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幕戏

“真的不吃?”

“不吃。”

“空腹不会饿?”

“……会。”

没见她连视线都不太敢往食物上瞄吗?

昭夕镇定地麻痹自己,眼前的美食并非美食,甲之蜜糖,乙之砒 霜。

她侧头看窗外,透过氤氲不清的玻璃窗,隐约瞥见街对面排着长长的队伍。

刚好小姑娘又来送串了,她好奇地问:“对面在排什么队啊?”

“哦,上个月新开了一家炒酸奶店,味道很好。我三不五时也会去买一杯,就是一整天生意都太好了,好难排队的。”

昭夕眼睛一亮,戴上墨镜,又从包里拿口罩,“我去买那个。”

酸奶是个好东西,促进消化又不长胖。

刚起身,还没来得及走,就被程又年拉住了手腕。

她一顿,疑惑回头,他已经飞快地松了手。

……真会折腾。

程又年扫了眼她单薄的大衣,完全不抗冻的腿袜,和脚上那双恨不能向天再借十厘米的高跟鞋。

“我去买。”

咦……

“不用了,你吃东西啊,不然回来都凉了。”昭夕下意识拒绝。

“坐下吧。”程又年起身,套上大衣,淡淡地说,“不然被拍照传上了网,明天的头条就该是你家破产,大明星流落街头买酸奶了。”

那道背影干脆利落消失在门口,如风一般。

昭夕难得地走起神来。

小姑娘弯起唇角,一脸羡慕地说:“你男朋友好好啊。”

“……是吗。”

“是呀,长得也很好看,一点也不像之前的那些。”

昭夕顿时回过神来,“之前那些?……之前的怎么了?”

“之前的也不是不好看,但是总觉得,大男人还涂脂抹粉画眉毛什么的,有点娘啦。”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神还在尾随程又年,一路抵达街对面,“这一个就很好,纯天然的英俊,还男友力max。”

昭夕蓦然失笑,也不知该不该打断她的美好幻想。

“这一个对你很好,一定要百年好合哦!”小姑娘还在笑吟吟地送祝福。

昭夕的目光也落在街对面,半晌,索性也不去解释,“好的。”

隔着车水马龙,那个身影排在队伍的最末尾,其余顾客多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偶有情侣。

他一身冷色调的大衣,个子也高,鹤立鸡群似的,不入。

两个站在队伍前列的女孩子频频回头看他,窃窃私语。没一会儿,其中一个就走到了他的身旁,拿出手机说了些什么。

程又年不为所动,摇摇头,女孩铩羽而归。

隔这么远,昭夕看不清女孩的表情,但想也知道,大概是一脸失望。

她撇嘴,嘴角却不由自主上扬。

嘁,果然是行走的荷尔蒙,随时随地都在散发奇怪的吸引力。

买个炒酸奶也有人加微信。

*

程又年回来时,一桌烧烤的确凉了。

他踏进店门,唇边有白雾溢出,外面的天寒地冻可见一斑。

“你的炒酸奶。”他把装在塑料袋里的透明杯子放在她面前,重新落座。

昭夕接了过来,解开袋子。

明显愣了愣。

她当然吃过炒酸奶,各种口味都尝试过。

草莓的,凤梨的,哈密瓜的,还有其他花里胡哨的品种,比如奥利奥水果味,比如雀巢脆脆鲨味。

但眼前这一杯……

白生生的酸奶片里混合着红豆与瓜子,色彩艳丽的芒果点缀其中,还没有开动,就能闻到榴莲的香气。

她微微一顿,抬眼,“芒果榴莲味?”

程又年显然没有买过这种小女生喜欢的零食,只说:“排在我后面的人提醒我,多加一点钱可以挑两种水果。”

昭夕不紧不慢地拆开勺子,“哦,所以你就选了这两种?”

程又年默了默,“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

当然没问题。

她只是讶异于下午在水果店里,他问起爷爷爱吃的水果时,她自以为是地给自己喜欢的水果排了个序,谁知道……

他还记得。

昭夕一勺一勺吃着那杯炒酸奶。

那家店生意火爆的确是有缘由的,酸奶口感很好,酸甜适中,在暖气十足的店里吃上一口,浑身的毛孔都在呐喊:爽。

某一刻,程又年的手机响了,因摆在桌面的缘故,她下意识扫了眼,就看清了屏幕上的来电人姓名:徐薇。

女的。

程又年看见名字后,微微一顿,也没有刻意回避,就这样当着她的面接起了电话。

“喂。”

有八卦?

