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听冯道说德胜渡口之间的浮桥一直修不好,是因为缺建材,忙让他爹另一个养子李存进去看看。
李存进带兵跑去一看,好么,这还真是缺建材。
众所周知,之前李存审为了建德胜双城和浮桥,那可是下了大功夫,更是保质保量,光那浮桥,就是用了碗口粗的铁索,弄得贺瑰想烧都烧不了,最后弄了碉堡战船,才截断。
而李存审如今想修复,自然还得重新弄个铁索,可光着一个铁索,要让旁边城池的铁匠打,没好几个月都打不出来。
李存进得知这个情况后,顿时着急,王爷都要带大军和王瓒干仗了,浮桥却还没修好,这像什么话。
李存进不愧是被李克用收为养子的人,亲自考察了一番后,决定改变修浮桥的策略,不用铁索,用麻绳。
李存审修浮桥用铁索,不是为了万古千秋,而是怕被敌军火攻,可如今梁军也在不远处建了一个浮桥,却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毕竟一旦用火攻,两个浮桥离得这么进,肯定一起着了,梁军只要不脑子有病,就不敢用火攻。
于是,李存进带着手下的兵,就地取材,用芦苇编绳,用树林伐木头,很快,德胜南北两城之间的浮桥修好了。
听得浮桥修好,李存勖立刻带大军来了。
李存勖带大军来了后,就和王瓒干起仗来,只是这仗,打的有些憋屈。
按李存勖的想法,两方把大军拉到野外,直接硬刚一仗,一仗定胜负,这是最好,可李存勖这么想,王瓒可不这么想,王瓒虽然有点纸上谈兵,有点胆小,可他不傻,而且还很有自知之明,晋军最大的优势是什么,铁骑!铁骑在打仗中最大的优势是什么,野战!
也就是只要打野战,李存勖是无敌的存在!
他脑抽了,才和李存勖在平原上玩野战。
身为将二代,王瓒虽然经验欠佳,可常识必备!
所以从李存勖的大军来,王瓒就坚决执行一个政策,坚守不出,派小股骑兵去骚扰李存勖大军。
李存勖大军一出,他就跑,李存勖大军一回去,他就再去骚扰。
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这一招,不仅周德威、李存勖会,王瓒也照葫芦画瓢,玩的很遛。
不过这招虽好,可也得看对象,晋军玩的好,那是因为有天下第一的骑兵,马好,跑得快。
晋军的马,那是李存勖的太太爷爷,拿两万族人的命换回来,昔日沙陀族本是西突厥的一支,世代生活在西北河套一带,后来吐蕃势大,沙陀族被吞并,就成了吐蕃的一支,可谁想到,吐蕃却觉得沙陀并非自己族人,所以吐蕃每次打仗,都让沙陀族打头阵,几仗下去,吐蕃是大获全胜,可沙陀,却几乎要被灭族,在情况下,身为沙陀族族长的朱邪尽忠(李存勖太太爷爷)和长子朱邪执宜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狠下心来决定带全族剩下的三万老少逃跑,在逃跑途中,因为吐蕃愤怒沙陀的背叛,派重兵追杀,沙陀族且战且逃,三万老少,最后只有不到一万人活着跑到了山西,而逃到山西的沙陀人,穷得只剩下一物,那就是身下的马。当时河东节度使正好打仗,缺骑兵,就禀明皇帝,出钱征召了其中一千二的精锐,组成了沙陀军。一穷二白的沙陀族这才靠着给唐朝打工活下去,后来朱邪执宜因替大唐征战有功,升为刺史,再后来其子朱邪赤心因战功被李唐皇帝赐姓李,改名李国昌,再再后来李国昌子李克用因攻打黄巢军,成为晋王。
