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本以为他家陛下说李绍宏看郭崇韬就像被辜负的大姑娘看负心汉似的是夸张的说法,毕竟他家陛下是个戏迷,打比喻常往戏上跑,可没想到他真正见到时,才明白,他家陛下这比喻,实在太形象了。
李绍宏老爷子今年快六十了,按理说这么大的老头子,怎么也弄不出幽怨的感觉,可偏偏,李老爷子是个太监,面白无须,虽然不曾掐兰花指,可那郁郁的眼神频频斜视郭崇韬,满殿的人都能清晰的感觉出一个词——幽怨!
冯道这样的外人看了都暴汗,何况郭崇韬这个当事人,果然,没等李绍宏“幽怨的目光”注视两天,郭崇韬就麻溜给李绍宏新加了个职务。
天下钱谷薄书,悉委裁遣。
这职务,其实算不上正了八经的官职,能能说是职务范围,但它是个肥差,也就是说只要以后朝廷动用钱粮,都得有李绍宏签字。
只是,郭大枢密使好像忘了一条,这个职务范围原来是宰相的,也就是豆卢革卢程的权利。
李绍宏能不能被安抚不先说,两个宰相肯定是不乐意的。
只是没等两个宰相先闹起来,两宰相之一的卢程已经先作出事来了。
李存勖登基称帝后,除了祭天、大赦天下、开三省六部,就到了另一个重头戏,封赏功臣。
这些功臣就不是卢质冯道这些文臣了,而是打天下的武将,李存审李嗣源等一群武将人人加官进爵,例如李嗣源就加封为检校侍中,横海军节度使、内外蕃汉副总管。
当然除了大赏功臣,身为皇帝,李存勖自己的祖宗八代也得追封起来,按照规矩,开国皇帝一般追封祖上七代,始称七庙,不过李存勖一直自称唐朝宗室,虽然天下谁都知道李存勖没一丝血脉,甚至和大唐皇帝不是同一种族,可这名头还是得顶的,所以李存勖只追封了自己三代,剩下的留给了唐高祖、唐太宗、唐懿宗和唐昭宗,也算给唐朝留了香火。
既然给死去的爹追封了,那活着的娘自然也不能少,李存勖素来孝顺,给自己两个娘也加封成太后、太妃。
而这加封太后、太妃可不是随便选个礼官去就行了的,自然得宰相去,于是,这活便落到卢程身上。
只是卢程拿到圣旨可没直接去,而是先弄起仪仗来了。
卢程身为宰相,又带着圣旨,心道好不容易当一次钦差,可得好好摆摆钦差的架子、宰相的仪仗,于是,这位卢大宰相,不但穿了自己标志性的方衣鹤氅,还特地没骑马,坐着人抬的肩舆,又带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了。
李存勖的嫡母、亲娘正远在晋阳,从魏州到晋阳,可是有不小的路程,而且山路险阻,往复绵邈。卢程要是带几个随从骑马,肯定很快就到,可偏偏卢程用了肩舆,再带着一群人,摆仪仗,那走到山路处,可就寸步难行了。而到了此时,卢程还不愿意舍弃肩舆,为了保持仪仗居然征召民夫开路。
这一下可惹事了,地方官员,这么多年,谁见过来个官员还要征召百姓修路的。
这又不是皇帝!
就算皇帝,自从唐末皇帝天天逃跑,地方官员也早忘了迎接皇帝洒水扫尘这事了。
许多郡守、县令就去驿站找卢程理论,卢程也够嚣张,直接拿鞭子把一群郡守、县令抽了,还嚣张的放话,“他身为宰相,征调点贱民修路怎么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卢程还是宰相,在卢程的嚣张下,一群官员果然怂了,老老实实的征调民夫,安排伙食,还供给车马,卢程舒舒坦坦的过去了。
只是,不是所有的官员都没背景,很快,卢程就走到了真定,走到了真定尹任圜的地盘。
卢程还是一如嚣张地要求真定官员出民夫、车马,结果直接被真定尹以“前无此例”拒绝了。
卢程登时大怒,大骂:“是何虫豸,恃妇力耶!宰相取给于府县,得不识旧体!”