昭夕不由自主竖起了耳朵。

一听声音,果然是个女人。

叫徐薇的好像在问他,这会儿在不在家。

程又年神情淡淡的,“在外面。”

店内在放电影,不知对面又说了什么,昭夕听不真切,只能抬头打量程又年。

“现在?”他好像有些意外,“现在有事,暂时回不去,不好意思。”

“罗正泽不在吗?……可能在玩电脑,戴着耳机,没听见敲门声。你打他电话试试。”

“没事。谢谢你跑一趟,也替我谢谢徐老师和师母。”

三言两语,挂了电话。

程又年抬头,就看见昭夕似笑非笑望着他。

“……怎么了?”

比学习,昭夕自认比不过宋迢迢,但论察言观色的本领,和人情世故的了然,她从小就是一把好手。

家中的情况摆在那,她见惯了登门送礼、有求于人的贵客。浸润在名利场中,也看遍了趋炎附势、阿谀奉承的人。

她不融入,那是因为她有选择的权利。

只听程又年的话,她也能把对话补全得七七八八。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饶有兴致地凑过来,“程又年,你是单身吧?”

“是。”

“那干嘛这么不近人情,一点机会也不给?”

“?”

昭夕朝搁在桌上的手机努努下巴,“人家在追你,怎么这个态度?”

他微微一怔,似乎有些好笑,靠在椅背上,“你又知道了?”

“都说我的美貌和智慧五五开了啊。”得意洋洋的笑,“听个大概,就知道十有八 九是这么回事。”

程又年失笑,点头道:“是有两把刷子。”

看她刨根究底的样子,他还是解释了一句:“我老师的女儿。中秋时去老师家里拜访,见了一面。今天碰巧师母包了饺子,老师说我和罗正泽两个大男人,日子过得粗糙,就让她给我们送来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昭夕点评。

程又年不置可否。

她敲敲桌子,八卦道:“……是女孩儿不好看?”

“不是。”

“那为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好看就该接受吗?”程又年抬眼,淡淡地望着她。

眼前这个人的逻辑跟寻常人不一样。

昭夕翻了个白眼,点点头,“也是,毕竟好看成我这样,你也一样见面就送了个拒绝三连。”

程又年:“……”

店内的投影仪上,电影仍在播。昭夕进门时看了一眼,认出来是放的一部爱情喜剧,很有年头的港片。

漂亮的女人风情万种,长长的卷发迎风飞扬。

她靠在沿海的栏杆上,媚眼如丝,冲面前的男人说:“你们男的不都好这一口?”

……不,有的男人就不好这一口。

昭夕瞥了眼程又年,闲闲地扫了眼还剩不少的烧烤,“是接着吃,还是现在回去?”

“再等等吧。”程又年低头看表,“罗正泽过分热情,徐薇一时半会儿可能走不了。”

余光瞥见幕布上的女人拎了瓶啤酒,在海风里豪爽地咬开瓶盖,仰头咕噜一口。

昭夕心痒痒,忍不住提议:“那,要不喝两口?”

程又年先是一怔,随即也瞥见了幕布上的画面,轻哂两声,“不怕卡路里超标了?”

“……偶尔喝喝,没有关系。”她理直气壮地给自己找理由,“再说了,我这一周都没吃晚饭,一顿酒,就当犒劳自己了。”

她抬手冲前台的小姑娘招招,“麻烦来点啤酒。”

漂亮女人果然麻烦,喝酒也要看颜值。

程又年静静地看,她在一堆啤酒里犹豫不决好半天,最后选了白熊。

圆乎乎的瓶子憨态可掬,倒的确有几分可爱。

大概因为她的身份,服务员也是豪气十足,一搬就搬来了一整件啤酒。

看了刚才电影里的那一幕,昭夕的作劲上头,明明小姑娘拿了开瓶器来,她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不用。”

然后学着那女演员的那样子,把酒凑到嘴边,张口潇洒一咬。

咯嘣。

一声脆响。

下一秒,她脸色骤变。

程又年:“怎么了?”

她放下酒瓶,捂着嘴痛苦地小声哼哼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酒瓶上,瞥见了白色瓶盖上的一丝血迹,顿悟。

“……”

磕到嘴了。

最后的最后,还是程又年忍笑接过酒瓶,用开瓶器一一替她打开。

“反派死于装逼。”

“您也好意思说我啊?”

到底谁才是逼王来着?

