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柳陂
晋王李存勖鸣金收兵后,先带着众人把抢回的粮草做了顿饭,填饱肚子,这才有空清点手下将士,这一清点,才发现带来的十万大军,丢的丢,跑的跑,死的死,居然才剩下不足两万人马。
李存勖一时有些怅然,结果恰在此时,又有将士寻到了周德威父子的尸体,看到前一日还对自己苦口婆心的老将军,如今却马革裹尸,更是心中大痛,当初要是听周德威之完,何至如此,一时间,李存勖竟也忘了身份,抱着周德威老将军的尸体,放声大哭:
“老将军之死,都是本王之过!”
吓得众将忙来安慰。
李存勖哭了一场,觉得实在愧对周老将军,又想到老将军还有一个幼子周光辅
,就帮周老将军收殓,并任命周光辅为汾州刺史。
做完这些,李存勖看着剩下的这点兵马,和所剩无几的粮草,决定先去濮阳休整,然后退回河北。
临走前,李存勖望向汴京的方向,深深叹了一口气:
胡柳陂一败,几年心血付之东流!
*
濮阳城
城墙上,火把的火油炸的啪啪轻响,把整个城墙照的灯火通明。
将士们都手握□□,死死的盯着城外的王彦章骑兵。
一个身披披风的文士从下面缓缓上来,朝外看了一眼,问旁边的将军:“李将军,怎么样?”
“大人怎么来了,这里我们守着就行了,大人放心,刚才那王铁枪想着趁黑攻城,被我们打下去,现在我们把整个城墙都点了火把,那家伙休想带兵偷偷爬上来!”
“对方没有攻城的机械,自然想着偷袭,辛苦将军了,晚上天凉,我让亲卫煮了姜汤,又带了胡饼,大家喝碗凉姜汤,吃两个胡饼,也好御寒。”冯道一招手,一队亲卫抬着姜汤和胡饼上来。
“这怎么好意思,多谢巡官大人,”李存诚搓着手,一拍旁边亲卫,“还不快去分给弟兄们!”
亲卫忙带着人接了姜汤和胡饼,去分给城墙上守城的将士。
李存诚也拿了碗,从桶里舀了一碗,在那蹲着喝,冯道也过去蹲下,拿了一碗。
“也不知道得守几日?”李存诚叹了一口气,如今寒冬腊月,他人手又不多,濮阳城又不小,守城人手也紧缺的很,时间长了只怕撑不住。
“最多一日,只怕就出结果!”冯道说了一句。
李存诚看向冯道。
“王爷没派人来救援,就说明打仗正吃紧,腾不出手来,战场上瞬息万变,一天,战该打完了,胜负也出来。”
李存诚挠挠头,叹了口气。
他现在,都不知道期盼结果早点来,还是晚点来,既想早点等来王爷救,又怕等来王爷阵亡的噩耗。
好在这事他也帮不上忙,纠结两下,索性丢在一边,和冯道说起话来。毕竟在这北风呼啸的城墙上,不能睡,不能走,也挺无聊的。
“先生大才,今天晚上要不是先生一席话,我等说不定就弃城而逃了,看王铁枪在下面围得这么紧,都不知道有没有命逃出去。”
“守城艰难,尤其是孤城,大家开始以为没有援军,想要撤走也是人之常情。”冯道喝着姜汤说。
李存诚摆摆手,“先生就别给我们留面子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我才能不行,那四个偏将两个是家里塞来混军功的,还有两个是老实怕事的,才在我这后军中混。”
冯道顿时笑了,“将军,这本就是押送粮草的护卫军。”
李存诚挠挠头也笑了,是啊,他们又不是晋王的精锐,他们就一押送粮草的,干后勤的,哪能要求那么高,李存诚本来还因为冯道一席话觉得自己弃城而逃有些羞愧,这下倒安心多了,同时也看冯道更亲切了,冯先生果然是个厚道人。
许多文人好慷慨激昂,斥责他们武将临阵脱逃,可也不想想,那些文人就动动嘴,真正卖命的却是他们武将,事不关己,大道理谁不会讲,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哪像冯先生这样,一条一件的给他们分析清楚,让他们自己拿主意,还大晚上又送姜汤又送胡饼的。
觉得又吃又喝有点受之有愧,李将军拍拍冯道,“老哥和王爷那些弟兄也算熟,等这次回去,老哥帮你走动走动,你这位置虽然挺有油水,可官小了点,怎么也升个半级。”
冯道听了莞尔,大唐官制就这样,重武轻文,武将官阶普遍比文官高,而且如今皇权旁落,藩镇坐大,各藩镇完打仗,更是随手一抓就是几品将军,而藩镇的幕僚,哪怕掌书记,也才从八品,而巡官,更是才九品,在李存诚眼里,确实是九品芝麻官。
冯道也没在意,笑着拱拱手,“有劳老哥了。”
李存诚拍拍胸脯,“包在老哥身上。”
(只是此时的李存诚绝对想不到,马上,冯道的官途就一骑绝尘,没两天,就成了晋王心腹,没五年,就成了内相,没十年,就成了天下第一宰相,其后三十年,一直在宰相上坐到死,熬死了十一个皇帝,最后被追封为瀛王,葬在封地里。)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一阵厮杀声,忙站起来,李存诚立刻大声问:“怎么了?”
