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捧着一大叠书信往大帐走,路上,就隐约听到有些士兵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唉,你说如今契丹来了,成德也久攻不下,南边梁军还要来了,咱们王爷先打谁啊?”
“哎呀,你说怎么一下子都来了,这三方夹击,咱们王爷能顶得住么?”
“怕是难,依我看,咱们王爷还是别管契丹了,契丹这次听闻来了三十万,打也不一定能打赢,还不如由着他抢,反正等抢完他们自然回去了。”
“三十万,天呐,这么多,这次是契丹侵巢而出了吗?”
“契丹都多是骑兵,要来三十万,这仗怎么打,还是去打梁军吧,戴思远那脓包好打点。”
“是啊,是啊,别管契丹了,那契丹就是抢劫的土匪,也就抢抢东西,抢抢女人,抢完就回去了。”
……
冯道听得皱眉,加快脚步朝大帐走去。
走到大帐前,刚要掀开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将领的声音。
“……如今契丹倾巢南下,人马太多,咱们这点兵马,压根不可能挡住,而且听说戴思远已经行军进入咱们境内,意指魏州,王爷,不如咱们先撤军南下,保住魏州要紧!”
“是啊,王爷,魏博是咱们好不容易才占下的,富饶多粮,万万丢不得,而幽州和幽州以北,不过是荒凉之地,他耶律阿保机想抢就抢吧,等抢完了自然就回去了,王爷何必去和他硬抗。”
帐外,冯道抓着帘子的手一紧,契丹劫掠向来雁过拔毛,不光粮食、钱财,就连百姓,都会抢回去当奴隶,这要放任契丹不管,以此次契丹来的兵马,只怕整个北方就会被洗劫一空。
只是还没等冯道想完,里面又有一个更弱的声音传来,“王爷,如今契丹、梁军两面夹击,咱们不如先让阎宝将军撤了对镇州的围困,然后全军撤回河东,以太行山的天险固守吧!”
冯道心中一紧,这是直接打算退让啊,自从北方传来耶律阿保机带三十万兵马南下的消息,整个晋军中就人心惶惶,甚至有逃兵发生,可冯道没想到的是,如今连军中将军,心中都已有了怯战之心。
冯道虽然不是将领,也不善兵法,却知道士气对打仗的重要性,为什么一场大仗下来,败的一方哪怕还剩下不少兵,却也尝尝无力回天,就是因为锐气已失,将士已成惊弓之鸟,兵败如山倒。
而如今晋军要真退了,看似保存了实力,可实际上,却是断了晋军的士气,以后只怕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冯道掀开帘子进去,悄悄进去,走到自己位子上坐下,果然看到李存勖一脸郁色,显然是对几个将军说的很是不满,只是身为主公不好自降身份,和将领们争吵。
见冯道进来,李存勖眼睛一亮,直接对冯道使了个眼色。
冯道会意,刚准备开口,却不想帐中一个人比他还快,那就是郭崇韬。
郭崇韬一听刚才那个将领说要退守太行山,顿时急了,立刻反驳,“契丹大军虽然打着救成德的旗号,可实际上不过是受王郁诱惑,想要来中原抢金银财宝罢了,这种打着抢劫主意的军队,打起仗来怎么可能有必死决心,哪怕人数再多,又有什么可惧怕的。
而反观咱们晋军,王爷自出战以来,屡次大败梁军,威名天下皆知,晋军又天下精锐之师,怎么就怕了他契丹大军了?”
郭崇韬又看向李存勖,抱拳说:“契丹这次来镇州,并不是为了救张家,不过是图财罢了,王爷只要能带精锐,先发制人,击破契丹前锋,契丹觉得得不偿失,定然会退军。咱们晋军之前刚刚大破梁军,正是士气最旺的时候,这时候理应乘胜追击才是,怎可撤兵自毁士气。”
郭崇韬一席话说的铿锵有力,字字珠玑,听得李存勖精神一震。
李存勖不由看向自己这个上任快两年的中门使。
中门使和掌书记同属于主君心腹谋士,只不过一个是武参谋,一个是文参谋,按理说如今征战天下,郭崇韬和冯道之间,李存勖更应该看重郭崇韬,可偏偏李存勖自己就是武将,还是天下首屈一指的统帅,论打仗,他比谁都在行,压根不用谋士在旁边出谋划策,而哪怕真有用要出主意时,身边也有一帮李存勖李嗣源这样的名将,所以郭崇韬上任两年,除了管管军中内务,每天给将领分饭,李存勖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中门使了。
如今一看,却是自己糟蹋人才了!
这姓郭的,才思敏锐,胆气过人,有勇有谋,这样的人才,合该在自己身边重用才是!
李存勖立刻决定以后把这人也带在身边,冯道虽然懂他心思,可这种武将吵架的事,冯道即便口才过人,可毕竟是文官,哪怕再有理,也显得说服力不足。
李存勖正想着,又一个人掀帘子进来,“郭中使说得好,越是大敌当前,咱们晋军越应该有进无退,要是在敌军面前轻易退去,折损士气导致失败,以后岂不是悔之晚矣!”