昭夕缓过劲来,松开捂住脸的手,面上滚烫,暗暗骂了句:“破电影。”

程又年想笑,但又克制住了,毕竟是暴躁女导演,嘲笑她的下场大概能拍出一部r级电影。

说好只喝一点酒,但喝酒这回事,只有开始,没有结束。

不然怎么会有不醉不归这个词?

老板也很懂事,仿佛听见了昭夕骂的那句“破电影”,亦或是她本尊亲自驾临小店,为表敬意,他居然终止了那部港片的播放,转头放起了《木兰》。

昭夕听到电影开场的音乐,就霍地抬起头来,只见老板坐在前台,遥遥地冲她招手示意。

她也笑了,抬头,定定地看着屏幕上的自己,眼里若有光。

程又年以为她要感慨些什么,谁知道她咕噜咕噜灌了一大瓶酒,得意洋洋地呼出口气:“啊,二十岁的我可真漂亮!”

“……”

“所以,三十岁的你就不漂亮了?”

“谁三十岁了?!”昭夕重重强调,“我二十七,二十七好吗!”

“那也是奔三的人了。”

“?”昭夕立马反问,“那你多大了?”

“二十九。”

“呵,马上三十了啊。”昭夕反唇相讥,“而立之年还是个老光棍,啧。”

“彼此彼此。”

“……”昭夕一噎,“我们俩能一样?我这是桃花遍地,任我采撷,但我眼光高,看不上。你那是没得选。”

程又年不紧不慢笑了,“哦,那你厉害了。”

“……”

完全听不出他在夸她。

昭夕索性把目光投向幕布,话不投机,还是看电影吧。

“大反派马上要出来了。”

“嗯。”

“他那妆化的挺吓人的,脸色惨白。当时我们在剧组,看见他就绕道。”她心有余悸地剧透。

“头发也挺有特色。”

“对。”昭夕给予肯定,话音刚落,忽然意识到什么,倏地转过头来望着他。

他说什么?

嗯。

头发也挺有特色。

明明大反派还没有出场,他怎么会知道?

……

昭夕看他好几秒钟,直到大反派真的出现时,她才一字一句问道:“你看过《木兰》?”

“嗯。”

空气中凝滞好几秒钟。

她慢慢地眯起眼来。

“看过《木兰》,却不认识我?”

室内,电影的声音很大,后厨依然嘈杂,客人们用着餐、说说话,喧喧嚷嚷的人间烟火。

昭夕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半晌,他的目光从屏幕下移,与她在半空相遇。

程又年点头:“认识。”

*

昭夕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那在酒店,在片场,为什么说不认识?”

“那种情况下,如果我说认识,大概会被强拉着去签什么保密协议。”程又年望着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说不认识了。”

昭夕都惊了,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那既然认识我,为什么还那么不待见我?”

程又年喝了口酒,垂眸道:“只是觉得既然是两个世界的人,本来就没什么交集,也不必多费唇舌。是满面笑容,还是不苟言笑,又有什么差别。”

怎么就没差别了?

“那现在难道不是坐在一起喝酒吃肉了?”

他笑笑,“是挺出乎我意料的。”

他是那样安静地坐在对面,永远云淡风轻的样子。

昭夕仿佛忽然意识到,他的确一直都在拒她于千里之外。他们之所以走到今天,同坐一桌吃肉喝酒,完全是因为她的强硬主导。

在塔里木时,是她上赶着去黄线里找人当群演。

和林述一的绯闻澄清后,他也根本不愿透露自己做了好事,是她守在门口拉他和罗正泽来吃饭,又在地下停车场问出了真相。

同坐一班飞机,是她刻意为之。

如今能在在一起吃饭,也是她不顾他的意愿,强拉着他扮演男友。

……

酒精上头,人会更快意恩仇。

多少话平时顾忌傲气和自尊,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但此刻也都畅通无阻。

昭夕缓缓放下酒瓶。

“那要是今后我不给你添麻烦了,你就打算和我形同陌路了?”

程又年沉默一瞬,抬眼看她时,眼神是安静的。

“也找不到继续产生交集的理由吧。”

酒忽然就不好喝了。

一桌冷菜,到底还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

昭夕把又开了的两瓶酒仰头喝光,心道,果然男人都一样,给脸不要脸,她以为两人相谈甚欢算朋友了,结果搁他这,全是被迫接受。

总觉得连这顿饭都是她死乞白赖来的。

哈,说出去谁信啊?

以后谁再热脸贴冷屁股,谁就是孙子!

