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尔佳氏担心的事儿,到底还是没有发生。
不过半个月的功夫,一切风云突变。
几乎让人目不暇接。
原本怀着中宫嫡子的皇后娘娘,忽然难产了。
紫禁城,景仁宫。
西暖阁。
内室里,赫舍里氏满头大汗,脸色煞白,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嘴里咬着干净的布条,不时的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呼。
今儿正是她临盆的日子。
只是很不幸,胎位不正。
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依旧没有看见小阿哥的头。
把一旁的接生嬷嬷急的满头大汗。
“娘娘没有力气了,赖嬷嬷快给娘娘含一片参片。”
看着接生嬷嬷凝重的脸色,赫舍里氏心里很清楚,自己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并不是头胎,自然知道胎位不正的凶险,加上自从上次摔倒之后,便一直淅淅沥沥的见红,心里自然也早就有了预感。
“秀萝,去让小厨房做一碗鸡汤面,我饿了。”
赫舍里氏忍着疼,咬牙吩咐道。
末了看了看围在身边的四个接生嬷嬷,一挥手。
“你们先下去,等本宫叫你们再进来。”
接生嬷嬷虽然觉得不妥,到底也不敢忤逆皇后娘娘的意思。
一个个一福身子,恭敬的退下了。
内室顿时的安静下来。
只剩下赫舍里氏和她最信任的赖嬷嬷。
“嬷嬷,本宫今儿怕是凶险了。”
赫舍里轻抚着肚子,感受着孩子的气息,语气凄凉的道。
“不会的,娘娘,您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诞下小阿哥的。娘娘您不能泄气啊!”
赖嬷嬷从赫舍里刚出生便伺候她,已经二十年了,自然感情深厚。
看着赫舍里脸色苍白的模样,忍不住眼圈一红安慰道。
“嬷嬷不必给我宽心,我的身子我心里有数,这孩子原本就怀的艰难。一会子皇上和太后就该过来了。我怕是也没功夫嘱咐嬷嬷什么。现在只嘱咐嬷嬷一件事,你一定要记得。”
“别说一件,哪怕十件百件,只要是娘娘吩咐的,老奴都会拼死去做。”
赖嬷嬷跪在赫舍里氏床前,神色笃定的发誓道。
“好,我在这世上,第一放不下皇上,第二便是我这未出生的孩儿了。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嬷嬷就做阿哥的贴身嬷嬷,替我好好照看他长大。”
“娘娘放心,老奴一定会好好照顾阿哥,让阿哥平安长大的。”
赫舍里氏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嘱咐道:
“还有便是,一定要让额娘送二妹妹进宫。”
“娘娘,这是为何?您之前不还专门给二格格求了免选么?”
赖嬷嬷听了赫舍里的话,不由的大为不解。
她实在不解自家娘娘,都这种时候了,为何又要忽然要抬举二格格。
毕竟自家娘娘和二格格并没有什么感情,二格格进宫也未必能对娘娘生的阿哥好。
“呵呵,本宫若是出了事儿,嬷嬷觉得皇上能记得本宫多久?”
涉及到皇上,赖嬷嬷自然不敢随意作答。
不过好在赫舍里氏也并不指望对方回答。
她眼露嘲讽之色,自顾自的道:
“这后宫女子,就如同那御花园里一季又一季的花儿,永远没有开败的时候。牡丹再好再娇艳,枯萎了也就罢了。花园里自会有芍药,会有腊梅,会有迎春茉莉,永远不会缺盛开的花儿。皇上或许会怀念本宫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一年。可是之后呢,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后宫里的鲜花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他终有一日还是会忘了本宫的。”
赖嬷嬷听着皇后娘娘大逆不道的话,头低低的垂在地上,不敢吱声儿。
“所以,本宫才要让二妹妹进宫来,她也是赫舍里家的女儿,只要皇上每回见着她,自然就会想起本宫,怀念本宫。”
“可是,娘娘,二格格的模样可算是平凡至极了,进了这宫里,怕是也很难的宠的。”
赖嬷嬷想起摇光的模样,有些踟蹰的道。
“呵呵,嬷嬷,难不成我还要找个好看的进宫不成?只有摇光最合适。以她平凡无奇的模样万岁爷那样的天之骄子,是绝不会爱上她的。只要看到她,皇上自会越发的怀念本宫。”
赫舍里氏说到这儿,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只可惜,以后本宫怕是无法陪伴皇上了。”
……
又是一年阳春三月。
万物复苏。
鸟雀北飞。
京郊的矮山上,冰雪早已融化。
汇成一条条小溪,缓缓流淌。
草皮开始变绿,垂柳已然开始抽出新芽,乘着旬休的日子,不时的有达官贵人们,乘着华贵的马车来郊外踏青赏春。
距离皇后娘娘殡天,已经四个多月了。
民间,一个月前,京城百姓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嫁娶生计,不再服丧。
赫舍里府。
月华院。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柳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稚嫩清脆的童声,一字一句的背着欧阳修的小词《浪淘沙.把酒祝东风》。
花池旁边的小竹凉亭里。
摇光坐在加了厚垫子的石凳上。
和一旁的瓜尔佳氏一起,笑眯眯的注视着对面背书的侄子明辉。
小家伙长得很像瓜尔佳氏,眉目很秀气。
今年刚满六岁,已经被他阿玛送去了延庆学堂读书。
每天早出晚归。
今儿个正好是十日一次的旬休,便跟着瓜尔佳氏来找小姑姑一起玩。
不过还是勉不了,要被额娘和小姑姑抓住表演才艺。
让明辉的小脑瓜里涌现出大大的不满。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花……”
明辉的小脸一红,有些结巴起来,显然忘了后面的词。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摇光笑眯眯的接了一句。
然后一把搂过软软的小侄子,爱怜的摸了摸小家伙长出青茬儿的头顶。
摇光今年已经十七岁了。
个头儿也长高了许多,按着现代的说法,就是差不多一米六五的样子。
自从去年,皇后赫舍里氏殡天以后。
民间都要服丧,三个月内禁止婚嫁宴饮。
摇光定亲的事儿,自然也没人再过问了。
“皇后的服丧满三个月了吧?”
