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继文尚且不知道宁蓁蓁马上就要回北平,带着未婚夫去见父母,可以说是衣锦还乡。
他正在给自己的春日溪水图装裱,去湖边抓他不能再次错过的大机缘。
他重生回来,本来以为自己有了健康的身体,早晚会再富裕起来,没想到他居然会怀念自己苍老的身体。
享受惯了,他根本忍受不了生活质量的下降,更何况现在生活质量不是下降,而是食不果腹,在他找不到工作,家里只靠着崔婉的情况下,吃饭都勉强。
意识到吴赫已经死了,他的路子走不通了之后,他压迫母亲和崔婉一起去做工,积累下画纸和画笔,努力重新捡起来很久没有画画的技能,想要把画作卖给那位贵人。
上辈子,段继文就是在湖边遇到了那位港商,对方说着是粤语,买下了他的画作。
当时得到赏识的画作,就是春日溪水图,现在段继文自然想要再画出这幅图。
段继文上辈子毕竟年龄大了,又很久不画画,他重生之后已经不记得画作的细节,自从有了钱去买纸和笔,他就一直画这幅画,画了一遍又一遍,慢慢有了上辈子画作的影子,等到了现在,他已经信心十足,觉得比上辈子还要好的多,这幅画是他的得意之作,今后是可以传承下去的。
装裱好了画作,段继文看着家里宛若是小老头一样不肯动弹的段长泽,心中的激荡只能够对这个儿子说。“长泽,你放心,等到晚点就会有好日子了!等到得到了赏识,我就可以买肉!”
每天喝糊糊,手脚根本没有力气,段长泽从去年冬天开始就不爱出去玩耍,玩得越久,身体越空,肚子咕噜噜的转悠,家里奶奶和妈都外出工作了,只有不疼他的父亲,怎么哭都没有用,段长泽就不爱搭理他了。
是的,段继文已经对外承认段长泽是他的儿子了,崔婉是他的妻子。
段长泽不怎么搭理段继文,段继文偏偏现在浑身的血都是沸腾的,还要对着儿子絮絮叨叨,“长泽,你相信我,就是今天不会有错的,我知道平时委屈了你,今天过后就会好的!”
段继文重生之后一开始确实挺烦段长泽,因为这个孩子一点也没有记忆里的乖巧,时间久了之后,段长泽缺吃少喝不爱动弹,反而让段继文觉得心疼,他的儿子啊本来应该锦衣玉食的,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不过就算是心疼,该给吃的时候,段继文还是不给的,要是给了长泽,他身上没有力气,怎么画画?现在家里的全部资源应该倾斜到他的身上,他才可以重新有钱,带领全家人致富。
段继文小心翼翼地用布裹住了他的画作,甚至花了一个铜元买了粢米团,重新走出了胡同。
他为了节省力气,也已经很久不出门了,刚开始走在阳光下,身子晃了一下。
那个会遇到港商的湖边很远,段继文坐上了电车。
段继文坐在电车上,感觉这一切有些陌生,尤其是路过了电影院,看到了一张海报,是个穿着旗袍的女明星,电影的名字是《军阀少帅的旧式妻第一部》,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电影,让段继文内心看不起,一看就是国内的蹩脚电影。
旁边的女学生显然有些兴奋,叽叽喳喳地像是百灵鸟一样议论着:
“是汪芳芳的电影,她好漂亮,我看了电影,拍得真好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第二部。”
“小凤凰看了首映会,她知道。”
段继文忍不住看了过去,首映会这个词语让他想到了在a国时候,每当好莱坞有什么大片上映,总有人会把首映式的票给他们家里,大部分时候都没事,他们会全家人一起去参加首映式。
他们在国外吃香喝辣,日子过得多好啊。尤其是当时华国还是困难时期,每当看到国内的新闻,段继文就会原谅吴赫对崔婉的想入非非,不管怎么样,都是当年吴赫通关系让他们段家人可以出国,躲开国内的纷争。
国内的那些纷争,让段继文觉得太可怕了。
没有了吴赫,段继文心都是疼的,只寄希望于今天最好直接得到港商的大笔金钱,最好还有港商的青眼,去不了a国,去港市也可以,可以避开国内的大战。
那个叫做小凤凰的女生说道:“第二部已经在拍了,这女主角还是瑜瑾先生的好朋友给选出来的,而且呢,因为一战成名,女主角也不能撂挑子,因为一开始签约的时候就是有长约的。”
女生们又开始兴奋起来,表示这本叫做《军阀少帅的旧式妻》有多好看,瑜瑾先生多么有才华,甚至这个片子在港市那边表现也非常好,孙家又有钱,早晚他们华国的电影会走到世界上去。
这些话段继文不相信,国内现在哪儿有什么成功的电影,这些女学生根本就是瞎胡说。
那个叫做小凤凰的女学生笑着说道:“其实瑜瑾先生不光是有才华,她还非常漂亮,这部电影的导演是孙三少,他当时还邀请了谢小姐做女主角,谢小姐拒绝了。”
谢小姐这个称呼不知道为什么让段继文心中一动,忍不住想到了谢琳琅身上去。
如果说漂亮,谁也比不上曾经的谢琳琅漂亮。
女学生们替段继文问出了他的疑问,“谢小姐?是瑜瑾先生的姓氏吗?她叫什么?”
“不大清楚。”小凤凰说道,“她就说喊她瑜瑾先生就好了,不过名字可能很快会登报。”
“为什么?”
“这个是听我哥哥说的,说是谢小姐很快要与孙二少结婚啦,现在孙二少陪着谢小姐回北平去求亲,就看什么时候定下来婚礼,会大办一场呢。”
旁边的女孩子们开始憧憬起来美好的婚礼,这让段继文心中那种别扭的感觉更加浓厚了。
不过很快他就顾不上想是不是谢琳琅,因为他要下车了。
对这个瑜瑾留了心,段继文发现,现在别说是文人,就连街边的大婶都在说瑜瑾先生的书。
前世有这样的人吗?