李存勖见来人,直接站起来,“嗣昭,你终于来了。”
来人正是昭义节度使李嗣昭,李嗣昭之前在德胜陪李存勖打完仗,因为后来来的戴思远一直龟缩不出,晋军粮草紧张,李存勖就带大军回了魏州,而李嗣昭则回了潞州,这次李存勖带大军来攻成德,因为李存审、李嗣源留下防备戴思远,所以就把李嗣昭又调来了。
潞州路远,李嗣昭紧赶慢赶,这才刚到。
李存勖见到李嗣昭,顿时大喜,自己的兵力再加上李嗣昭带来的兵,这胜算更大了。
李存勖当即大声说:“崇韬和嗣昭说不错,本王自征战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如今不过小小契丹,安能挡本王,本王今日若不将契丹逐出中原,他日,有何面目做这天下之主!”
什么塞北天皇,不败神话,敢来中原,本王就让你见见什么才是真正天之骄子。
李存勖一锤定音,战!
*
李存勖一旦决定和契丹开战,动作那是相当迅速,立刻点出自己麾下五千精骑,决定自己亲自去刚耶律阿保机。
又担心耶律阿保机走岔路(这家伙有前科),从别的路窜到成德,李存勖直接调了自己麾下剩下的兵马,把成德北面的路口全派兵把守,省得他去北平救王都,耶律阿保机反而跑后面来了。
然后给阎宝下令让他自己接着攻打镇州(成德有四州,晋军已经攻下三州,就剩下主城镇州了)。
李存勖自己就带着五千精兵火速赶往北平,当然一起去的,还有李嗣昭,和他刚带来的大军。
……
李存勖虽然是和李嗣昭一起走的,可他身边都是轻骑,跑的快,又怕王都太废物,守不住定州,所以李存勖直接把自己当先锋,甩开李嗣昭先到了。
(这里的北平,不是北京,北京在唐朝时,是幽州,这里的北平,是北平节度使治下的藩镇,地盘很小,只有易州和定州两州(现河北易县、定县),此时易州已失,王都被耶律阿保机大军困在定州,只能死守定州。)
李存勖这支骑兵一到定州郊外,就被契丹斥候发现了,契丹斥候立刻报给了耶律阿保机,耶律阿保机正忙着攻打定州,等着进去抢钱,听闻来的骑兵不多,只有四五千,也没当回事,还以为只是晋军的先锋,正好这次他几个儿子都跟来了,耶律阿保机有个儿子叫耶律牙里果,年纪最小,素来受宠,还没打过几次仗,耶律阿保机有心让小儿子立功,就随手给了一万兵马,让小儿子去清理掉那支刚来的骑兵。
十三岁的耶律牙里果一听有军功赚,年轻气盛,也没把来的骑兵放眼里,立刻带着一万骑兵跑去了。
李存勖远远的就看着一大队骑兵朝这跑来,看着对方比自己多一倍的骑兵,李存勖不仅没胆怯,反而直接兴奋迎上去。
五千对一万,这仗小菜一碟!
耶律牙里果来之前知道对手只是一支五千的骑兵,而自己领了上万,本来是以盛气凌人的态度打算来碾压的,结果他领着军刚过了河,就看到对方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顿时懵了。
不是该本王气势汹汹过去,对方吓得落荒而逃么?
这感觉不对啊!
不过这疑问也就一瞬间,等他看到对方帅旗时,耶律牙里果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这是晋王李存勖的帅旗!!
来的不是先锋,是晋王本人!!
啊啊啊啊,晋王来了,李存勖来了,快跑啊!
中原人畏契丹如见劫匪,而契丹人则畏李存勖如见杀神,还是听了名字就能小儿止哭的那种!
所以耶律牙里果看着越来越近的李存勖骑兵,二话不说,带着骑兵掉头就跑。
爹,李存勖来了,救命啊!
可李存勖好容易见只菜鸟,哪舍得让跑了,立刻把骑兵分成两队,左右包抄,去追耶律牙里果。
耶律牙里果吓得顿时魂不附体,立刻带着骑兵死命往回跑,可是他忘了,他刚才来时过河了,来时排成一队,过河自然容易,回去大家一急,直接在桥前堵了,可耶律牙里果和契丹兵已经吓破了胆,哪敢耽搁,正好当时河里结了冰,耶律牙里果和一众骑兵就直接骑马打算从河面跑,结果刚上去,由于冰不够厚,嘭,一万人马全栽河里了。
李存勖带兵追上一看,顿时乐了,直接指挥手下骑兵一拥而上。
一万兵马顿时成了俘虏。
很快,耶律牙里果这个身份贵重的小王子被带到了李存勖面前。
小耶律牙里果被亲卫提到李存勖面前,勉强抬头看了一眼李存勖,顿时一抖,吓得就要哭。
李存勖坐在马上,看着瘫在地上仰头瞅着他瑟瑟发抖的小耶律牙里果,突然想到他爹那坑人的结拜,来了个恶趣味,歪头问:“你是耶律牙里果?阿保机的儿子?”
小耶律牙里果抖了抖,勉强点头。
“行了,那从今天起,你改姓李,叫李果果,以后就是我李存勖的儿子了!”李存勖一把提起他,丢给亲卫,“等回去送到晋阳宫。”
小耶律牙里果愣了愣,哇得一声哭了。
他以后不是耶律牙里果,是李·牙里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