“将军,有大军杀来了,外面的王彦章骑兵乱了!”守城的将士兴奋说。
“来援军了?”李存诚三两步跑到城墙边,极目望去,就见远处尘埃四起,只是因为天黑,看不大清楚。
“严守城墙,小心有诈!”李存诚突然大喝一声。
城墙上本来正趴着看热闹的将士心中一凛,忙大声应道:“是!”
晚上故意装作有援军,骗得城墙守卫松懈,趁机假装援军进城的比比皆是。
不过这次倒是李存诚多虑了,很快,就见王彦章的骑兵节节败退,然后,王彦章突然一声令下,带着骑兵突然朝南方撤去。
对方居然也没去追,直接走到城墙。
李存诚刚要问来者是谁,就见骑兵突然朝两边分开,一个身穿银铠的将军从中间走出来,一抬头。
火把下,对方那双微碧的眸子亮得惊人。
“王爷?”李存诚大惊,立刻大吼,“快打开城门!”
然后拽着冯道连滚带爬的往下跑。
“末将恭迎王爷!”
“下官恭迎殿下!”
李存诚带着四个偏将和冯道站在城门里,城门一开,拜倒在地。
李存勖骑着马带着兵进来,低头问:“城中一切可安好?”
李存诚立刻回答:“城中一切安好!”
“粮草可在?”
冯道身为粮官立刻答道:“粮草丝毫未损,殿下放心,殿下和将士一路辛苦,李将军和下官已在郡守衙门备好姜汤胡饼,还请殿下和将士前往歇息,郡守衙门旁边的演武场,可供大军扎营。”
李存勖看了冯道和李存诚一眼,难得夸奖了一句,“不错!”
转头对后面大军说:“去府衙演武场!”
然后带着大军朝府衙演武场走去。
等大军走了,李将军立刻感激的看向冯道,“老弟,你真给老哥长脸,那姜汤和胡饼?”
“胡饼是给你们明早准备的,姜汤还剩了些,我去叫伙夫添点柴添点水!”冯道拽着李存诚往府衙跑。
李存诚:……
冯道和李存诚跑到府衙,李存诚跑去侍奉晋王了,而冯道直接转去后衙,把伙夫又叫起来,烧姜汤做胡饼,然后又去叫起自己手下的粮官,让他们去库房点两万件冬衣来,再去城里把所有药房的白药买来,又点了几十匹干净白布,还给上万只马准备了粮草,一起送去演武场。
李存诚以为他刚才是故意在晋王面前卖好,其实冯道才懒得弄那个心思,他是怕这些人闹瘟疫!
刚才那群灰头灰脸的骑兵一进城,冯道就知道晋王肯定吃了败仗,一靠近,就闻着满鼻子血腥味和汗味,肯定是激战后大汗淋漓,再一想到现在寒冬腊月,这么冷的天,这些家伙吹着寒风骑马跑了五十里,冯道都能想到,这要就让这些骑兵今晚歇下,明天一早,保证一群得风寒的,没两天,整个濮阳城就得闹瘟疫。
所以,为了城中百姓,大家先灌两碗姜汤,吃点热饭,换身冬衣再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