的猫,时刻提防着某人突然归来。
……
十来分钟后,程又年拎着一杯晶莹剔透的西瓜丸奶回来了。
几乎还在大门外,就看见娃娃机最前排,有人坐在凳子上,脚边摆了一地娃娃,周围的人都在啧啧称奇。
而娃娃的主人,翘着二郎腿,非常嚣张地坐在那里,即便隔着口罩,也能从那双弯成新月一般的眼睛里瞧出她毫不掩饰的得意来。
身边有人从电玩城里出来,边走边说着什么。
程又年脚下一停,在门口多站了两秒,凝神听完了对话。
娃娃机前,昭夕左等右等,不知道他在门口磨蹭什么,面上的表情早在几分钟前就酝酿好了,他再不进来都快僵了。
好在最后总算等来了。
程又年走到她面前时,把奶茶递过来,扫了眼一地的娃娃。
“你抓的?”
“不然呢?”昭夕接过奶茶,取出吸管,响亮地插进杯子里,喝了一小口,满足地喟叹道,“我就知道我们俩八字不合。刚才要么是口渴,要么是你在旁边影响了我的发挥。”
指指一地的战果。
“你看,你才刚走了一小会儿,我就抓了这么多。”
再扬扬手里的袋子。
“比你刚才抓到的加起来都要多哦。”
句末带了一个非常欢快的,拖长的颤音。
程又年淡淡地环视一地公仔,再看看表情得意的昭夕。
她用一种“看,这就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之表情,大爷似的站起来,拍拍他的肩,“嗨,你也别太沮丧,身为老年人,第一次跟我战斗就有这种战绩,已经非常OK了。”
“再接再厉吧。”
“别灰心哦,下次说不定能赢!”
“……”
程又年很从容,看着她平静地说:“刚才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在大门口听到两个人讲话。”
“什么?”
昭夕有点没反应过来。
突然离题万里是什么意思?她还在等他懊恼的神情,甘拜下风的认输呢。
“也没什么。”程又年微微一笑,“就是听人说,不知道是谁抓了半天娃娃,大概运气太背,技术不好,结果没抓起来几只,最后花了两千块,买了一堆。”
“……”
“引用你们年轻人话:你说这种操作骚不骚?”
昭夕:“………………………………”
不是我。
别瞎猜。
现在的年轻小姑娘嘴怎么这么碎居然背地里说别人坏话啊啊啊!
千言万语如涨潮一般,在喉头涌起又落下。
但她是谁?除了导演的身份以外,她还捧过好几个最佳女演员的大奖。
奖杯可不是白捧的。
于是昭夕硬生生凭借自己过人的演技,压下了心虚和谎言被拆穿的表情,只配合程又年一脸吃惊地问:“真的吗?是谁这么一掷千金啊,太浪费了吧!”
为了取信于人,她还努力摆出不屑的态度来。
“真败家啊,要买也不知道上玩偶店去买,这里的娃娃标价比专卖店贵了三倍不止——”
话说到一半,卡住了,她清楚看见程又年的嘴角出现了可疑的弧度,立马话锋一转,“咳,我猜的啊。毕竟一般电玩城都这么坑,这家肯定也不例外。”
程又年不置可否,似笑非笑点头,“这样啊。”
“当然。总之,不知道谁这么浪费,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抓娃娃技术肯定不过关,不像我这么厉害,一抓一个准——”她胡言乱语,都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还条件反射地也拍拍他的肩,“还有你。你也不错的。”
话音刚落,前台的酒窝小姑娘欢乐地跑了过来。
“姐姐,姐姐!”
昭夕心下一凉,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她小喜鹊似的叽叽喳喳报起喜来。
“我替你跟我们主管说了下,我们店本来是充值会员,满一千人民币送两百的游戏币。虽然你已经是我们的会员了,但一次性消费满了两千,所以我跟她申请了一下,她说可以送你四百块的游戏币,或者你也可以挑一只奖品区的公仔!”
一边说,小姑娘一边伸手朝奖品区一指。
“喏,你可以挑最大的那只熊哦!”
她还开心地笑起来,“那只熊是真的挺贵的,单价比你刚才买的这些都要高!”
