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这身衣裳衬得人好看。”李存勖倚在榻上,手托腮,看着身穿紫袍、腰佩金鱼袋的冯道,笑着说。
冯道给李存勖看完,就在下首坐下,“其实殿下赐件绯袍也就是了,臣才八品,直接赐紫袍,有些过了。”
“怎么过了,你跟本王这么久,穿件紫袍难道不应该,”李存勖笑道。
冯道拿出今天要处理的政务,一边处理一边说:“臣知道殿下恩宠臣,只是这紫袍毕竟意义不同,殿下这一赐,只怕两位宰相心里多想。”
“他们俩,”李存勖嗤笑,“若卢质愿意,若你身份够,哪还有他俩什么事。”
“殿下慎言!”冯道忙说。
“这又没外人,”李存勖丝毫不在意,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
“隔墙有耳,再说宰相毕竟身份不同,殿下也不该私下说这种话。”冯道劝解。
“知道你素来不喜背后说人,不过也是这两人最近折腾的太过,实在让本王心烦,”李存勖拿出旁边一个卷轴,“昨儿郭崇韬把初定的三省六部名单拿来了,让本王定下,你要不要来一起看。”
“这事殿下自己拿主意就是了。”冯道头都没抬,正处理着奏章。
李存勖看着冯道,突然露出一丝狡黠,“这里面也有你,你就不想看看郭崇韬和两个宰相给你拟了什么职位?”
“过两日殿下登基后大封功臣,臣自然会知道。”冯道不为所动。
冯道越不来看,李存勖越想让他看,直接对冯道招招手,“来,陪本王参谋参谋。”
冯道无奈,只能起身走到李存勖旁边坐下。
李存勖用手一指卷上冯道名字处,冯道凑过去一看,见后面有四个字“户部侍郎”。
唐朝三省六部虽沿袭隋朝,可又略有不同,隋朝三省中,中书省负责定旨出命,长官中书令,门下省掌封驳审议,长官侍中,中书、门下通过的诏敕,经皇帝裁定交尚书省贯彻,尚书省职责为执行,长官尚书令,尚书省下有六部,六部分别为礼部、户部、礼部、工部、刑部、兵部,长官为尚书。
可等唐朝时,因李世民登基前曾任尚书令,此后群臣为避讳,尚书令一职就空了,所以尚书省长官就从尚书令变为了其下的左、右仆射。
而其后历朝又因三省首长“品位既崇,不欲轻以授人”逐渐中书省的中书令、门下省的侍中也不再轻易授与,所以三省官员反而是侍郎最大,只是侍郎例如中书侍郎在代宗时才被提到三品,如何显示宰相的尊崇,所以凡是宰相,都加平章事。
有平章事,才可进入政事堂,才是宰相。
不过也因这个原因,大唐官制虽然是从九品到一品,可哪怕熬到宰相,也才是三品侍郎,而其上的一品二品,中书令、侍中、太师什么的,都是虚封,一般给年纪大,资历老的老臣用来加封。
而三省一这样,其下的六部就尴尬了,尤其六部尚书,六部尚书是正三品,光比官阶,和宰相同级,如何做宰相手下,所以从此以后,六部尚书也不再轻易任命,一般各部工作由侍郎主持。而尚书也渐渐变成虚封,有时也给一些从侍郎提宰相没提上的当补偿。
唐朝有一个升官的潜规则,当爬到四品时,如果升到六部侍郎,例如户部,那他就是主政户部,下一步如果转中书省,成为中书侍郎,那就可能问鼎宰相,若加了平章事,那就是宰相了,可他若从户部侍郎升为户部尚书,那就说明升宰相无望,可以等着致仕了。
所以冯道看到“户部侍郎”,就明白郭崇韬给他安的职位是主政户部。
冯道眨眨眼,他擅内政,主政户部也算合意。
“怎么,还算满意?”李存勖笑道。
冯道微微点头,“臣对打理钱粮还算有些心得,在户部也算合适。”
李存勖却摇摇头,“户部那点小庙,你之才,却是大材小用了。”
说着,李存勖提起笔,在后面加了几个。
冯道看了一惊,“殿下,这……”
李存勖放下笔,笑着看冯道,“这个怎么样?”
冯道看着卷上,后添的那五个字,“充翰林学士”,一时没了言语。
以河东掌书记冯道为户部侍郎,充翰林学士。
户部侍郎正四品下,翰林学士无品阶,冯道可以对户部侍郎受之坦然,可对翰林学士,却是受宠若惊,盖因这翰林学士,在大唐,实在意义非凡。
翰林学士在大唐有个别称,内相。
唐玄宗时,李隆基为了分宰相权,在禁宫内设翰林院,选才子张说、陆坚、张九龄等为翰林学士,掌四方表疏批答,应和文章、参赞政务。因翰林学士身在宫中,久在帝侧,所以深受信赖,而翰林学士又掌制诰,凡拜免将相,号令征伐,皇帝往往直接命翰林学士拟旨,所以自翰林学士出现起,便打破了原来诏书出三省的规矩。(以前都是中书省拟旨、门下省审核、尚书省执行,而翰林学士一出,皇帝直接越过三省,让翰林学士拟旨下诏。)
自此之后,朝廷的诏书便分成两种,一种是三省宰相出的外诏,一种是翰林学士出的内诏书,所以翰林学士也成为内相。
而且翰林学士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当初玄宗皇帝设得时候不曾设品级,也就是说,无论之前官职大小,都可以直接授翰林学士,而一旦成为翰林学士,加制诰,就等于中书舍人,这就由内转外,再熬些资历,升为中书侍郎,加平章事就是宰相。
大唐历史上,凡翰林学士,八成都能成为宰相,剩下二成没成为宰相的,要么是自己死了,要么是封他做翰林学士的皇帝死了。
翰林学士在大唐是公认的宰相跳板,无论你出身多低,只好经过翰林学士这一跳,三年之内轻松够到宰相。
所以哪怕素来稳重的冯道,看到这几个字,也心神震荡。
冯道心中一片温热,感慨良久,终究化为一声叹息,“殿下厚爱,道实在是受之有愧……”
李存勖笑着拍拍冯道,“这样才配得上我给可道这身紫袍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