晋军的马,就是当初从万里逃亡中活下来马的后代,而梁军的马,却是朱温花大价钱从西域淘换回来的,孰轻孰重,不用比都知道。
所以当李存勖一看王瓒玩这套,直接把自己的轻骑派出,然后,王瓒的骑兵就如同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了。
王瓒见派出的骑兵被收拾,知道玩骑兵肯定不行了,于是立刻改变策略,玩水战。
打仗就要扬长避短,王瓒自己虽然没长处,可也知道找晋军短处,晋军都是北方人,不善水。
梁军在黄河南岸,晋军在黄河北岸,中间两座浮桥,王瓒就弄了不少小船,每每去北岸骚扰晋军,晋军一出来,梁军就驾船逃跑,晋军都是旱鸭子,只能瞪眼。
弄了两次,晋军吃了不小的亏,李存勖直接恼了,不就玩水战么,谁怕谁,李存勖立刻造了几十只小船,选了会水的晋军,和梁军在黄河里干起来。
于是,两方上百艘船,几千人,天天在水里干仗,三个月的时间,居然打了上百场。(一天一场,定点定时开始)
战况之激烈,两方军士都站在河边齐齐喝彩。
一直打到快过年,李存勖突然醒悟过来。
丫的,他脑子进水了,天天在这陪王瓒玩过家家。
两方都是好几万大军,天天缩在军营,弄千来人,在水里打水战,要这样,他带来的几万大军干什么,在营里吃粮草么?
王瓒想这样打,是因为他头顶着朱友贞,他得给朱友贞交差,李存勖都能想象的到,王瓒现在必定每天给汴京一封奏章,上面夸如今战况多么多么激烈,自己多么多么勇猛,每天都能和晋军打成平局。(事实证明,李存勖想的没错。)
李存勖当即叫停了自己的迷你水军,至于黄河中的梁军,呵呵,你爱呆河里就呆着吧!
然后李存勖开始调集骑兵,通过浮桥,去袭击王瓒大军的粮草。
你不是一直在大营缩着么,没粮草看你出不出来。
李存勖的骑兵向来不是吹的,装备好,跑的快,尤其适合袭击押运粮草的车队。
于是,晋军上下所有将军,都开始玩起去黄河南岸偷粮草的活,甚至连李存勖,也乐此不疲。(偷菜是会上瘾的)
只是,李存勖忘了,他,比粮草值钱多了。
*
冯道抱着几卷新送来的文书进了李存勖的大帐,把文书放到文案上,搓了搓手。
呼,这天真冷!
拿起旁边的铁钳养火盆加了点碳,冯道就在文案后坐下,开始处理政务。
冯道处理政务相当快,几乎是看完,就能提笔写上批示,如果之前有惯例的,甚至还能引经据典的写出出处。
所以几卷政务,不过是盏茶的功夫,冯道就处理完了。
“李全,”冯道放下笔,对外面喊了一声。
却没有动静。
李全是王爷的亲卫,平素帮着晋王传信。
难道是跟着王爷出去了,冯道心想,就又对外面喊道:“谁在外面侍奉?”
“是卑职,”一个亲卫立刻进来。
冯道看了一眼,也是晋王的亲卫之一,就把几卷文书给他,“派人送去魏州。”
“是,”亲卫接过文书。
“王爷又去截梁军粮草了啊,什么时候去的?”冯道在旁边洗笔,随口问到。
“今早天不亮王爷就带着李全他们兴冲冲走了。”亲卫笑着说。
“天不亮?”冯道洗笔的手一顿,忙问,“可知道王爷去了哪?”
“今天二更一个探子来报,说梁军有一队押粮的从潘张到梁军大营,王爷就带人去了,约莫应该在这中间下手吧!”亲卫不确定的说。
冯道猛然变色,一把抓着亲卫,“王爷带了多少兵马?”
亲卫被一惊,磕磕巴巴的说:“没多少啊,就带了二百亲卫。”
冯道蹭得一下就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跑去。
冯道先跑到李存审老将军帐外,大喊:“老将军,快出来!”