摇光算了算日子,有些疑惑的道。
“满了,这个月初六就四个月了。我也准备过今儿下午就给明辉剃头了,长出这些青茬儿,他也总嚷嚷着难受。”
末了瓜尔佳氏又笑嘻嘻的打趣道:
“妹妹的诗词可是越发的进益了,辉儿背的这首词,嫂子我都记不住的,”
“进益什么,我可没有作诗的灵气,不过喜欢记住一些不错的诗词罢了。”
摇光从石桌上拿起一个橘子,剥了一半递给明辉,一半扔进了自己嘴里,不在意的道。
“那今儿嫂子倒是给妹妹淘换了一样好东西,保准你喜欢。”
说着神秘兮兮的一招手,小丫鬟便捧上来一个描金的匣子。
“什么好东西,还这般神秘?”
摇光擦了擦手,打开了匣子。
“《饮水词》?”
摇光忍不住惊了一下。
这《饮水词》原本叫《纳兰词》。
是纳兰容若根据南宋岳柯的《桯史.记龙眠海会图》中,“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一句而命名的。
里面汇集了三百四十二首纳兰容若的诗词,被文人、学士所推崇,在当下享有盛誉。
尤其是那句经典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一句话,道尽了爱情的百般滋味。
更是让无数闺阁女子,对这位明珠家的大公子心生恋慕。
所以,《饮水词》在这个年代,是真正的洛阳纸贵。
正所谓。
人人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
就连摇光,也不免对这位满清第一才子,心生好奇。
“正是《饮水词》,不过,这一本可不同,你翻到最后便知。”
摇光翻开线装精致的蓝色本子。
只见最后一页。
是一行遒劲灵动的草书。
“康熙十二年十一月十六渌水亭楞伽山人书”
而楞伽山人,正是纳兰容若的别号。
这竟然是纳兰容若的签名书册。
摇光脸上闪过一丝喜悦,这本《饮水词》确实合了她的喜好。
或许是来到大清,日子的节奏变慢了。
摇光对于诗词变得有些痴迷,尤其喜欢反复的品味里面的意境。
“这本《饮水词》嫂子从哪来得来的?”
摇光小心的把书收进匣子里,有些好奇的道。
毕竟在她的记忆里,瓜尔佳氏向来是不耐烦操心书本上的事儿的。
“是我前几日回娘家,在阿玛的书房里发现的,我记着妹妹最爱这些,就跟他求了来。”
瓜尔佳氏笑眯眯的看着摇光爱不释手的模样,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
内管家杨婆子便急慌慌的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
“二格格,大太太,圣旨到了!”
瓜尔佳氏脸色一沉叱道:
“没规矩!圣旨到了,去书房找老爷应对即可,跑这来禀报什么?”
杨婆子连忙指了一下摇光。
“是给二格格的圣旨,宦官在府门口等着呢。”
瓜尔佳氏愣住了,竟然是给摇光的圣旨,她迅速的看了一眼摇光。
看她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一转念,便有了一丝猜测。
不过这个猜测不免有些惊人,她到底没有说出来。
两人匆匆赶去前院里。
大门影壁前的香案已经摆好了,一大家子都到齐了。
那拉氏也穿了一品诰命服。
摇光现在并无诰命,就不需要换朝服,直接接旨就是了。
三名宣旨宦官在案前站立,所有人都在影壁两边跪下。为首宦官看了摇光一眼,打开了圣旨,一个略带高亢的声音在院中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一等公索尼之孙女赫舍里.摇光,诰封懿德,行端仪雅,礼教克娴,盖赫舍里氏诗书传家,执钗亦钟灵毓秀又咏絮之才,今及芳年待字金闺。着封为贵人,赐册赐服,垂记章典。望今后修德自持,和睦宫闱。勤谨奉上,绵延后嗣。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