说完,一脸锦上添花,渴望看见惊喜的样子。
昭夕:“……”
惊喜是不可能惊喜了,惊吓倒是无边无际。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戴上墨镜,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那什么,我尿急,先去厕所了。”
小姑娘一愣,“哎,你的娃娃,还有那只熊……!”
“我来拿吧。”程又年的声音里满是笑意,难得地体谅人了一次,“麻烦你,再给我两只袋子。”
“喔,没问题。”小姑娘一边瞧他,一边笑着问,“你是那个姐姐的男朋友吧?”
程又年微微一顿,没有回答,只望了眼那个仓皇逃窜的背影,唇边笑意渐浓。
“她是网红吗,还戴口罩和墨镜?”小姑娘八卦了一嘴,顺便笑嘻嘻夸道,“可是全副武装也能看出来,那个姐姐很漂亮。”
“都看不见脸,你怎么知道她很漂亮?”
“嗨,美人在骨不在皮啊。”小姑娘的理由也很充分,“你看她,好瘦啊,个子还高。刚才来前台的时候没戴墨镜,眼睛像是会说话。”
她突然想起什么,还惊喜地说:“哎哎,她长得很像昭夕啊!昭夕你知道吧?”
“……知道。”
“对,就是演木兰的那个昭夕,我觉得她超漂亮的!”
程又年忍俊不禁,拎着一大堆抓来的/买来的娃娃往外走时,回应了小姑娘的夸奖:“嗯,是很漂亮。”
小姑娘倒是愣在原地,琢磨不透,他到底在夸昭夕漂亮,还是在夸他女朋友漂亮?
*
很漂亮的昭夕同学,抛下程又年急匆匆往电影院去了。
等到程又年拎着大包小包跟上来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塞了张票在怀里。
“已经开场十分钟了,把公仔存在那边的储物柜里就赶紧进来。”
“你要先进去?”
“是啊。总不能两个人一起耽误。”她理直气壮,扶扶墨镜往检票口走,“一会儿我还能给你讲剧情。”
可理直气壮的语气之下,是仓皇而逃的背影。
程又年笑了两声,依言把公仔都存进了储物柜里,正准备检票入场,就听见身旁的女生对男友撒娇:“我要爆米花和可乐。”
男友道:“马上就开场了。”
“我不管。”女生噘嘴,“电影院约会,怎么能没有爆米花和可乐呢?”
手中的票都递出去了,程又年微微一顿,抱歉地对检票员说:“不好意思,我一会儿再来。”
收回票,他从容不迫地走到了前台。
“麻烦给我一桶爆米花,一杯可乐。”
放映厅里漆黑一片,只有屏幕在发光。
因是春节档,电影院里人很多,他们在半小时前才买好票,座位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他沿着台阶拾级而上,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在昭夕身旁入座,默不作声把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昭夕于黑暗中接了过来,发现是一桶泛着奶油香气的爆米花。
“嗯?”她顿了顿。
先前还在想,不愧是老年人,恐怕连储物柜都没用过,存个东西也能存这么久。
没想到是买爆米花去了?
“怎么想起买这个了?”她小声问。
程又年出神片刻,想起刚才女生口中的那句:“电影院约会,怎么能没有爆米花和可乐呢?”
出口却只剩下一句轻描淡写的回答:“哦,看见别人都在买,顺手也买了。”
昭夕撇嘴,“这东西热量超高,你想胖死我?”
往他怀里一塞,“你吃吧,免得浪费钱。”
程又年:“刚才买公仔的时候,怎么没觉得浪费钱?”
昭夕:“……”
“你闭嘴。”
她重新把爆米花接过来,哪怕声音压得低了又低,也难以掩饰恶狠狠的语气,“看你电影,别说废话,在电影院吵吵闹闹会影响其他人的观影体验!”