帐外的亲卫立刻抱拳,“冯先生,将军一早去德胜渡口查看浮桥了。”
冯道一跺脚,往李嗣源帐处跑。
“嗣源将军在么?”冯道喘着粗气。
帐前亲兵立刻回禀,“将军带石小将军、李小将军出去了。”
“怎么都不在!”冯道急得又打算往其他将军那跑。
结果刚跑没两步,就撞上一个人。
“哎吆!”冯道捂头。
“可道?”对方忙扶住他。
冯道定眼一看,一把抓住他,“元行钦,怎么是你,太好了,你手下有兵么,快去黄河南岸找王爷,王爷今早二更带兵去潘张到梁军大营之间截粮草,现在都晌午了,还没回来,八成出事了……”
还没等冯道说完,元行钦就对大营大喝一声,“小的们,集合!”
然后一把抓起头盔,翻身上马,提着枪就往外冲。
军营中骑兵步兵立马乱七八糟的跟上,等跑到军营大门时,已经成了一支两三千人的整齐军队。
看着离去的元行钦,冯道腿一软,瘫在地上。
“呼,幸好有行钦。”
大口喘了两口气,冯道扶着地爬起来。
元行钦正是昔日刘守光手下的大将元行钦,冯道当年和他还有李小喜一起在刘守光手下,也算亲厚,只是后来刘守光非要攻打定州,他劝不住气的挂印而去,这才没了联系,不过后来的事他也听说了,刘守光攻打定州后,惹怒了晋王,晋王派周德威攻打刘守光,结果刘守光大败,被堵在幽州城里,刘守光本来想投降,却被李小喜欺骗,而李小喜却背刘守光偷偷开了城门,想拿刘守光换前途,却不想晋王觉得李小喜背主太恶心,就在杀刘守光时把李小喜一块宰了,而元行钦,本来是被刘守光派出去招募兵马的,却不想撞上李嗣源,两人大战,李嗣源七次射中元行钦,元行钦都拔箭力战,还用箭射中李嗣源大腿,两人打了一天,最后元行钦身边的士兵都没了,元行钦也没力气了,就干脆问能不能投降,李嗣源倒很喜欢他的勇猛,不但没杀他,还收了他做养子,从此,元行钦就跟了李嗣源。
只不过李嗣源手下有自小跟着的李从珂和石敬瑭,元行钦又算降将,所以这几年并没怎么出头。
冯道当初去了晋阳,也知道元行钦在李嗣源手下,不过那时他也是刘守光旧人,也不被重视,所以两人虽然都知道对方,却也为了避嫌没甚联系。
却不想,今日恰好遇到了。
想到元行钦素来勇猛,只要晋王还活着,元行钦应该就能帮着撑一会,冯道微微放下心,忙又跑去德胜渡口找李存审老将军去了。
元行钦带着兵马一路跑过浮桥,到了黄河南岸,就沿着河岸开始找晋王。
一边找,一边心里祈祷晋王千万要撑住。
元行钦已经在晋营呆了五年了,虽然身为李嗣源养子,没人说他什么,可他身上刘守光旧人,幽燕大将的标签,还是常常令人顾忌,就和冯道从不和人争一样,元行钦也是如此,只不过冯道生性淡泊算是主动,而他,明明不甘却偏偏得忍着。
元行钦手里冒汗,心知此次只要能救回晋王,就能凭此一洗身份,不由更是卖力。
一行人沿着河道走了十余里,就看到远处尘埃扬起,元行钦心头一震,立刻扬声说:“弟兄们,跟我走!”
说完,元行钦一甩马鞭,带着兵马冲了过去。
远处
李存勖正带着亲卫在大阵中左冲右撞,看着身边一个个亲卫倒下,李存勖哪怕素来勇猛,也有些抓狂。
大意了!
想到今天早晨那探子来报的时间,再看看如今里三层外三层的梁军,再想到之前晋军屡次得手的粮草,李存勖不用想,都知道这次是针对他的一个局。
想不到王瓒这小子,胆子不大,却随他爹一样奸诈!
