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日有了金家的大同煤炭,读书写字不再难熬,所以休假时间,也比早些年要来的短。
勋贵子弟或许有些抱怨,他们家中生炉火,怎会畏惧寒冷?贫家子还是很感激在书院的政策,若是在家里住下,手上生了冻疮,写字都会瘙痒难熬。
束流书院因为对勋贵子弟收了高昂的束脩费,对入院成绩优异的贫家子,束脩费就少得多。
在书院里度过了一个暖和的冬日,淅沥沥的春雨之后,山头绿了起来,京都里踏青的小姑娘都增多了,在难得休沐日,只要在郊外逛一逛,便可以看到那飘逸衣裙,披帛也在风中扬起。
束流书院里的勋贵子弟们,也不少心思萌动,凑在一起说东家的小娘子,西家的小娘子,哪位是才思敏捷,哪位是面如芙蕖。
任桉也有了好消息,定下了亲事,还同宁蓁蓁说了,晚些时候,她乡试结束了,再聚聚。
到了阳春三月,距离八月的秋闱时间陡然近了起来。算一算日子,不过时百日就要考试。
谁也不敢在这个档口把人叫出去玩耍,就连春日的马球赛,都没让这位参加。
若是折了这位的手,他们怕书院的夫子们卸了他们的手,打断他们的腿。一想到宋夫子可能的行为,谁也不敢冒险。
这一次春日的马球赛,少了一个惊才艳艳的主球手,别说是国子监的学子觉得失望,不少来看球的人都意兴阑珊。
柔妍公主犹豫了很久,最终没有来看马球赛,听到没有冯文铮上场,询问起来缘由。
“他要参加几个月后的乡试。”
见着柔妍公主皱起了眉头,身边的嬷嬷劝道,“公主可在担心那位的乡试?”
“是。”柔妍公主甚至有一瞬间,想要用什么办法阻止冯文铮参加科举,“嬷嬷,我心里头总是有些担心,毕竟若不是我要嫁给郎君,郎君也不会与冯氏和离。”
这是从小跟着她长大的奶嬷嬷,此时金庭又不在,柔妍公主可以说出来自己的担心。
“公主不必担心,以老奴看,他一直安安分分在书院里读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旁人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能有什么本事?”嬷嬷说道,“更何况,驸马爷着实是个人物,又再机敏不过。”
嬷嬷一开始当然不喜欢金庭,那人后院的美妾太多,发妻的娘家对当年金家帮助颇多,金庭若是没有做什么,公主就对他情根深种,嬷嬷是不信的。
但随着与那冯氏和离,驸马爷对公主的熨帖她也看在眼里,加上再也没有纳妾,府中妾室都没有一个怀孕,还有驸马爷也说了,当年实在不喜读书,而老丈人因为他行商之事,已经是有了龃龉,与冯氏也是貌合神离。
当时金庭叹息一声说道,“我虽说有些才思,却做不得文章,那些四书五经学得不够好。自从行商之后,我觉得我在行商上有些天分的,但是冯家……我不好多说什么,他们家都是一个想法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哎,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其实打心眼里,是看不上的……罢了,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本朝商人之位没那么低,金庭又是出了名的儒商,他的许多产业,不光是让大雍的国库充实,就连圣上的私库都充实了起来。
嬷嬷就渐渐觉得金庭其实和冯氏已经是末路了,公主的事是让他们彻底分开的契机,金庭此人不错。
金庭既然不错,那么冯家人便是迂腐了。
嬷嬷说道“公主,京都的主考官刘大人,据老奴所知,是喜务实之风的,冯文铮只是个虚头巴脑读书人。”
柔妍公主想着金庭说过的那些话,也心中安定了下来,是啊,她怕什么?上次案首只怕是因为凑巧而已,一心思读书的人,就算是中举了,恐怕也就是小小县令做一辈子,只怕京都的大门都进不来了。
这样一想,柔妍公主就松开了眉头,“嬷嬷说的是。我不必太在意他。”
只是说完这话,柔妍公主自己觉得有些别扭,不知道为什么,仍是觉得心里头有个地方在提示她,不可以这般忽略此人。
从春日到夏日,宁蓁蓁的文章越做越多,也早早已经开始看主考官的文章,揣摩他的喜好。
决定考试成绩主要是学识,基础功底是在平时,主考官的喜好和一手好的馆阁体一样,是附加分,也需要注意。
主考官喜欢辞藻华丽之风,若是做的文章在掐准了题意,又用词风流,许是分就高一些;主考官喜欢务实之风,那文章更宜用词精准,少些累赘之语,切实际。