或许也是有,只是国内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这个昙花一现的文人他根本就记不住了。
段继文怀着疑问很快就到了湖边的歪脖子柳树下。
他信心满满地支起了画架,装模作用地画画,他的得意之作就挂在歪脖子树上,确保港商可以看到。
段继文到的早,在过了接近一个小时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港商的笑声。
对方用蹩脚的大陆话说道:“这里真是漂亮的湖,我看沪市真的哪里都好,白天有白天的漂亮,晚上的江边真的美!”
段继文的手握了一下拳头,把画作挪了一个位置,务必保证港商可以看到。
做完这些之后,他站在画作旁,看着港商旁边的人,这个时候他发现这位大腹便便的港商身边,有一个容貌平平的洋装女子。
洋装女子手上戴着蕾丝手套,戴着一顶白色的小礼帽,虽然不是很漂亮,浑身的气度很好。
段继文在见到了这位女子的时候,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位就是沪市最大帮派褚爷的娇娇女,褚明珠。
她也是前世吴赫的妻子,为什么会跟在港商的身边?
脑子里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如同泡泡一样翻滚上来,仔细看一眼褚抿出,现在的褚明珠和他记忆里的不太一样,好像多一些光芒。
段继文很快就没办法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眼看着港商漫不经心地从他的画作上扫过,丝毫没有过来的兴趣就要继续往前走。
段继文心中大惊,连忙把自己装裱好的作品夹在腋下,急匆匆地赶过去。
“什么人?!”黑黝黝的qiang口对准了段继文。
段继文的喉结滚动,他很清楚,这些都是真货,他要是做出什么举动,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我是个画家。”段继文连忙说道,“我只是想要让这位先生看看我的画作。”
褚明珠还有手下都看着港商,大肚子的港商摇摇头,“我没兴趣。”
段继文有些着急,怎么能不感兴趣呢?上辈子既然能够出高价,这辈子肯定看得中。
他也不管会不会降低格调,连忙把上辈子港商的夸奖话说了出来,“这是我酝酿了很久的大作,叫做《春日溪水图》,这位先生,您仔细看看,多么大胆的颜色,动人心弦的线条,又有古典主义的精髓,又有浪漫主义的色彩,多种元素奇妙的糅合却又不杂乱,让人仿佛置身于春日,好像是看到了沪市……”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港商看向了褚明珠,港商疑惑地问了起来,“褚小姐,这不是你安排的人和画吧。”
“不是。”褚明珠的眼角抽了一下,“这画作太差了,用色不够细腻,好像是要展现大胆的撞色,其实是胡乱来,用色很突兀,最关键的是,匠气十足又很拙劣,简直糟糕到了极点。”
段继文涨红了脸,觉得褚明珠挡住了他的发财路,“你哪儿懂画?!瞎胡说!”
黑色的qiang口再往前进了几分,抵住了段继文的额头,段继文彻底不敢说什么诋毁褚明珠的话,前世有吴赫在,褚家的人对他是座上客的态度,现在的褚明珠他不能用刚刚的语气去对待。
港商并没有理睬段继文,对着褚明珠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感觉像是恰大烟,把脑子都给吃坏了。”
段继文现在太瘦了,衣服在身上宽荡荡的,加上面黄肌瘦哪儿有这样卖画的,自吹自擂的,让港商觉得他是吃大烟坏了脑子。
“没有没有,我没有的。”段继文很有些着急,生怕被误会了自己脑子坏掉了,他心中恨死了忽然插嘴的褚明珠,这个人根本就不懂画,弄得港商不想买他的画了!
段继文因为着急,声音都尖锐起来,“我的画真的很好,我画了很久的,您是个很有眼光的人,肯定可以看得出这幅画的好处。”
港商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这个人很庸俗,我不懂什么艺术,我信奉的是贵的有名气的肯定是好的。”
说完这句话,港商拿出了一枚银元,“行了,虽然这幅画我一点都看不出好处,我也愿意出一个银元,你啊,买点好吃的吧。”他也不想碰这幅画,直接对下属侧了侧脑袋,示意让下属去拿画。
段继文浑身都在颤抖,明明就是两千个大洋,怎么就成了一个大洋?而且一个大洋居然还是这样施舍的语气,他光是浪费掉的纸张和颜料都不止一个大洋!
他被qiang指着,不敢乱动,听到了港商对着褚明珠恭维,“褚小姐,刚刚这个脑壳有问题的,你别理会,我都听褚先生说过,您当年画画的水准很高,要不是为了继承家业,指不定还要在画坛发光发热。”
他们根本就不看他一眼,褚明珠侧过头在和港商说话,“这也是人生的机遇,我也没想过接手我爹的产业,还是给一个作者写了信,那个作者鼓励我,让我有了继承家业的想法。古代女人都可以替父从军,现在这样的风云变幻,我为什么要把命运交在其他人的手中?”
港商的声音夸张,“哇,褚小姐果然是女中豪杰,不知道是哪位作者?”
“说来不怕您笑话,那本书是鸳鸯蝴蝶派的,叫做《军阀少帅的旧式妻》,作者叫做瑜瑾。”
“您说的是谢小姐,我有幸见过一面,马上要做孙家的二少奶奶了,当时我看到孙家二少爷眼睛都黏在谢小姐的身上。”
“我也听说了,两人才动身去北平拜访谢仝飞。”
谢仝飞?
段继文的眼睛都瞪大了,这位叫做瑜瑾的作者居然真的是谢琳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