程又年侧头看她,还是没能藏住嘴角无限扩大的笑意。
黑暗中,银幕散发的微光仿佛皎洁明月,将光亮尽数笼在她面上。
那些凶狠又心虚,懊恼和沮丧,都没能掩饰住藏在演技之下的一点害羞。
两人看着电影,分享一桶爆米花。
其间,他伸手去拿时,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指尖。
两人俱是一顿,随即若无其事收回手。
因为一片漆黑,谁也没发现对方的异样,一个失神半天,一个红了耳尖。
总之,这是一次一言难尽的观影体验。
反正看完整场电影,程又年基本没有get到电影的主要内容。
重新回到停车场,坐上帕拉梅拉后,他问昭夕:“电影好看吗?”
昭夕:“你自己没眼睛哦?”
“我错过了前二十分钟。”他从容道,“昭导不是说了吗,你先进场,会给我讲解我错过的内容。”
“……”
昭夕噎了噎,随即拿话搪塞过去:“也不见得是部多好看的电影,没什么逻辑,剧情也跟流水账似的,错过就错过吧,也不是什么值得复述一遍的内容……”
絮絮叨叨好半天,总之就是……
某人的心思也跑远了,一整场电影,并没有比他多看进去几分= =、
夜深人静,三里屯外依然车水马龙。
并且,还有点堵车。
昭夕目视前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回宿舍吗?”
程又年也目视前方,沉默片刻,才反问:“不然呢。”
她干笑,“是啊,不然呢。除了宿舍,你也无家可归啊,哈哈。”
他不徐不疾道:“嗯,按理说是要回去的,毕竟明天要上班。”
“喔。”她煞有介事点点头,“那是该早点睡觉的。”
说完就想拿头去砸方向盘,这说的是什么蠢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昭夕面上滚烫,心道,不要开口,不要主动,每次都是她问出那句要不要试试,这也太丢脸了!
显得过度重欲。
还很奔放,一点不矜持。
正努力叮嘱自己,余光瞥见程又年侧过头来,定定地望着她。
如果目光有热度,她大概已经被点燃了……
车内沉默片刻,前方堵住的车辆终于让出了一条道来。
她刚踩下油门,就听见他说——
“你冰箱里的食材吃完了没?”
“没有。”
“年前放到现在,再不吃就该坏了。”他淡淡提醒。
“在四合院过的年,没来得及吃。”她也努力显得很平常的样子。
“那——”程又年微微停顿一下,才问她,“这会儿饿吗?”
“饿了又怎么?”
“饿了的话,”他微微一笑,从容道,“就去国贸吧,为免浪费食物,我来做夜宵。”
“…………………………”
昭夕失神片刻,差点一脚踩下刹车,最后努力维持镇定,一边开车,一边清清嗓子,“哦,你这么一说,那是有点饿的。”
“那……”
“去国贸吧。”她一锤定音,面无表情转了个弯,往公寓驶去。
表面毫无异样,内心却有个小人,已经在哐哐撞方向盘了。
一边撞,那小人还一边仰天长笑:他果然对我(的身体)着了迷哈哈哈哈哈哈哈。
下一刻,另一只小人B出现,吧唧一下打了前面那只小人A一巴掌:他对你身体着迷,你得意什么啊你?
小人A委屈巴巴:不然呢,你还奢望他怎样?
小人B气愤地说:好歹有点追求啊,以色侍人能长久吗?
小人A有些吃惊:诶,原来你想和他长久发展……?
小人B一愣,没说话了。
开车的人也忽然一愣,望着前方,脑子里一片空白。
什么啊。
怎么忽然就想到奇怪的方向去了?
长久发展?
她侧眼瞄了瞄程又年。
他安然而坐,目视前方,背景是一闪而过的繁华街景,他的侧脸好似在发光。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也侧头对上她的视线,“怎么了?”
昭夕赶紧收回视线,“没怎么,看看你那边的车道。”
“哦。”
她一边开车,一边收回心神骂自己。
神经病啊,睡两觉就想这么多,以前可没有这么啰嗦,这么婆婆妈妈的。
明明很早以前,她就对自己说过,这辈子都要活得自由自在,喜欢的事情就去做,热爱的梦想就要努力拼搏。
他和那尊雕像没两样。都是吸引她,令她心之向往,试图亲近的所在。
所以就像他所说的那样,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从前并不曾预料过会有交集。
现在交了就交了吧。
咳,反正交合,四舍五入,大概也是交集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