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刘雁郎这么一怼,本来因为黑土地可以耕种而兴奋不已的冯道顿时冷静下来。
是啊,他凭什么去要求刘雁郎带着兵士去屯田!
哪怕屯田可以就地解决粮草,可以减轻粮草转运的压力,甚至可以减轻负担军粮百姓的税收。
可是,这和人家刘将军无关啊!
人家刘将军带兵是来驻守边关,人家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是来监视契丹动向的,人家不是来给你种地!
人家已经带着兵冒着随时可能来的契丹兵掉脑袋的危险在这呆着了,你居然还说你怎么不屯地,不自给自足。
冯道你脸呢?
因为于天下有利,你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提出?
凭什么人家因为你一句“忧国忧民”就得带着手下的兵放下武器去种地?
冯道觉得脸火辣辣的疼。
冯道突然放下筷子,起身对刘雁郎躬身谢罪道:“是道思虑不周,出言无状,将军之责乃是带兵,冯道却以屯田责之,实在甚为过之,还请将军恕罪。”
刘雁郎正咬着鸡,本以为冯道会像那些讨厌的文官那样再接再厉劝他屯田,想着如何应付过去,却没想到冯道反而向他道歉,登时一惊,一块鸡骨头顿时卡在脖子里。
“咳咳咳”刘雁郎吐出一块鸡骨头,慌忙起身避开,“冯掾属严重了,刘某不过随口说一句,冯掾属心系百姓,担忧粮草转运之难,何错之有。”
冯道摇摇头,“今日确实是道错了,道之错有二,其一,不该以忧百姓之名责将军,今日之事若传出,别人只会赞道高义,却责将军无忧民之心,可将军之职本就只是驻守边关,并无抚民之责,却因道一语而白担罪名,岂非冯道之过。其二,道未为而责之。君子云:‘严于律已宽以待人’,道自己都未曾做,却在这里大言不惭的指责将军,岂是君子所为。
道枉读多年圣贤书,今日却犯此大错,实在愧疚难安,还望将军给道一个改过的机会。”
刘雁郎这才站好,冯道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等冯道谢完罪,刘雁郎忙热络的重新邀冯道坐下,笑着说:“不瞒冯掾属说,刘某做将军这么些年,还头一次被文官道歉,刚才差点被吓傻了。”
“错了就该认错道歉,若连这个都做不到,岂不是连自己都欺。”
刘雁郎拿着筷子,笑着摇摇头,“刘某虽然读书不多,以前也常听人说起某某君子,但刘某却觉得不过尔尔,今日见到掾属,才知道是刘某肤浅了。”
“刘将军谬赞,君子之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冯道认真的说。
刘雁郎夹了一个豆子,放在嘴里嘎嘣一下,突然觉得自己哪怕挺喜欢冯道,以后也得少和他说话,这冯掾属说的什么忧啊、惑啊的,他听不啊!
这话要怎么接?
刘雁郎只好热情的对冯道说:“掾属别光说话,快吃啊,要不等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着,把盛鸡的盘子推到冯道面前。
冯道被这热情的一礼让,也忘了正在说什么。
于是,两人愉快的吃起饭。
饭后,冯道起身对刘雁郎告辞,刘雁郎特地起身送冯道到门外。
分别时,冯道想了想,还是问道:“不知犯人中刘将军可有用不着的?”
“你要用?”
冯道点点头,“将军若是还用不必顾忌冯某。”
“其实那些犯人最近也没啥用,夏天时一般用他们转运粮草,今年的粮草已经都送来了,你要想用,自己去挑吧,给我留百八十个平常留着修军营的就行了。”
冯道大喜,“多谢将军!”
刘雁郎不在意的摆摆手,“小事一件,冯掾属不用客气。”
只要不让他和他手下的兵去种地,他才不管那些犯人干什么呢!