喝。喝完她就走人。

她不再理他,只一个劲喝酒,专心看自己的电影。

程又年的视线也落在大屏幕上,结果一不留神,就忽略了对面的人一瓶接一瓶下肚的酒。

等他回过神来,再看桌面,空瓶子已堆了不少。

他诧异地阻止她,“少喝点。”

“萍水相逢,这位先生你管的真多。”

“……”

看那不讲理的样子,目测已经喝多了。

程又年也有了些许酒意,但神志还是清明的。他拦下了她再拿酒的举动,朝前台招手,“结账。”

离开时,眼前的人已明显上了头,面色绯红,眼睛亮得不像话。

“能站起来吗?”

“怎么不能?”

她蹭的一下站起身,脚下直打晃,很快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程又年一阵头疼,嘱咐她:“先把墨镜口罩戴上。”

“我不。”倔

“大衣穿好。”

“我不。”

“我们该走了。”

“就不。”

“……”

好一只倔强的酒鬼。

喝醉了也这么能折腾。

程又年定定地看她片刻,点头,“那你别戴墨镜口罩。”

“凭什么!”

他不让她戴,那她偏要戴。

程又年如愿以偿看她醉醺醺地摸出口罩和墨镜,只是歪歪扭扭,总也戴不好。

已经有顾客朝这一桌投来目光,他只能起身挡住视线,伸手接过口罩,在她耳后挂好,又把贴合面部的地方整理一遍。

他的手有些凉,触到她柔软的皮肤,只觉一阵灼意,指尖滚烫。

他微微一怔,随即打开墨镜,很轻地替她戴上。

“走。”

“偏不!”

“……”他回过神来,立刻改口,“那你就在这,哪也别去。”

“嘿,不让我走,那我偏要走!”

酒鬼醉醺醺地站起来。

程又年:“……”

望着这个毫无自知之明的女人,他总算知道那么多奇怪的热搜是哪来的了。

身为公众人物,平常就这幅样子?

她不上热搜,谁上热搜?

太阳穴突突直跳,唇边长长地溢出一口叹息。

下一秒,他伸手穿过她的手臂,环住她的腰。

“低头,别出声。”

“你干什么?”

“送你回家。”他冲前台比了个别做声的手势,费劲地把她弄出串吧,往停车场架,“不想上热搜就老实点。”

不知是不是热搜二字唬住了她,昭夕没再挣扎,瞬间老实不少。

程又年辛辛苦苦把人往前架,无奈软脚虾她走不动。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闭了闭眼,认栽,下一秒,蹲下身来,把她的双臂往脖子上一绕,“抓紧了。”

“啊?——啊!”

昭夕还没反应过来,双脚忽的腾空,就被人背了起来。

一路走到停车场,背上的人居然拿出了骑马的架势,双腿往他腰上一夹,嘴里响亮地吼了声:“驾——”

她以为她在拍骑马戏?

程又年忍辱负重,把她放下来,靠在车边,“站直了。”

刚松手,下一秒,她就歪歪扭扭滑在地上。

低头看她片刻,他面无表情说:“我要是稍微聪明点,就该把你现在的样子拍成视频,卖给狗仔。”

可居高临下俯视一会儿,他到底没有拿出手机,认命地蹲下来,问她:“车钥匙在哪?”

“包里。”她得意洋洋地拍拍两边的大衣口袋,“猜猜在哪边?”

“……”

不猜。

两边衣兜都找了一遍,他如愿以偿拿到了车钥匙。费劲地把人塞进车里,他也坐了进去,拿出手机叫代驾。

“你住哪。”

身侧的人倒在座位上,哼哼唧唧,头痛欲裂的样子。

他顿了顿,又说:“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送地安门了。”

地安门三个字,成功唤醒昭夕残存的条件反射。

“别,别去地安门。”她惊慌失措地摆手,大着舌头说,“去国贸!”

等她像个失忆的人一样,挤牙膏一般报出公寓地址,程又年总算下单成功。

代驾是个年轻小哥,在十分钟内赶到战场。看见帕拉梅拉的第一秒,目露惊艳,连声说:“老板好车啊。”

大概是好奇什么样的人会开这么好的车,他频频往后座的两人面上看。

程又年有所察觉,默不作声将昭夕的头往车窗的方向摁了摁,不让他看到正脸。

车行一路,他倒是清醒,只听咚的一声,旁边的脑袋砸在车窗上,嗷呜一声,竟然还睡了过去。

“……”

程又年第无数次吐出口气,头很疼。

倒不是因为酒精,纯粹是因为这棘手的状况。

自作孽不可活。

一时心软,后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