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度使府的地牢中,冯道双手抱膝,静静的坐在床上。
咣~当
锁被打开,一个亲卫提着食盒进来。
“巡官,饭好了!”亲卫把食盒放在桌子上,对床上的冯道叫道。
“辛苦你了,先放那吧,我没胃口。”冯道仍坐在那,丝毫没有动。
“巡官,卑职知道您无故被关,心里肯定很难受,不过您放心,卑职听说元将军、李将军一大群将军还有韩支使都在给您求情呢,相信王爷很快就会放您出去的。”亲卫以为冯道难过,安慰说。
冯道叹了一口气,从床上下来,“其实我没难受,只是有一件事怎么都想不明白。”
“什么想不明白?”亲卫好奇的问。
冯道走到桌边坐下,随口问道:“你有没有觉得王爷最近变化很大?”
“变化很大?”亲卫挠挠头,“王爷最近是脾气越来越差了。”
冯道摇摇头,“我是说性格。”
“性格?”亲卫顿时笑了,“巡官,这卑职哪知道,卑职平日去只是站个岗。”
“也是,你们虽然是亲卫,但除了护卫,平时真正接触并不多,这个应该问行钦和小喜才是。”冯道感慨了一句。
亲卫帮冯道把食盒的菜都端出来,又从最底下拿出一小壶酒,摆上,笑着说:“这壶酒是卑职几个孝敬您的。”
“怎么好又让你们破费,自从我住这,已经很是麻烦你们了。”
“巡官可别这么说,自从您掌管幽州的账目,这几年使君府的账目是最清楚的,卑职等每月的月俸也比以前发的多了许多,而且也更及时了,大家伙心里都感激您呢,只是大家平日没机会向您表示感谢,如今正好让大家伙趁此机会尽尽心。”
冯道一愣,随及笑了,“我可不记得我给你们多发过月俸。”
“您是没多发,可您从来没少发过啊,您都是照账簿发,不瞒巡官您说,您是卑职当值十几年来唯一一个给大家发足俸的。”
“你们以前都不发足俸?”冯道疑惑的问。
“能发七成就不错了,而且还要晚半年才能拿到。”亲卫愤愤的说。
“晚半年?”
“晚半年就可以拿我们的月俸去放利钱。”
冯道听了顿时气笑了,“感情这割一茬不过瘾居然还割两茬。”
“可不是,例行孝敬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晚半年,我们这些当侍卫的,月俸本来就不多,被这样一弄,有时养家糊口都难。”亲卫想到以前的心酸,不由叹气。
“我看你们的头平时也蛮照顾你们的,他难道没把此事向使君禀报过?”
“怎么没说,我们头当初还差点和当时的支使干起来,可有什么用,当时几任支使都是老使君妻妾的娘家人,老使君哪怕知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亲卫愤愤的说。
原来是刘仁恭那些妻妾的外家,难怪这么肆无忌惮,冯道心想。
亲卫又骂了几句,随及兴奋的说:“不过那些吸血鬼也没得了好结果,当初王爷攻下大安后,直接把老使君那些看不顺眼的姬妾、外家还有官员宰了个干净。也是活该,让他们当初仗着老使君的宠爱作威作福,连王爷这个嫡公子都不放在眼里,谁知王爷有上天相助,一下子成了新使君,结果他们遭报应了吧!”
冯道刚要端酒杯的手一顿,满眼骇然。
他想明白了!
这些日子在牢中,他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
刘守光是性子暴躁了些、脾气也不好,甚至为人有些薄凉,但有一点,他绝对不傻,更不蠢。
可这些日子,他做的事怎么就这么不着调!
先是突然进攻定州王处直,再又想要称帝,这一桩桩,一件件,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他都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当初和他一起在平州智斗契丹,在幽州大破李思安,在沧州打赢刘守文的刘守光!
冯道觉得自己如果不是不信那些歪门邪道,他都怀疑刘守光被人下蛊了。
可如今,他好像明白了。
从一个被父亲逐出家门的弃子,到摇身一变成为一方节度使,再在沧州兵力不足必败的情况,突然获胜,刘守光这一路虽然走的处处坎坷,可偏偏到关键时刻对方都出问题,这简直……如有神助!
想到之前突然攻定州,又想到现在非要称帝。
冯道眼睛猛然睁大。
刘守光,不会是把自己当成天之骄子,觉得自己天命所归吧!
*
咣——当
牢门又一次打开,几个身穿官服的人被拖了进来。
“放开我,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么对待朝廷命官!”其中一个紫色官袍的人声嘶力竭的叫着。
“快放开我们,我们是使臣,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你们竟然如此无礼。”其他几个人也大叫着。
几个人虽然叫的大声,可拖他们的是燕王亲卫,才不管这个呢,直接打开一间空牢房,把几个人丢了进去。
“咚”“咚”“咚”“咚”
四人如同沙包一样被丢在地上。
“啪”亲卫落锁,扬长而去。
四个人在地上趴了好一会,才缓过来,慢慢爬起来,然后就在那不断咒骂。
“这燕王是什么东西,明明是他自己读书少,把封尚父当成了登基,如今明白不对,反而怪在咱们头上!”
“就是,居然还问为什么不祭天,尚父再尊贵,也不过是一臣子,如何用的着祭天,实在可笑!”
……
原来今日是刘守光册封“尚父”(登基)的大好日子,几个使臣虽然看出仪式很是僭越,不过想到来的目的,还是当没看见,反而处处配合。
在几人的配合下,刘守光的册封仪式自然很是顺利,很快就册封完了。
只是册封完了的刘守光,却觉得有些不对,反而问了使臣一个问题。
怎么没有去南郊祭天和改元啊?
刘守光虽然读书少,可当皇帝要祭天和改元还是知道的。
几个使臣面面相觑,陪刘守光演个戏还行,可要是祭天、改元,那是要昭告上天还百姓的,这谁敢做主。
几人见兜不住,只好给刘守光解释了一下尚父仍旧是臣。
刘守光一听,顿时感觉被愚弄了,于是……
几个人骂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好受了些,就又开始嘲笑起刘守光和他的那帮手下。
“这燕王也是草包,弄尚父之前也不先打听清楚,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丑,真是活该!”
“打听,”另一个官员顿时嗤笑道,“他上哪打听去,你看看他手下那些官员,一个个沐猴而冠,能知道什么。”
“啪!”一个碗突然被摔在地上,隔壁一个青年儒生站起来。
“几个来幽州哄人的伶人居然嫌弃起主人来了,这还真是天下奇闻!”
几个官员脸顿时涨的通红,其中一个人怒道:“你是谁,你叫谁伶人!”
青年儒生转过身,淡淡的说:“难道本官说错了,你们来,不就是唱戏哄人的么,说你们是伶人难道叫错了。”
“你!”
青年儒生却又转身坐着,从食盒拿出令一个碗,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本官劝你们几个还是老实些,嘴巴放干净些,你们主公那点小心思,瞒的了别人却瞒不了我。天欲其亡,必令其狂,我家王爷虽然有错,可你们几家煽风点火,其罪也不小,本官近来可心情不好,说不定手一抖,就让你们活着出不了幽州。”
几个官员突然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顿时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