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亲卫,李存勖咬牙,他今儿哪怕带一千亲卫,也绝对憋屈不到现在这个程度。
王瓒那小子,居然弄了五千精兵来埋伏他!
李存勖不用想都知道,要不是河岸边地方有限,多了藏不住,这家伙说不定能拉一万来!
抬头看了看正午的太阳,李存勖咬牙,现在,冲出去已经不可能,只能撑下去,希望大营那些人,能发觉不对来救他!
……
元行钦冲到前面,就看到正在包围圈里死撑的李存勖,看着李存勖身边还剩下的个位数亲卫,元行钦吓得魂都没了,也不管后面自己的兵,立刻大叫一声“殿下!”就自己冲了上去。
一路用枪戳死几十个梁军,元行钦凭武力终于冲到了李存勖身边。
“殿下,冯先生察觉事情不对,让卑职来寻王爷!”元行钦一边用枪挑死李存勖身边的梁军,一边大声说。
“好!”李存勖看到来人,精神一震,立刻和元行钦汇合。
而元行钦身后的士兵,也跟着元行钦屁股后面进来了,忙把李存勖围在中间,护了起来。
李存勖和亲卫这才松了一口气。
活动了一下因为过度实用发麻的手,李存勖对元行钦说:“对方有不下五千精兵,还有来的,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去斩旗,等他们一乱,咱们就冲出去。”
“是,”元行钦立刻应道:“王爷少歇,我去斩旗!”
说完,元行钦就提着枪朝梁军大旗冲去。
李存勖看到前去斩旗的元行钦,眼睛一亮。他刚才本来想自己歇一下,去斩旗,却不想元行钦居然去了,而且还如此勇猛,李存勖素来喜欢猛将,当即赞道:
“好一员猛将!”
远处,王瓒看到有人向帅旗冲开,立刻正大喊,“快护旗!”
亲卫立刻将帅旗围住。
只可惜,元行钦一路枪起头落,冲到帅旗前,然后用力一登马镫,一枪对着帅旗砸了下去。
旗倒
军乱
李存勖立刻一甩马鞭,“突围!”
元行钦一枪砸死几个梁军,立刻回马,跟上手下兵,一起往外跑。
于是,在李存勖领头,元行钦断后下,两千兵马如利剑一般,冲出了五千精兵的埋伏圈,然后众人连停都没停,直接往德胜浮桥跑。
等王瓒扶起帅旗,整好军队打算再去追李存勖时,李存勖一行人已经连人影都没了。
王瓒一拍马,发出了刘鄩一样的愤懑,“功亏一篑啊!”
李存勖带着元行钦跑回大营,晋军上下已经都知道了,李存审老将军正往马上爬,带兵要去救他家王爷,一看到李存勖回来,顿时连滚带爬下马,一把抱住李存勖,放声大哭,“王爷啊,您可怜可怜大哥我吧,您这要出了事,我到地底下怎么和爹交代啊!”
冯道也跑过来,看着没少胳膊没少腿的李存勖,狠狠松了口气,然后板着脸,“王爷,您这次实在胡闹的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要出了事,可让三军将士怎么办。”
李存勖刚一进营门就被李存审死死抓住,眼泪蹭了一身,又被冯道在旁边黑脸数落,也觉得自己这次实在太大意了,尴尬的笑笑,“这不安全回来了么。”
看着冯道又要张嘴,李存勖忙拉过元行钦,“今日幸亏这员猛将相救!”
然后又拍拍元行钦,“本王这条命是你救的,以后本王将和你共享富贵!”
元行钦顿时激动的单膝跪下,“卑职愿永为王爷效力!”
“好!”李存勖顿时大笑。
只是还没笑两声,冯道就在旁边冷冷的说:“还有死去的亲卫,殿下是不是应该抚恤加倍……”
李存勖脸一僵,立刻灰溜溜回帐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