这一下可戳马蜂窝了,任圜是谁啊,是李存勖的亲姐夫!
任圜的妻子,是李存勖的亲姐姐,卢程骂任圜恃妇力,这是骂任圜靠老婆当小白脸上位!
任圜要是真是靠老婆,那也就罢了,可任圜是整个晋军中非常有名的儒将,文人掌兵,镇州一战中,多少名将折戟,最后还是任圜拿下镇州。
李克用当年也是因为任圜文武双全,才把亲闺女下嫁。
卢程这么骂,对任圜可真是天大的侮辱,任圜当场就受不了,连骂都没和卢程骂,直接牵了马,就朝魏州跑去。
当夜 魏州
寝宫中,李存勖和冯道正睡得沉,大太监匆匆从外面进来,敲了敲屏风,低声叫:“先生?”
冯道睁眼,“怎么了?”
“真定尹半夜在外面扣宫门,急求见陛下。”
“什么!”冯道蹭得一下坐起来,真定尹管着真定北都,连夜赶来,莫非出了什么事,“快让进来!”
“是,”大太监忙下去带人。
冯道摸衣裳穿上,下榻走到旁边床边,推了推李存勖,李存勖迷糊睁眼,“啊?”
“任圜来了,急着见你!”冯道一边说一边摸衣裳李存勖穿上。
李存勖一听是任圜,也登时清醒了,立刻把外袍一套,和冯道一起走出去。
……
“什么!他居然敢这么当众说朕姐夫!”李存勖一听完任圜说得,当即气的跳脚,“把郭崇韬叫来,朕要弄死卢程这蠢货!”
李存勖身后,冯道张着嘴巴,看看地上哭诉得任圜,再看看暴跳如雷的李存勖,不由扶额,任圜连夜跑来,他还以为真定发生兵变或者契丹入境了么,结果闹了半天居然是卢程作出来的。
这卢程,还真是一刻都不耽搁的折腾。
冯道抬手叫内侍去叫郭崇韬,想了想,又给内侍使了个眼色,让去通知卢质一下。
看李存勖这样,分分钟想给卢程赐瓶鹤顶红,卢程虽然挺作的,但直接赐死还是有点过了。
没过一会,郭崇韬先来了。
李存勖当即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气愤的说:“朕误相此痴物,敢辱朕九卿!”
郭崇韬早就看卢程不顺眼,一个草包,天天仗着家世笑话这个笑话那个,立刻附和道:“陛下说的是,这卢程天天在朝中蔑视百官也就罢了,出去居然还如此嚣张跋扈,实在有损朝廷颜面,这样的人为相,怎可让百官敬服。”
李存勖见郭崇韬也同意,“这样的人,委实不能再留了,你派人去真定,赐他杯毒酒。”
郭崇韬抱拳,“臣领命。”
郭崇韬话刚落,卢质就冲进来,“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李存勖皱眉,“你怎么来了。”
卢质自然不好说听冯道传信赶来的,忙说:“卢程那小子派人说他闯祸了,我这不快来看看。”
“你又替他擦屁股!”李存勖不悦。
卢质忙过来插科打诨,“陛下,这也没办法啊,我那堂叔就这一个独子啊,他一死,我那堂叔就断香火了,陛下行行好,卢程他本来就不是当宰相的料,您要生气,撵他回家就是了。”
“你没看见他在外都做了什么,当着众人的面,骂朕姐夫……”李存勖好悬没忍住说出来。
“都是那蠢货的错,陛下,他本来就那性子,又不是一天两天,您又不是不知道。”卢质求情道。
李存勖看着卢质,终究还是给卢质面子,直接对郭崇韬说:“留他一命,降他为右庶子吧!”
卢质立刻拱手,“多谢陛下!”
李存勖一晚上被气得半死,直接摆摆手。
“就这样,都下去吧!”
等众人都下去,李存勖一脚踢飞鞋,然后上床。
“大半夜的,朕不睡觉,跑出来断官司!”李存勖把被子一拉,愤愤的说,“卢程回来,让他滚卢家去,朕再不要见他!”
冯道莞尔,也脱了衣裳,回榻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