冯道心满意足的走了。
*
“这里就是周围最大的一片荒原?”冯道站在城外,问身边的亲卫。
“是,掾属,城外北面虽然也有荒原,可那离山口近,万一被契丹看到,那群人会抢的。这南面有平州城隔着,却是更安全些。”
冯道点点头,“你考虑的很对。”
冯道把袖子扎起来,拿起随身带的农具,对着地刨起来。
“掾属,怎么能让您亲自来,卑职来。”亲卫一看冯道居然撸着袖子开始干活,顿时傻眼了,忙去帮忙。
“有什么不能的,我以前在家天天干。”冯道不在意的说。
冯家虽然家境尚可,平时也雇人,可农忙时哪有次次人手充裕,所以作为家里唯一的壮丁,冯道也经常下地干农活。
冯道刨了一会,感觉这里翻地的难度虽然比家里的地难一些,但也不是难很多,心中有数,又蹲下查看了一下土质,和周围野草的长势,竟觉得比家里上好的田还肥沃些,想了想,对亲卫吩咐道:“你去刘将军那把那九百人领来。”
“是。”亲卫下去。
冯道接着翻地。
从这日起,冯道就带着九百人开始了翻地,平地,一直忙到秋天,终于在冬天前,把周围接近五千亩地都种上了冬麦。
*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在刘守光的醉生梦死中,在冯道的天天种地中,年终于慢慢到来。
这一日,刘守光罕见的没喝酒,冯道也没去看地或者弄账簿,元行钦和李小喜也没陪着刘守光喝酒,四个人围在火盆边,听着外面的爆竹声。
“他娘的,刘仁恭那个混蛋真狠,大过年的居然真敢不叫老子回去过年。老子不过玩了他一个妾,难道他还真要把老子赶出家门不成!”刘守光等了他爹的信使等了大半个月,终于在过年这天希望破灭。
冯道、元行钦、李小喜三个人也沉默了,使君连过年都不让二公子回去,不会真把他们丢这一辈子吧!
李小喜想了一下,给刘守光出了一个主意,“公子不如偷偷送些东西给使君的几个宠姬,让他们替公子给使君吹吹枕头风,公子虽然……可也算她们除了罗氏。”
刘守光却不屑的说:“你让本公子一个嫡公子去讨好那些贱妾。”
李小喜顿时不敢再说了,他知道刘守光最重嫡庶,断不会向那些庶妾讨好。
“要是先夫人还在就好了。”元行钦插了一句嘴。
“我娘要还活着,那些贱人和我那好大哥哪能这么得意。”刘守光愤愤的说。
冯道看着李小喜和元行钦都在出主意,也绞尽脑汁想了想,“公子在幽州可有什么亲信在使君手下?”
身为嫡公子,总有个相好的官员吧,冯道心想,到时让他帮着说两句话,说不定就回去了。
谁想到刘守光斩钉截铁的说:“没有,我以前就只和小喜还有行钦比较亲近。”
冯道不敢置信的看着刘守光,不敢相信有人居然几十年都混不着几个相好的人。
不过想起刘守光的性子,冯道嘴角抽了抽,如果这个人是刘守光,还真不奇怪。
于是四个人接着想办法。
可一件事解决往往需要人、钱、权等等,可如今刘守光是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任凭几个人想破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最后刘守光干脆不想了,直接搬来几坛酒,大声说:“今日除夕,咱们不醉不归!”
“好!”李小喜首先应承道。
“喝他娘的,管咱回不回的去,今朝有酒今朝醉。”元行钦也叫道。
冯道虽然没出声,却默默把自己的碗放上。
……
“刘仁恭你个混蛋,你居然不让儿子回家!”刘守光醉眼朦胧的骂着。
“我想回家,我想回幽州。”元行钦闭着眼睛,喃喃的说。
“我不要呆在这一辈子,滚!”李小喜手舞足蹈的在屋里乱爬。
冯道最是老实,居然踉踉跄跄的到了炕上,用被子把自己裹的紧紧的,嘟囔道:“明天大年初一,早晨要给爹磕头,不能起晚了,我先睡了。”
景城
冯父站在院中,看着北方的方向。
“郎君,进屋吧!”丽娘拿着披风走过来,轻轻的给冯父披上。
“过年了,”冯父叹了一口气。
“大郎虽然没能回来,却来了信,说在幽州一切都好。”丽娘劝慰道。
“可大过年的居然说不回来……”
“大郎今年刚进使君府,总要勤勉些才行。”
“他想着勤勉没错,可不回来亲事怎么办,如今什么都弄好了,就等他回来娶亲了,他却说不回来了,你说这是什么事啊,幸好孙家没怪罪,要不然我这个当爹的都不知道以后怎么见亲家。”冯父抱怨道。
“大郎不是说写信给孙县令解释了么,郎君何必多想。快进屋吧,外面太冷了,小心着了风寒。”
“幸亏亲家公深明大义,”冯父摇摇头,和丽娘一起进去。
孙家
孙家吃完热热闹闹的团圆饭,一家人就坐在花厅守起岁来。
孙茹打了个哈欠,走到旁边暖炕坐下,斜倚着枕头,看着几个小侄子小外甥在那玩投壶。
孙县令走过来,看着女儿,笑着说:“要不是冯道那小子去了平州,我闺女今年就没法在家过年了,那小子倒算做了一件好事。”
“是幽州,”孙茹纠正道。
孙县令顿时笑了。
“这媳妇还没娶进门,就请岳父骗亲爹,也是天下奇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