宁蓁蓁意在榜首,主考官的喜好对这种人来说,格外重要,若是文风与主考官喜好大相径庭,排名可能就略微下降。
要做就做到最好,这是宁蓁蓁的理念。
距离考试还有十日,此时已经停了课业,宁蓁蓁也在家住下。
早晨起来舞剑,洗漱之后,冯远承就会摇摇晃晃走过来,对着她张开手,让她抱着吃饭。
冯远承现在将近两岁,之前宁蓁蓁在书院读书的时候,每日晚上回来,迈着小短腿在院子里扑腾,见到了宁蓁蓁回来,就张开手,口齿清楚地喊着,“爹爹,爹爹,抱抱。”
等到宁蓁蓁抱起了他,小胖子就不是揪着她的青衫,就是去扯她的头发。
这些日子许是天天见她,只用吃饭的时候抱一抱小胖子,其余时候乖巧得很,可以由奶娘牵着出去玩耍,许是常常看到宁蓁蓁读书,小胖子最喜欢做的事是蹲在地上,用一根树枝在地上戳着,好像也在写字。
这让奶娘恨不得回家也让自家孩子如此这般,也做个读书苗子。
宁蓁蓁平时休沐日是会陪着孩子玩的,现在只有最后几日,每当她带着孩子出去,就会有邻居问她准备的怎么样,还让孩子乖巧听话,不要烦爹爹,她就不带孩子出去玩了。
她是成年人,听着这些话没什么,冯远承已经足够乖巧,无需再乖了,所以干脆就少出门。
乡试的当天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昨日已经把所有的衣物都准备妥当,今天就换得更厚实一些。
考篮用油纸裹住,宁蓁蓁上了胡翰林的车,入了贡院。
乡试是连考三场,每场考试的时间长达三天,这不光是对学识的一种考察,也是对学生的肉体上一种极大的负担。
乡试是最重要的考试,若是过了乡试,就是举人老爷,有了做官的资格,或许就是因为考虑到这个因素,才把乡试的过程定的格外折磨人。
毕竟圣人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经过这一番的苦,才能做个好官。
小小的号舍里很是狭窄,据说京都的贡院已经是最好的了,上面的木板当作写答卷的桌子,下面的当椅子,晚上睡觉都是蜷缩着无法舒展开身子。在外度过一日算是调整,又要回到小小的号舍里窝着作答,这种反复的横跳,更让人难受。
说起来京都的贡院每年都会修缮,地方上的贡院有时候就没有那么仔细了,可以保证不漏雨,多多少少有些漏风,遇上了秋雨萧瑟时候,别提多难受了。
有人强忍着,有人直接答题过程之中就昏厥了过去,不过总体而言,每年被衙役抬出去的绝对有人,却也不是太多,死撑着熬也要熬过这三场考试。
宁蓁蓁平时的锻炼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最后一场,不少人都是软趴趴地出来,见着了家人就由他们架上马车,宁蓁蓁是自己上的马车,回去洗漱完了,还吃了点东西才睡下。
也因为她的状态太好,甚至让邻里们有些怀疑,这位郎君宛若踏青休息了一阵,神色都没什么分别。
乡试时间,整个束流书院都是放假的,宁蓁蓁只是修整了一日,又恢复到了看书做文章的状态。
她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乡试只是一个中转站,她需要为明年的会试做准备了。
在太祖在世时候,规定乡试结束后半个月必须完成阅卷并放榜,但是随着到了高祖,读书人越来越多,放榜日期也相应推迟,今年是九月初九放榜。
这一日宁蓁蓁清晨就起来,早早从客栈里客房里出来,与束流书院的其他人,一齐去了贡院斜对面的茶楼。宁蓁蓁到的时候,天都还没有亮,此时三三两两都已经坐了不少人。
无论是客栈,还是茶楼,都是书院统一替考生们定下的,为的就是第一时间方便学子们看到自己的成绩。
等到天大亮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涌入这茶楼里,宁蓁蓁所在的这一桌更挤了挤。
此时不光是参加乡试的人等成绩,还有人过来看同窗的成绩,宁蓁蓁认识的任桉、秦瑞等人就来了,也挤在一张长凳上,说话等着成绩。
人越多,越心浮气躁,还有人开始手脚抖动,嘴里都念念有词。
“来了,来了!”
外面忽然起了欢呼声,茶楼里的书生们人心浮动,不知道是谁站了起来,此时凳子在青石板地面挪动的声音响起。
任桉的个子较高,“是衙役在张榜了,冯兄定然是榜上有名!”他掷地有声地说道。
等到有人大声喊着,“冯文铮,解元!”
束流书院的人纷纷拱手,“恭喜恭喜。”
其他人也看了过来,见着宁蓁蓁拱手浅笑,此人就是冯文铮了,再看她的装扮,这是束流书院的学生。